李字派的师弟妹们都撒娇着说天要下雨了就不训练了吧这等丧心病狂的话,陌醒通通交给清池处理,那张面无表情又严肃的神色往那一放,全部禁声。
众师弟妹们乖乖去练功,面瘫师兄你伤不起斗不过的。
陌醒正无聊时,却见白深走来跟她说白婷要见她。
她知道应该是为了穆头那事,跟清池说了声就跟着白深走了。
白深将双手拢于袖中,眼神略带不安的朝山下看去。
那男孩,不是他们能收留的。
白婷坐在庭院中,干娘站在她身后。
她一身白素衣,却掩不住身上的贵气,纤细修长的十指捧着青绿色的茶杯,仍旧精致的眉眼紧皱,似乎有很大的烦心事。
“干娘,你可见到那人了?”白婷轻声问。
干娘点点头,上前一步回答:“夫人,那人的确是七皇子。”
白婷握着茶杯的手一顿,眼角余光撇到从院外进来的陌醒,心底沉了沉。
“娘。”陌醒上前笑着打招呼,“这么急着找我有什么事吗?”
想来应该不会是好事。
白婷看着自己乖巧清丽的女儿,轻叹了口气。
“小诺,离开那男孩吧。”
陌醒迷茫的看着她,还真的是穆头的事,可为什么白婷也要阻止她?
“为什么?难道就因为有人要追杀他?”陌醒反问。
白婷沉了眉,看着陌醒的眼神很冷静。
“你可知他姓什名什?家住何处什么身份?那一帮追杀他的人为什么要杀他?”
陌醒抬眼看她,清脆的声音显得无比冷然:“他不说我尊重他,若在乎这些我一开始便不会救他。”
她救穆头的初衷根本就没有考虑这些,她可以凭心做事,而且说到底这件事也是因为她救了穆头而引起的。
“陌醒。”白婷低喝一声,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我告诉你那男孩是谁。”
“十二年前北辰皇的兰贵妃诞下一子,排行为七,取名楚风。国师预言他是千年煞子,亡国灭家,上克皇家下克北辰。当月多数小国叛乱,柳尚书造反,启郡城突发大量瘟疫,北辰祸事四起,而七皇子月末才肯睁眼,天生红瞳!将臣们以死要求皇上杀了他,最终得到庆禅大师保佑,可不过两年,庆禅大师死后皇上就下令要杀了他。只是他又被大师坐下弟子带走,从此一直被北辰皇家暗杀者追杀,天涯海角绝不放过!”
陌醒瞪大了双眼,怪不得穆头满脸伤疤,应是为了躲避追杀,可这样就自毁容颜。
其实预言这种东西陌醒并不相信,天生红瞳她也不会信,因为这些东西可以有很多东西制成并解释。
她也算研究科学的,根本就是无神论者,所以听到这番言论除了觉得穆头这家伙真苦逼以外没有别的。
“可是这又如何?我可以给他们一具假尸体,让他以穆头的身份活着。”
陌醒霸气外露,很坚持,她少有这样与白婷争论,应该是从没有。
白婷嘴角轻扬,看着自己的女儿突感陌生,但后面这些事她必须知道,这件事情要承担的后果她远不知道。
“我以为小诺你很聪明,能知道这些事的后面意味着什么。”白婷冷眼看着陌醒,“你不仅是南辰弟子,最重要的是北辰镇国将军的女儿,北辰皇亲封的辰月郡主!”
“当年主张杀了七皇子的那些主要人物中就有你爹爹和你爷爷,你若坦护七皇子,死的人就是整个将军府和允罗王,甚至连累这东天山的所有人!北辰皇要彻底抹杀七皇子,谁也不准阻拦!”
这番话说的尖锐毫不留情,却让陌醒沉默了。
白婷也不忍这样,但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陌醒的任性毁了那么多人。
陌醒如今才真正意识到这具身体的身份牵扯是那么大,她始终不能自由做决定吗?
在阿杰尔是那样,在这个混蛋地方也是,可无论在哪里她竟然都没有能力反抗,这让陌醒心底涌起不甘心。
可若真被这样连累了那些人……允罗王府和将军府她都不在意,可是东天山却不得不在意。
但她绝对不会把穆头交给山下的人,这信念从未改变过。
“不管你这么想,我已经让七皇子下山了。”
白婷这话就像是晴天霹雳,吓得陌醒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白婷冷静地说着:“我将你我地身份告诉了他,让他自行离开。”
混蛋。陌醒心里暗骂,穆头要是知道自己是安延远的女儿,不是杀了她肯定就跑很远,说不定还以为她是故意圈养住他等着黑衣人上前杀他,而且山下本就有来杀他的人,如今他却下去了……
妈的,穆头伤还没好!
陌醒二话不说就朝山下跑去,无视白婷和干娘的追喊,天空越来越阴沉,似乎下一秒就要来倾盆大雨。
“夫人,小姐那样焦急的神色,可是头一次见到。”干娘哀叹。
白婷眼神复杂地看着陌醒跑远,赶紧去找白深追陌醒。
陌醒中途撞倒青燔也没发觉,倒是青燔刚想大骂却发现陌醒只留给了他一个背影。
他愣了愣,刚才那丫头的神色,好像很慌乱?
天空轰隆一声大响,青燔赶紧回屋去,一边抱怨这天气怎么说变就变。
陌醒心底泛疼,穆头那死小子不会真的恨上她了吧。
自己救了个皇子,身份果然大,可却是个被世人看作怪物的皇子,还被自己的亲爹追杀,更可怕的是她爹也要杀他。
真是个曲折的故事,陌醒也意识到她在这个世界的身份并不能随意生活。
她相信自己绝不会在东天山待一辈子,总天会回到北辰皇都接触那些高贵的皇家之人。
可是,她陌醒从没有想过要伤害穆头,她心底更不愿穆头死。
“穆头!”
“你在那啊?”
“穆头!”
陌醒一边朝山下走一边大喊着穆头的名字,她感觉自己心底有些慌乱,像是要失去什么的难受感。
天空中闷哼声响,大雷劈下,似要将天空撕裂,下一秒便是哗啦啦的暴雨再次下起。
夏季多暴雨。
豆大的雨点砸在陌醒身上,带来钝痛。这样的天气环境让她皱起眉头,这与初遇穆头时一模一样,只是这次却是她显得狼狈。
大雨让山路较滑,污泥染上了她的裙角,陌醒毫不在意,使用诡步快速朝山下而去。
当她来到青石路一带时,闻到了空气中传来的处了泥土气息外还混杂着血腥味。
陌醒开始放慢脚步朝前走去,如初遇那般,暴雨冲刷着前方的鲜血流下,染红了青石路,让历史重演。
她听不到打斗声,那双黑瞳一眨不眨的看着前方。
陌醒心底打着鼓,看到那些黑衣人的尸体,散乱的兵器,又是一场血战。
只是她没有在这些人中看到那青色的人影,这些人中没有那青衫少年。
陌醒突然就双腿一软瘫坐在地,暴雨拍打着树叶的声音,落入泥地或是落入水坑的声音在耳边显得是那么清晰。
她不知道穆头是被北辰暗杀部队带走了还是逃走了,但他肯定是恨死自己了。
那样一个在黑暗中行走的人对于信任是绝对看重,他不会轻易将自己的安慰交给别人,一但交给别人,就说明自己信任对方。
陌醒配制好病毒药方从来只给自己保管,唯有一次要去信任别人,所以交给了廖京无。她本意也可以是说考验他,可惜结果很明显,她被背叛了。
“混蛋,说好了不会不告而别的。”陌醒低垂着头,无奈说道。
暴雨声将她的声音掩盖,就连她自己也听不到。
黑瞳的神采略显黯淡,陌醒木愣的瘫坐在大雨中,心底开始一寸寸凉透。
被背叛的滋味,那无疑是世间最难受的,更是世间最难愈合的伤口。
可这场误会让陌醒意识到自己不能再置身世外,她背负的身份也不允许。
这世界的确很大,权力也很大。任何地方都一样,想要活下去就要有能活着的权力。
这个世界,想要拥有实力权力的人太多,每天都有人失败有人死亡,陌醒要做的,必须是能保护自己,更能保护她要保护的人。
穆头对她就是一个失败的例子,她原以为只要给山下的人一具假尸体就能让穆头重新活过。
可若北辰皇查清楚后,牵扯的就是将军府与允罗王府。这两者在北辰都权高位重不会有太大伤害,可是东天山却不一样。它地处南陵,穆头逃到了南陵帝国北辰的暗杀部队也追了来,说明他们真的是要追杀到天涯海角不会放过。
陌醒眼角突然撇到地上的红玉链,淡红色的红宝石,只有她小拇指指甲盖大小。
它呈菱形状,如一滴眼泪,通体淡红。
陌醒曾在穆头颈上看过,银色的细绳断开散落在地上,染了些许红色。她伸手捡起它,掌心处传来凉意。
白深打着伞无声的走到她身后,看到陌醒怔愣的神情摇了摇头,柔声说:“回屋去吧,他会没事的。”
“为什么要让他下山,就算要让他走也可以等我回来后,为什么要瞒着我?”
陌醒轻声问道,暴雨被伞隔绝,所以她的声音格外清晰。
“与他有关联者,帮助他者,都在暗杀部队的目标内。早在五天前,暗杀部队就已经来到,只是碍于你是镇国将军之女的份上没有动手而已。你爹在前日就给你娘传来消息,要她不要与七皇子扯上关系。”
白深的这番解释又给了陌醒一个打击,原来这一切她什么都不知道,却自以为是的让自己相信自己可以解决。
原来这便是无能为力的感觉……
陌醒咻得握紧了手中的红玉,起身淡淡的看着白深:“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白深愣了愣,不发一言的看着陌醒再次走向暴雨中。那本该柔弱的身影像是隔绝了一切,让人感到无边的冷漠。
白深嘴角泛起一抹苦笑,罢了,这件事虽然小诺再不愿意,可是却不能连累那么多人。
陌醒一个人低着头朝山上走去,任那暴雨狠狠地跌落在身上,任那刺骨的凉透入心底。
她想,若自己再次拥有以前的精神力,是否会更强?
若她再创造出杀伤力巨大的病毒,是否能保护住自己想要守住的东西?
或许,穆头还没死,他又一次逃掉了追杀。
自己是不是可以变强去救他?
陌醒觉得自己有些疯了,竟然会这么考虑。
她不知道如果再次练就以往的精神力自己能否再次挺过来,那是要一直在生死边缘挣扎。
她不知道再次练就那些精神类病毒需要再次实验多少,物质要求与药物寻找。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对那青衫少年这么在意。
这些问题让陌醒有些迷茫。
清池看着天突然下了暴雨,赶紧让师弟妹们回屋去,安置好他们后才离开。
可是当他打着伞走在林道上时却意外看到满脸迷茫的站在雨中行走的陌醒,她平时总带笑的眼此时却满是迷茫与不易察觉的哀伤。
纤瘦的身子完全湿透的走在大雨中,右手不知握着什么东西,只掉着一根银丝,上面还有未被暴雨冲走的血迹。
清池皱着眉头,冲她大声喊道:“陌醒!”
陌醒明显有听到这声喊叫,她朝清池看去,却在下一秒陷入晕眩,竟直接朝后倒去。
清池微惊,一个闪身过去抱着她往白婷屋里走去。
干娘和白婷本就打着伞站在门口等待着,如今见着清池抱着脸色苍白昏迷的陌醒回来都吓坏了。
白婷眼底已浮现些许泪花,但她微微仰头,又将泪水倒了回去。
即使陌醒恨她,她也不后悔这么做。白婷的初衷毕竟是为了陌醒的安危,她虽不怕北辰皇发难,却怕穆头的煞星体质,因为接触他的人,从来都只有死。
白深无声的叹息,上前拥着白婷,让她在自己怀中低低的哭泣。
清池面无表情地站在一边看着昏迷的陌醒,视线略微移到陌醒的右手,她仍旧紧紧握着那条银线。想必是对她很重要的东西吧,清池想。
陌醒是在一个月后醒来的,原因是因为南侠中途给她下药,强制让她昏迷睡着,防止她去找穆头。
所以等她醒来后,白深就告诉她:“他死了,北辰皇亲自验的尸。”
如此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隐去了其中过程的所有心酸苦辣。
白深要知道这些事是不难的,其实只要是对这事关注的人想知道都不难。为此,北辰皇还特地举办了场庆功宴,这可真是悲哀。
陌醒听了后点点头,那时她正将穆头唯一留给她的红玉坠系在脖子上。
白深看着眼前的陌醒觉得有些恍惚。
两年前她还是个娇蛮的侄女,但两年后她变得沉稳冷静,更是聪明的让人看不透。
如今的陌醒又是那个嘴角挂着乖巧的笑容,黑瞳里带着三分优雅疏离的笑,给人不好接近的距离感。
“小诺……”白深本想再开导开导她,毕竟小孩子的感情长大就忘了。可惜他不会知道,如今的陌醒只是披着小孩子的外皮罢了,这些事会伴随她直到外皮长大,仍旧存在。
“舅舅。”陌醒未等他说完就打断了,转头笑意盈盈的看着白深,“穆头的事如果可以请你们都别在跟我提了,他死了不是麽?或许他可不希望我们记得他,抑或是从来不曾遇到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