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概是我过得最丰富的一个暑假,和橙子一起穿了耳洞,她左边一只,我右边一只,合起来刚好一对。
安宁跟在我们身后穿街走巷,在我们走进内衣店的时候面红耳赤地消失;橙子和我裹着游泳圈艰难扑腾的时候,他却纵身一跃花样跳水,倒是很符合安宁的作风。在一个地方失利之后,就一定会设法从别的地方讨回来,总之一定不会吃亏。
暑假应该是同学聚会的旺季了,从KTV到各大饭店,甚至溜冰场,无一不被学生承包。高中聚会我参加了两场,一个2班,一个7班,可以用风格迥异来形容。2班十分正式地邀请所有老师参加聚会,像第一次踏入附中一样,大家的话题中心始终围绕着高考,我说得最多的话就是“恭喜。”而所有人在听说我没能考到8年制临床的时候,只送了我“可惜”二字。
7班的同学会也邀请了所有的老师,午饭过后有人提议去KTV,几个有家室的老师婉拒,倪云抵不住我们央求。午饭时候就没见着何芳晴的影子,还以为她有事儿,第二场的时候会赶过来,没想到却迟迟不见人影。
我拽住何冉冉要去拿薯片的手,音乐的声音太大,以至于我不得不凑到她耳边问,“何芳晴呢?她怎么没来?”
“她呀,在家里复读。”
“复读?她不是考上大学了么?”
“她家里人嫌三本学费高,所以让她复读一年重新考。”何冉冉努力够着薯片,丢了一片进嘴里,仿佛是人间美味。她终于摘掉了难看又不方便的牙套,可以肆无忌惮地吃东西。
“哦……”我有些失落地靠在沙发上,王燕把可乐递给我,“你不用担心,咱们这群人里,谁的心理素质都比不上她。”这点我倒是承认,毕竟有几个姑娘能把鬼片当喜剧片看。
自从试卷风波过去后,王燕对我比以前要亲厚很多,而何冉冉更是一直站在我身边。
一开始我的世界里只有我和爷爷的书柜,直到来到桐城,橙子撞进了我的世界,安宁、董狐狸和橙子,他们拉着我一起长大。
现在,又多了何冉冉、王燕、何芳晴,郑京灵和宁远。我的世界一点一点地变大,像宁远说的,我终于敞开心扉,学会了交朋友。
我开心地和王燕碰了碰杯子,何冉冉焦急地来不及擦手,捞起可乐瓶就和我们碰到了一起,塞满薯片的嘴快速嚼动,“你们干杯怎么能不带上我呢?”
“还有我们!”郑京灵和王冲也举起杯子,周围三三两两有人看过来,郑京灵看着他们笑道,“看什么,大家一起来吧!”郑京灵把头转向倪云,一米八的汉子,声音却柔如溪水,“那个,倪老师,您起个头吧。”
倪云也不扭捏,她举起雪碧站了起来,眼神挨个扫过我们,“你们是我带的第一届学生,也是附中有史以来最不好管教的一群学生。”
我们几个对视了一眼,何冉冉吐了吐舌头,当年写请愿书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如果我们的班主任不是倪云,恐怕我们早已被学校记过,连档案都要贴上违反校纪的标签。
“虽然你们让我操了不少心,死了不少的脑细胞。但我相信你们都是好孩子,你们有想法,敢实践,将来一定会成为很优秀的人,老师看好你们。但是……”
倪云的话锋一转,“我要提醒一句,再过一个月你们就都是大学生了。到了大学,没有父母和老师时时刻刻督促你们、保护你们,所有的事情你们都得自己去面对。没事儿的时候千万别给自己惹事儿,但真要遇上事儿了,也千万不要退缩。”
“老师说的好!”郑京灵领头鼓起掌,他专注地看着倪云,眼神里倒影出倪云远山黛水的笑容。
王燕的头靠在我的肩上,眼泪一点一点濡湿我的肩头。
“这次有不少同学都考到了外地,也许4年以后你们就再也没了联系。所以现在,你们要珍惜身边的每一个人,因为很可能这就是你们最后一次见面。”
王燕的手压在我和何冉冉之上,三只手紧紧握在一起,好像稍一松开,可能就再也抓不住。
前一秒还欢快的气氛,这一秒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们都知道倪云说的是事实,可还是心有不甘。
我们拼命地想要长大,想摆脱无休止的考试和作业的煎熬,想要脱离老师和家长的掌控。
终于我们考上大学,可以和这些告别。这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才发现,其实我们还未准备好。
郑京灵闷不吭声地喝完手里的饮料,往茶几上一搁,“老师,你等我4年,4年以后我也回附中当老师。”
倪云慈爱地看着郑京灵,依旧微笑着点头,“好。”
也不知她到底知不知道郑京灵是为了她学文,知不知道为了将来能成为她的同事,光明正大地追求她,他才拼命地考上师范,把她作为这辈子唯一的梦想。
这个被她以一字而答的话,却是他用尽前半生去实践的承诺。
屏幕上吴奇隆的《祝你一路顺风》已经唱到高潮,倪云红着眼圈拿起话筒,“大家也不要消极,其实进了大学以后,你们会有新的室友,会入不同的社团,结识更多志同道合的人。老师在这里,祝你们前程似锦,平安喜乐!”
“啪……啪……啪……啪……”郑京灵的眼里噙着一团水雾,手下却是用尽了全力去鼓掌附和。
这一天我们哭哭笑笑,打打闹闹,甚至回到校园里疯狂地拍照,我们带不走被骂了八百多次的学校,带不走互相嫌弃又离不开的同桌,带不走青春里这个最好的意外,但我们总还能带走些回忆,那些定格过,不会变的回忆。
回到家,阮院长和老妈正在客厅里看《新白娘子传奇》,我瞄了眼电视屏幕,从茶几上拿起我妈的杯子喝了口水,“这都看了八百回了,你们还没看腻啊?”
阮院长瞄了眼我摇摇头,“这剧好看呐,你们这群小年轻哪分得清好坏。就喜欢听那些连字都吐不清的人唱歌,那唱得都是些什么?”
手机铃声恰到好处地响起,“你发如雪凄美了离别……”我看了眼手机上“宁远”两个大字,冲我爸微微一笑,“这叫‘潮’。”说完转身溜进房间合上门,把阮院长的高谈阔论一并关在了门外。
接听键一按下,宁远的声音就迫不及待地传来,“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哎,我寄给你的东西收到了么?”
我坐到书桌边,桌子上放着一份快递,不用看也知道是宁远寄来的。“还没打开呢。”
“那你把电话先搁着,你打开看看。”
我用肩夹着手机,沿着虚线撕开快递,没见到有什么东西。
把快递袋调了个个儿,“哐当”一声掉出一块圆形的奖牌,金色的圆牌上写着比赛名称和项目。“可以啊,没给咱大中国丢脸!”
“那当然了!”隔着电话我都能想象宁远得意洋洋的样子,估计尾巴都翘天上去了。
我对着电话翻了个白眼,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哎,这应该是你第一块奖牌吧,这么有意义怎么寄给我了?”
宁远的口气有些傲娇,“让你存着,等将来小爷我上了央视直播,全国万千少女都为我疯狂的时候,你还能顺便炫耀炫耀,有这么个优秀的人喜欢过你。”
“且!”宁远还是宁远,他一定到现在都不懂自己名字的含义,“你就不能谦虚点儿啊。”
“不能!小爷可是要拿奥运会金牌的人,怎么会满足于这点小成就,这个金牌就先放你那儿保存了,这叫睹物思人,看你还能把我忘了不。”
“行吧,那你可一定要早点火起来,这样我就能拿着这块金牌出去卖了。”
“哎,别呀。卖别人不如卖我了,大不了以后你来B城,衣食住行我全包了。”
“成交。”
“对了,你是不是要去报道了?现在改主意还来得及啊。”
我愣了一下,“改主意?我好不容易考上的,你让我放弃啊?”
“我是说,你还来得及换个专业,医学是条不归路,你可要想清楚了。”
换专业?高中两年我是一门心思奔着上医学院努力的,现在放弃?不等于前面的努力都白费了。不行,我这种想法就应该早点扼杀在摇篮里,不,是应该不该有。
电话里宁远的声音带着笑,一副我就知道的样子,“你看,你哪里是想学医,你根本是给自己随意套了个目标。”
“不和你胡说八道的,下个星期就要报道了,还有一堆东西要收拾呢。”
“好吧,你自己想清楚就行,我下个月也有个比赛,回头聊。”
我慌忙切断电话,看着宁远的奖牌,一心想要参加奥运会的他,拿到这块奖牌的时候,应该会感动到哭吧。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握上手术刀,会不会,也是这般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