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喜欢礼堂的舞台,宽阔,平坦。可以盘着腿坐在木板上,一边做东西,一边和橙子闲扯家常,累的时候就躺下,像一个大通铺,可以毫无拘束地躺着。听着广播站里飘出的音乐,闭着眼睛,什么都不用想。
“佳音,快洗手吃饭!”橙子蹦蹦跳跳地跑进礼堂,身后跟着安宁,他提着一袋东西走进来,修长的手指被塑料袋勒红。他从袋子里拿出报纸铺在舞台的地板上,把餐盒一一拿出放好。
橙子凑到安宁身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一边夸赞,一边想要去挽安宁的胳膊,他抬手去接我手里的物件巧妙躲过。
安宁的眼睛向上,看着坐在对面的我,仓促间我低头,假装在看自己的头发。比起去年长了不少,放在前面大概已经到了锁骨的位置。
我小心看了眼安宁,他低头把弄只完成一半的道具,我站起来想要从舞台上跳下,安宁把伸出手要扶我,我咧了咧嘴打趣道,“别太歧视身高,我自己可以。”我从舞台上跳下直奔洗手间。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眉头紧锁,黑眼圈浓重,这几天除了道具的事情外,让我最烦心的是安宁,大学以后他的举动越来越反常,小时候橙子挽着他,他并不会拒绝,可现在总是尽量回避,却对我越来越亲昵。我越是闪躲,他就越无处不在。
走出洗手间,陆杉恰巧也从楼梯走上来,她的手里还握着手机,就放在耳边,声音细软温柔,“嗯,就是上次和你说的那个。她?她每天都在活动中心……”
她走上最后一节台阶,看到我后一愣,对着电话小声道,“先这样吧,晚上打给你。”说完就挂断电话,不太自然地撩了撩头发,“佳音啊,你,你站在楼梯上干嘛?”
“我?”我耸耸肩,“我每天都在啊,你今天怎么来了?”话一出口,忽然觉得耳熟,这不是她刚才的话么。
似乎是想起了烦心事,陆杉皱起眉和我一起往礼堂走,“还不是什么服装的事情,这离演出还远着呢,突然说要试装。你看到服装组的人了么?”
我一直坐在台上,倒没注意有人经过。“不清楚,后勤都是归常师兄管的,要不你打他的电话问问?”
陆杉露出一丝为难的表情,“可我没他的号码,佳音,你有么?”
“我有,但是手机在礼堂里,要不你跟我一起去趟礼堂吧,橙子也在。”
“行。”陆杉挽起我闲聊几句往礼堂走,进了礼堂她和橙子互相打了招呼,安宁正替我把剩下的颜料给道具上色,大概是太过入迷,头也没抬。
陆杉指着安宁的背影戳戳我的肩小声问,“这帅哥是谁?”
我拉开包的拉链,随口道,“我和橙子的发小。”陆杉怀疑地看看我,又看看台上的安宁,大概是想到了杨涵经常提起的人。
我打开手机找常学长的号码,不料手一抖,选中了相册,一张大大的人像突然蹦了出来,吓得我赶紧按下退回键,陆杉却抢过手机惊叫着,“哇塞,这不是秦铮么!”
“秦铮?”橙子竖起耳朵也围了过来抢我的手机,她们把相册打开,橙子侧着身子拦我,为防我抢手机把手机举在半空中,仰头争先恐后要看,“这角度不对啊,佳音,你偷拍秦铮干什么?”
“不是我要拍的……”
陆杉冲我挑起眉毛,眯着眼睛,“那是谁要拍的?”
我看着手机屏幕上的照片又急又恼,其实是杨涵前几天偷偷托我拍秦铮的照片给她,但我这几天都是早出晚归,又太累,就忘了这茬。好不容易偷拍来的照片又不能删,只好暂时存着。都怪我一时手快,我答应过不出卖杨涵,也只有自己认了。
“我,我就是随便拍拍的。”我底气不足地说完,跳起来从陆杉和橙子手里抢回手机,随手塞进上衣口袋。
陆杉和橙子对视一眼贼笑着看我,陆杉恍然大悟道,“怪不得你不喜欢你那竹马了,原来是心有所属。”
橙子的笑容忽然顿住,嘴角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短短片刻,再抬头又是满面笑容。
透过陆杉我看见舞台上的安宁也不动了,他背着身子不知道在做什么。
我瞪了陆杉一眼,冲她使了个眼色,“你不是要找服装组的人嘛,还找不找了?”
橙子勾过陆杉的肩膀,看着她道,“你要找常学长他们么,我上来的时候还碰见了,我带你去吧。”橙子热心领着陆杉下楼,临出门对我和安宁道,“你们俩先吃吧,我一会儿就回来。”
橙子和陆杉走后,偌大的礼堂变得很安静,安静到连呼吸声都难以捕捉,且小心翼翼。
安宁和我坐在餐盒的两边,我偷瞄了他一眼,他像是感觉到我在看他,大方地转过头直视着我。我心虚地低头看着地面,发现地上落了一张纸巾。
弯腰去捡,手机却忽然从口袋里掉了出来,滑到安宁的脚边。居然在这种时候掉出来,我咬了咬唇去捡,忽然一只手先我一步把手机捡走。
“谢谢。”我把手伸向安宁,他冷冷地看了我一眼,翻开手机盖,调出相册,秦铮的脸再次蹦了出来。
安宁紧抿着唇,表情变得有些古怪。我把手机夺回来放进裤子口袋,白了他一眼,“谁让你看我手机的。”
他直视着我,如墨的瞳孔深不见底,这个眼神我见过几次,每次都是在他发怒或者又在算计什么的时候出现。心里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真想立刻离开,但又不想把我和安宁推往更别扭的处境,还是咬着牙坐在原地,心里却焦灼不安,橙子怎么还不回来。
“我饿了,先吃饭吧。”我低下头随手拿起一盒饭,掰开方便筷,把脸埋在方便盒翘起的盖子后面,往嘴里一个劲地扒饭,因为脑子很乱,也不知道这饭是软是硬,好不好吃。
安宁的上半身忽然向我倾斜,我本能地往后仰了一些,心跳越来越快,快得仿佛下一刻就要跳出胸膛。
在离我十公分的地方安宁停了下来,他伸出一只手抹过我的嘴角,把手上的米粒丢在报纸上。动作自然轻柔,他悠的抬起头勾起一抹邪魅的笑容,目光却天真得像个孩子,“你在想什么?”
“没,没想什么。”我吞了吞口水,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可我在想。”
我抬头看着安宁,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他的瞳孔像一个黑洞,仿佛有一种魔力,要将我吸进去。
“而且,想了很多年。”
安宁紧紧盯着我,忽然把脸贴上来,用手扶着我的脑袋,覆上我的唇,他的眼睛闭着,长长的睫毛像羽扇一样压下,我惊恐地张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安宁,他在吻我?
现实的一幕和那个被锁在记忆深处的秘密渐渐重合……
“唔,安宁……”我的声音被包裹在他的吻里,他抱着我的手越收越紧,我越挣扎他箍着我的手也越用力,勒得我手臂生疼,人也渐渐清醒。
我用手抵在安宁胸前,却忘了手上还有滚烫的米饭,饭盒从手中脱落,整盘扣在了大腿上。
“啊!”疼痛将我从混沌中彻底拉回来,大腿上的白饭像滚烫的热水倾覆,一点点的灼热渗透进裤子,像燃起一片火苗,烫得我忍不住皱眉。
安宁离开我的唇,慌张地看着我身上倒卡着的饭盒,用手替我抖落。他不知所措的拿冰镇的可乐敷在上面,脸颊通红得问我,“烫着没?烫着没?”
我摇头,极力抑制要流出的眼泪,把可乐推倒在地上,洒出的汁液溅在安宁的裤管上,我克制自己的声音尽量保持平稳,却还是忍不住颤抖,“安宁,你在干什么?”
“你是真傻还是装傻?为什么高二之后再也没找过我?阮佳音,你明明知道。”
他知道,他知道那个晚上,我是装睡,知道他吻了我。
原来我的假装在他的眼里全是透明的,原来是我自欺欺人罢了。
可是橙子,橙子如果知道了会怎么样,她爱了安宁这么多年,无时无刻不为他着想,对她而言安宁就是空气,她一刻也离不了。
我的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你知不知道橙子她喜欢你,她喜欢了你那么多年……”
安宁打断我的话,他扶着我的肩膀,眼神中有痛色,声音因为克制而变得颤抖,“那你也应该知道我喜欢了你多久。佳音,爱情是爱情,友情是友情。”
我挣开他的手,像个发狂的小孩,“我不管,我只要友情!”
“可我没打算只做你的朋友!”安宁捏着我的下巴,固执的眼神看得我心里更加难过。
“嘭!”
礼堂的门忽然被关上,巨大的响声吓得我猛然一震。我和安宁同时看过去,又互相看了一眼。活动中心不窜风,门绝对不会是被风带上的,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是人为的。
我的脑子里嗡的一声,闪过一张脸,橙子!
拿出手机迅速拨下那串熟悉的数字,电话那边先是嘟嘟声,然后是正忙,最后是呼叫的用户已关机。我打给橙子的寝室,她们说她没有回去,整整一天,她像人间蒸发一样,找不到任何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