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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内容 花发不归
作者:二十锦 时间:2018-05-23 18:30 字数:3194 字

天汉二十七年立冬,安王册封的吴世子回到了吴都兰陵。天子越过诸侯直接册封世子对王道衰微的大洛的确是少见异闻,不过也能称得上是难得的荣光了。公子恒昌的车驾停在城门前,侍从撩起帘子的那一瞬间恒昌有些不敢抬眼去看一个人的神情,缤纷衣色之中那一抹雪色好似鹤立鸡群,他刻意的低着头,将满面的愧怍都掩藏得一干二净。孤零零的只有一辆车,有个词叫有去无回吧。恒昌抬眼鼓起勇气悄悄的看向阿光,下一瞬就皱起了眉,阿光笑得恬淡宁静,一双眼眸在阳光下琉璃一般隐约有光华流转。这样的笑容,纯粹的不掺一丝杂质,连瞳孔深处都没有他害怕存在的惊讶不解和失望。阿光笑得这般坦然,仿佛是早已料到,就连说话也没有丝毫的苍白无力,“四哥如今是世子了。”宛如死水一般的平静。恒昌犹犹豫豫的不敢接话,只勉强掀动了嘴唇,仿佛有一团蜘蛛网堵住了嗓子眼,声音低哑的可怕,“阿光……”被他唤着名字的人仰头微笑着等待,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恒昌动了动手指,很想将她脸上的笑容击碎,但他害怕那薄薄的伪装下有一张泣不成声,呜咽如小兽般的脆弱面孔。晶莹的泪水如炭块上剥落的灰烬,不经意间落了满手还不让人感到疼痛,恒昌惊慌失措起来,紧走几步将年轻娇美的女子们形成的似锦屏幛撕开一个口子。每个人都疑惑的看着他,只有阿光在看着他笑,眼睛里映着他,人形轮廓的边缘依旧是浅浅的笑意。恒昌不管不顾的僵直着脊梁朝前走着,屏幛上的破损越来越大,众人因恒昌的经过而自动分开,罪恶内疚如藤条一样绊住恒昌的脚,他艰难的迈开一步又一步,低低的议论声中他清楚的听见阿光的声音,一字一句仿佛都在心头重重碾过,“四哥,郁兰花开了。 ”胸口如同被磐石压住了一般,连气也都喘不上来,原本的花开人归如今却是有去无回。恒昌几乎要克制不住愧疚和恐惧,要是被阿光憎恨会怎么样?他不敢再想只能沉默的走开,狠下心肠将屏幛一分为二,布帛撕裂时那大快人心的声音,那么干脆利落的崩裂,全然不似他的优柔寡断犹豫徘徊。脚下轻扬的尘埃仿佛小妖一样放肆的舞蹈,混沌之中舞出别样的凄怆森森。天汉二十七年九月,安王命鄢君自澭京直接回宋城,轻而易举的结束了鄢君在吴国为质的五年时光,看似文弱的少年依从着安王的命令,提前归鄢。安王的这道命令本就不寻常,下在四公子之一的鄢君身上更是引人注目,提前归国,撕毁盟约的究竟是鄢君还是安王众人不得而知,只知道这次朝觐吴君未至,或许就是趁机钻了这个空子也未可知。兰陵城门前的人逐渐散去了,仿佛原本一朵硕大的花朵被凄风苦雨摧残折磨的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叶。那些人等的人已经回来了,阿光眯着眼睛顺着驰道往远处看,吴国都城前的这一条驰道修得最好,平整宽阔直挺挺的如同长剑一样向正西的方向刺了过去。她看得眼睛有些酸,很像是要流泪的感觉。阿光在心中暗道:分明应当往南方看,此时还遮掩些什么,转而一想或许路途艰难山川难越他还没有回到鄢国,向西看也是对的。阿光的双眼因酝酿了片刻的泪意而有明亮的光泽,迎着已有萧瑟之意的寒风忽然极尽妩媚的一笑,清甜如槐花蜜一样的笑容,“我会等你回来,回来告诉我。”告诉我你可能有去无回,只是你没有说出口,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小娥看着阿光,眼中流露出凄凉之意,阿光笑着看向她,忽而再也无法伪装,低声呜咽道:“姨母,别哭呀。时候还早,他只是落下一程,只是被山水拦住了。”哀鸣之声如铜钟的袅袅回声,像是失去了倚仗的幼兽在冰天雪地之中独自舔舐伤口时的凄厉叫声。视线被白亮的光芒截断,眼眶微微发烫,阿光忽然像送别时仰头看空中的飞鸟一样猛然抬头,展翅高飞的鸿雁仿佛被朦胧温和的泪光扰乱,不知所措的迟疑了片刻。上一次所见的鸟还是白头翁,如今的却成了可以托书的鸿雁。“殿下。”小娥走上前不由分说的将阿光搂在怀里,声音温存柔和,“以凤神之名起誓,今生今世无论殿下身处何处,容予舒必定生死相随;无论殿下为何事所苦,容予舒必定倾力相助。”阿光仍旧仰头看着雁阵,面容却已恢复如常,眸中是一片温软的清辉,“我知道,姨母总是向着我的。”她忽然低下头扯出一个笑容,有些难看的笑容,难以言喻的痴狂迫使她不顾一切的决然开口,“若是我从今往后的每一天都等在这个地方,你也会向着我吗?”予舒的神情没有分毫变化,只是轻笑着点头说:“自然。”倘若在你的生命里缺了一线光亮,倘若可以我愿化而为炬,用尽生命去照亮你的前路。因为你不仅仅是姐姐的女儿,还是他的女儿。瑟瑟之风一起桃叶就纷飞而落,枯黄而蜷缩的脆弱叶片燃尽了风华低声抽泣着,再不复春日里娇嫩的欢声笑语。落叶遮挡了人眼,纷乱繁杂的遮蔽了空明灵秀的心,看不穿喧嚣污浊的尘世。被脉脉的秋水远远隔开,愁思分外沉重的在河当心就沉落沦陷,无助的吐出一连串细碎的气泡,然后销声匿迹的仿佛不曾有过。霜白的天空因着向晚而漂染上一层淡淡的浮于表面的胭脂红,金乌的势头仿佛因寒风一下子削弱许多,只能染赤周身一圈的云彩,就像是迟暮之人的力不从心。夕阳留下一道极轻浅的刻痕后匆匆退场,霜白的天在短暂的热烈之后归于沉寂,比先前还要沉寂。宛如灰夜鸦一般的灰青逐渐占了上风,曾炽烈如火般的人冷静下来,天幕的灰青之中还有更明亮一些的靛蓝,遥远的山丘上有一群鸿雁歇了下来,隐隐传来几声清润疏朗的雁鸣声。野花收起开过的花瓣,羞怯的随意拢了拢不甚整齐的裙摆,转首又立刻精心准备起明天的绽放,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天生如此。每天都有所期盼,这或许也不错。妩媚的夜风在此时降临,用尽了手段妄图迷惑人心。日落而归,无一例外,只是这其中或许会有人带着无限眷恋地朝西方瞥了一眼。------------------长丘一役的硝烟因林风凝滞还未散尽,因而尽管安王已明明白白的下令让公子无知回韩国,但暗地里在此处逗留几个月或许也可以说得过去。曲曲折折的山道上,侍从尽心尽力的赶着马,他因着天色渐暗侧首道:“君上,时候也不早了,不如寻个地方歇下来。”车中人掀开车帘的一角略微朝外看了一眼,暮色四合林霏顿生,他垂下手轻声道:“此处夜间或有烟瘴,你多加小心些。”侍从恭恭敬敬的应了一声,仔细的将马勒停下车去寻了一块平坦开阔的地方,回来站在马车前道:“君上,今夜能生火吗?”车中人听着侍从隐含期盼的话语,又想着时值深秋林中夜风砭人肌骨,于是退让了一步道:“生火吧。夜间寒冷,再温些酒喝也行。”侍从欢快的应答了一声,将马车牵引到方才找的地方拴好了就开始生火。连月少雨,天气干燥,油布包着的火石擦了两下就蹿出了明艳的火花,一点短命的花一样的火只绽放了片刻。堆拢在一起的枯枝落叶因暖融融的火花立刻冒出了一缕纤细的青烟,不过转瞬间就亮起一簇火苗。侍从小心的护持着,生怕那一簇火苗一个不小心就被夜风吹灭,幸而他的运气不错,火烧得旺盛起来。他凑近火焰有些欢喜的说:“君上,火点着了。”车中人漫不尽心的答应了一声,片刻后才反应了过来,“你烤吧,我,孤不冷。”侍从似乎是料到了这样的回答,于是不甚在意的返身取了干粮,想了一会儿又玩笑似的说:“君上不会也不饿吧。”车里的人却不似先前那般态度温和了,自然而然的将刻意疏远的字句自红口白牙中吐了出来,“出了蔡国才能放心些,等你不冷了就把火盖灭。”侍从神情一凛,立刻转头去看烧得很好的篝火,很有些不舍。是的,如今他和鄢君还在长丘的茂密树林中穿梭,鄢君行事异常小心谨慎,若不是因为已经是立冬了,今夜这堆火估计还烧不起来。于是侍从沉默的走到篝火旁,饮下一口冰凉的水,撕扯下一块干得不能再干的麦麸饼,勉强咽了下去。与鄢君同行多日,侍从对他的主子仍是知之甚少,只知道是一个寡言的国君,在吴国为质五年,王上新近赐他一柄名为白影的剑,这些就是全部。不可否认,鄢君隐藏的很深,侍从不禁去想自己年少时候的模样,原本想叹一口气的,但因为被麦麸噎着了只能先翻了白眼再灌下一大口水。等等!眼角处那一晃而过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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