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岁这才意识到自己把内心的感觉表现得太明显了，其实他只是和夏秋意约好了一同去泛舟而已，却因为这一件小事儿而兴奋不已，这着实不像他素来的作风。难怪连苏公公都看出来了，唉，看来他是真的对夏秋意动心了，这该如何是好？柳青岁不禁怅惘地想，在这之前，他只对苏禾倩用过心，可是苏禾倩的性格不同，他们在一起也是自然而然，他喜欢她也是自然而然，如今换了一个性格不一样的人，他反而不会用自己的感情了。夏秋意与苏禾倩截然不同，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对待夏秋意，更不知道应该如何管好自己的行为。喜欢苏禾倩是随心所欲，喜欢夏秋意必须小心翼翼，因为她自小接触诗书，所见所想皆是典型的江南女子的婉约之情，自然得细细对待，急不得更慢不得，这个分寸十分重要。虽然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做起来很是困难啊！柳青岁苦恼得很，耷拉着脑袋，充满怨气地一边继续批改奏折，一边对苏公公说道：“苏公公也看出来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只因今日与秋意有约，想着想着便笑了出来。如此失了分寸倒是我的不该，让公公见笑了。”苏公公是伺候他们柳家三代的宦官，在宫中地位不同一般，加上他为人清廉又圆滑，看着柳青岁长大的人之一，所以柳青岁几乎就是把他当作长辈来看待，对他说话的语气也是分外客气和尊重。何况那时候柳青岁受到排挤，被明枪暗箭所伤，也多亏了苏公公在其中周旋才得以保全他的性命，他对苏公公也就更加充满敬意。“原来是因为太子妃呀，老奴倒是唐突了。只是太子殿下今日不把这些奏折给批阅完，怕是不能走出这御书房了。皇上近日来心情不是很好，殿下还是乖乖完全圣上吩咐的任务，以免惹怒了龙颜，到时候就不好说话了。”“多谢公公提醒，我也就是走走神而已，哪里敢在父皇面前偷懒啊。”说罢，他又埋头于各地传来的奏折里面，仔仔细细地审阅每一个字，体会其中的意思，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忙抬起头来对苏公公说：“对了，公公可知最近有谁惹怒了父皇吗？我总感觉父皇近日火气很大，不似从前那般和善。”提起这个，苏公公的脸色明显难看下来，整个人显得不太开心，只见他叹了一口气说道：“别提这个。”他将声音压得特别低沉，靠在柳青岁的耳边，轻声道，“这件事情在宫里宫外都是大秘密，除了圣上本人和胡太医之外，没有其他人知道。我也是无意间听到圣上和胡太医之间的谈话才知道，原来圣上近日龙体欠安，但是又放心不下国事，才会使得他心里烦躁。”听苏公公的语气柳青岁便知道自家父亲绝不是“欠安”而已，想必是真的很是危重的情况下，才会瞒着下面的人，以免引起花芽国国内的恐慌。人老了就必须要学着面对各种复杂的疾病以及死亡，君主也不可能例外，但真的到了非离开不可的情况的时候，还是会有很多放不下的东西，这时候才回发现自己之前做的所有准备都不够充分。到死的时候，总会有那么一两件遗憾的事情跑出来转悠，让你抓不住也放不下，那种感觉很是无奈，但无奈也无法改变，这便是生命的结果。我们只能着去坦然面对，因为我们什么也改变不了。想起记忆里面仍旧健朗的父皇如今已经年老体虚，柳青岁心中还是感慨不已，俗话说君王短命，倒还真是这样。想他父皇也不过六十几的寿龄，却已经迈了一只脚进棺材，想想也应该是忧心过度劳力伤神长年累月积累出来的结果。柳青岁唏嘘不已，想着自己在不久之后也会成为一国之君，坐上父亲如今所在的位置，现在比起之前争夺权力的时候有多了几分犹豫。关于皇位到底是好是坏，他无法做出一个不让他自己后悔的决定和判断。“唉，殿下也不用太过担忧，这事儿急也没用，还是顺其自然的好。”苏公公伺候过上一个皇帝，看了许多生生死死，显然要坦然得多，对于君主之死，他也不会想得太多，毕竟那是每一个人最终都会经历的结局。这些年在宫中兜兜转转他早已经习惯了，也渐渐学会看淡许多事情。柳青岁自然知道他的意思，沉默着点点头，继续批阅奏折。因为得知自家父皇身体欠安之事后，他倒不至于像之前那般一直想起夏秋意，但是思绪还是无法好好集中，总是不自觉地想起自己的父皇。虽然他们之间的父子情谊很是淡薄，但对于父亲的即将永远离去，他还是无法坦然接受，毕竟血缘的羁绊还在，他始终是他的亲生儿子。“苏公公先下去休息一会儿吧，我自己一个人可以的，你在这儿也没什么事儿可做。”对于柳青岁的客气，苏公公很是受用，脸上立即笑开了花，却还是说着拒绝的话。只见他走到书桌旁边，拿起石墨在砚台里面慢慢研磨，笑着说：“我也是闲着没事儿做才跑到这儿来陪你，你们这些小孩子呀，总把我当老祖宗那样贡着，也不想想，我这大半辈子都是这样过来的，什么苦不能吃。日子清闲下来了反而不习惯。我在宫中的资历虽然老了些，还不至于什么都不要我来做吧，又不是不会做或不能做，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听到苏公公这一番话，柳青岁也露出了笑容。他说得对，因为苏公公一直是皇帝跟前的红人，而且伺候了两代君主，在宫里的地位一向被拉得很高，很多时候都没人会让他做活儿，也不敢命令他。“话不是这么说，您老劳累了大半辈子，偶尔休息一下也挺好的，若是您想做，谁还敢拦着您不成？”“这话说得……殿下别拿老奴开玩笑了。”苏公公低下头，语气很是卑恭，“不管怎样，主就是主子，奴才就是奴才，哪儿有主子在做事的时候奴才去休息的道理。”“此话倒是有理，终于能够理解当初为何您会得到先皇的宠爱，如今能够有这么辉煌的地位。若是宫里的人都抱着您这样的想法，也不至于出那么多乱子，后宫嫔妃们也能安生许多。”每个宫里都有很多冤魂，谁说得清呢？柳青岁摇头感慨，他自己不就差点成了其中一员了吗？若不是苏公公当时看他可怜处处帮助他，若不是在关键时刻，苏禾倩救了他……如今的一切都是不可能得到的。说起来，他还真得感谢一下苏公公才是。“殿下还是专心看奏折吧，若是误了与太子妃的约定，怕是要后悔的。老奴之事不必挂念在心上。”这下柳青岁才想起自己约了夏秋意泛舟之事，连忙全身心投入批阅奏折之中，不再同苏公公搭话。而苏公公则继续磨墨，在一旁静悄悄的，没什么其他动作。目前来看，除了李恒亦之外，每个人都还算可以，苏禾倩就更想弥补李恒亦了，每天变着法儿想要讨李恒亦开心。而后者感受到她的照顾之后也只是敷衍地笑笑罢了，好像心事重重，这让苏禾倩不免又担心起来，之前他和柳青岁到底在讨论些什么，让他最近做什么事情都心不在焉的？苏禾倩决定还是主动问这件事情，她的事情让李恒亦分担了，那么李恒亦的心事，她也要照顾到，她才能够安心。趁着两人商讨该不该去泪瑶国的时候，苏禾倩随口问了句：“你是不是有心事儿啊，总感觉你最近怪怪的？”李恒亦很是诧异地看着她，摇了摇头，准备跳过这个话题。苏禾倩当然不会如此轻易地放过他，立即再次追问，李恒亦终于还是开口了：“还记得之前又一次我和柳青岁出去谈话的事儿吗？”在苏禾倩点头之后，李恒亦继续说道，“那次我们就研究了一下现在天下的形势，柳青岁劝我放下之前的仇恨，别再去折腾炎月国了。他还说，按照现在的形势，他不敢保证可以劝服他父皇替我出兵讨伐李恒非，毕竟他是个劲敌，没人敢轻易动手。”原来是这样，苏禾倩瞪大了眼睛，其实她曾经也对自己说过要去劝李恒亦放下仇恨，好好生活下去，不要让自己活的那么劳累和辛苦，可是以她的立场说出这些话是万万不行的，只会起到相反的作用而已，如今柳青岁提出来了，她倒松了一口气。最关键的是，现在李恒亦在十分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说不定他真的可以做到？虽然纠结的过程可能会有点漫长。“那你觉得他的建议怎么样？”苏禾倩小心翼翼地问。李恒亦看了她一眼，叹道：“唉，这几日我也一直在纠结此事，李恒非有治国的才能，我也相信他可以把炎月国治理得更好，就像如今的南疆对炎月国俯首称臣一样，到时候炎月国还是天下唯一的大国，地位依旧很高。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不得不承认，我一直相信李恒非可以管理好一个国家，可是我害怕他的性格，早晚一天会变成暴君，你想，他可以弑兄杀父，这些事情好像一个阴影一样一直笼罩在我的心里，让我不敢忘记自己活下去就是为了推翻李恒非的统治，给大哥和父皇报仇。”“也许……我说这些话不太合适，但是，我还是想说给你听。恒亦，我觉得你可以放下这些活得潇洒的，相信太子殿下在天之灵也是希望你像以前一样做一个逍遥王，不要一直背负着这些仇恨度过下半辈子。”苏禾倩说得语重心长，李恒亦听到之后没有再说话，自顾自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留下她担忧的目光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