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蒹葭立在那里,怎么也开不了口,用挤兑小乔氏的话将自己妹妹从头到尾说一遍,从小看她长大的啊,她狠不下那心。
眼眶不自觉又湿了。妹妹?妹妹!
却撞见了一身鲜红嫁衣的温浮萍,温浮萍眉眼与温蒹葭神似,可惜了一胖毁所有,那胖又刚好不在珠圆玉润可欣赏的范围里。
到底是自己的妹妹,虽然隔了一层。
她自小宠她惯她,平时赏花宴踏青游,她处处照应着她。女孩儿家在外面比什么?妆容首饰衣裳才情门第出身?她虽是庶女,却样样不落旁人家的嫡女,不是自己这个做姐姐的照拂,她别说那些脸面,就算是想要出门去参加那些筵席,别人都不稀罕她一个庶女去!
“……阿姊。”
温浮萍知道姐姐手段厉害,在这府里一个女孩儿,竟然同自己亲娘斗得平分秋色,可是女孩儿家图的什么,不就是那丰厚嫁妆,不就是那良人不负么?她只消躲在母亲身后,不闻不问,做那清净闺中人就好了。总会衣食不缺,而姐姐,费尽心机,又能得到什么?到头来,不还是被那口薄棺葬了,所有一切,不过为自己做了身嫁衣罢了。
她真不明白了,温蒹葭怎么不管出多少事情,都还待自己这么好?呵。
温蒹葭的眼眸中转过丝丝凉薄,这嫁衣,这纯金南珠的凤冠霞帔,心中一声轻嘲,哪个不是她的呢?
“浮萍,你从小到大,姐姐教过你不少事情,而今你出嫁,姐姐别的也没有什么送给你的,只是一句,人在做,天在看,多行不义必自毙。”
温浮萍心中不由大怒,眸中转过一丝阴狠,又立刻掩住。
竟然没死,不知道是不是那些送到庄子里去的下作丫鬟捣的鬼。娘办事儿太不牢靠了!她早就说了,当时就全灌了毒药就好了!非要忍那么久做什么!
又一阵后怕,小心看了姐姐的眼色,见并无生气之意,便糯糯地回道:“姐姐,快到吉时了。”
那白家,从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家。
浮萍怎么还是那么傻。
白郎?
白眼狼一条,温浮萍从小到大温室娇花,乔姨娘爱的跟个眼珠子似得,怎么可能逃得过他拨皮拆骨?
本来有温家一日,她倒不会太过难过。可是,若是温家同白家因为皇商之事起了争斗之心呢?若是因为竞选皇上两家闹得你死我活呢?她温浮萍,在白家,又当如何自处?那将是如何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商家重利轻别离。她温浮萍的下场是如何呢?
天书上,可记载的明白呢。
温家,注定败的。温浮萍被一纸休书遣还回家,温家在汝州的买卖被白家悉数接过,一场繁华灰飞湮灭。她温浮萍再无记载,怕是,流落到了哪个贩夫走卒手中,成了寻常妇人,便是寻常贩夫走卒,又如何肯娶个再醮的女子?更或是,会没入奴籍?
若是她握了死理,说不得可以强拆了今天的亲事,可是,她的心,到底是被这妹妹寒了,何苦用了自己女儿家已经所剩无几的闺名成全了妹妹?就算她做了,反而还落了埋怨,不如就现在这样,刚刚好。
既毁了她的声名,又让她嫁了过去。
她蓦然扭头,看着迤逦而去的嫁衣女子,那般高傲,那般悠然自在,欢欣鼓舞地奔向了她未来的夫君。
一声压抑不住的轻嘲,湮没在了冰雪覆盖的长廊之中。
她的院落取名染茗别院,院中栽了几畦湘竹,葱葱茏茏,疏离翠色间掩着一片粉墙黛瓦,她素来对自己居处很是上心,家具全用檀香木,一应陈设虽然从简,却是精巧致极,那百花穿蝶的六扇屏风是昔年寿阳公主宫中的,那架外形古朴的瑶琴是汉代斫琴名家蔡邕得意之作。主屋的床榻是玉石板砌成的火炕,燃了火炭,躺在上面暖融融的舒服。
院子里的长廊也是罩了边疆一处盆地产的薰衣草所编制的席子,过几天落了雪时,坐在长廊下赏雪,点上火炭盆,火炭的烟气会被这薰衣草细细过滤,拢着热气,散发出镇静甜暖的草香味,似是茶香,却更甚矣。
本是个清净地,在她迈入长廊的瞬间,她面上欣然喜意已经荡然无存。
身旁跟着的,还是李氏身边的翡翠,看着大小姐面色沉了下来,心里也跟着打鼓。
温蒹葭提了裙子,缓缓推开屋门,空荡荡的一片。
“我的屏风呢?”
“乔姨娘说是个好东西,让取了做陪嫁了。”
过了片刻,淡淡的一声:“哦。”
“那,我的书架,古琴,拔步床呢?”
翡翠坠坠不安:“书架三姨娘说好,取去了,古琴也是做了陪嫁,拔步床老爷让收进了库中,您的宝石盆景儿莞哥儿说好,拿去……不知道做什么了。”
温蒹葭揉了揉额角。
敢情全家人把她的东西瓜分了?
她倒是忘了,一家子都是眼皮子浅的,看到个值钱的物件就往自己房里捞都是常态,生怕动作慢了,反倒便宜了旁人。
“罢了,我饿了,你先找张桌子,让厨房给我做点吃的。”
“厨房现在正忙着,我去的话,肯定要数落我的。”
温蒹葭撩起眼皮淡淡看了眼翡翠。
她倒是忘了,这可是夫人那边的人,不是她用惯了的丫头。
这丫头敢这般搪塞自己,怕是觉得自己儒弱好欺?是了,她向来做的样子也是不声不响的老好人。
腹中空空,又累又乏。
“琳琅呢?”
“琳琅姐姐大哥结婚,她告了事假回家去了。”
人走屋空,好生凄凉。
“母亲好忙啊,刚在前院嘘寒问暖,现在却连看都不来看一眼我。”温蒹葭对翡翠说,“我身子实在难受,说好的大夫呢?快去喊我母亲来一趟。”
“这……”翡翠还在想着推诿的话,这大小姐真是事儿多,一会儿这个一会儿那个的。
“还不快去?你欺负我是不是?我想见母亲你都不许,我回头告我母亲爹爹说。你是叫翡翠没错吧?”
“小姐别生气……”翡翠这才露出一丝慌张,心里更是不屑,出事儿了就知道告父母,当主母真的会理你不成?
却也不敢怠慢,拔脚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