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他们早就知道了……”无忧喃喃自语出声。

那她自己呢？她自己又何尝不是早就知道了呢？

慕清寒很早之前就跟她说过，让她做好心理准备。那时候的无忧费了好大劲才肯承认她与娘亲迟早有一天会分离的事实，可是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她早就已经把这个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了，现在又猛地将这个血淋淋的事实摆在她面前，这要她如何承受？

她总是抱着侥幸的心理，从没想过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

无忧在小凳子上把自己缩成一团，抱着膝盖哭着想，若慕清寒还在她身边，她一定不会这么无助，不会这么害怕。

可如今，就连他也不在了……

无忧独自一人在房内对着她娘亲伤痛垂泪，而刚一出门的尹正德便抬手唤来手下，轻声吩咐：“赶快发信给大少爷，就说……”尹正德沉吟了一会，神色黯然道：“就说，二小姐回不去了。”

“是。”

那人应了一声，正准备退下，尹正德又忽然把他叫住。

“等等。”

“管家还有什么吩咐？”

尹正德回头看了一眼屋内，紧闭的房门让他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算了，”尹正德挥了挥手，“你去吧。”

“是。”

尹正德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色，心里多少也有些压抑。

为这天色，也为屋内那对命运多舛的母女俩。

待到第三天一早，尹正德心里虽然已经知道了结果，但还是如约上了山。

“孩子，你考虑的如何？”

无忧这两天一个安稳觉都没有睡过，乌青的黑眼圈就快掉到她的下巴了，整个人精神萎靡，看上去要多憔悴有多憔悴。

她坐在床边，摇了摇头对尹正德道：“尹爷爷，您还是回去吧。”

尹正德叹了口气，还是劝她道：“不如，你跟老奴回宿州去吧，二小姐这边，老奴自会安排人手在这边，若是她真的去了，你一个人在这，老奴实在不放心啊。”

“不，我不会走的，我娘在哪，我就在哪。就算她，”无忧说到这里，哽咽了一会，才继续说：“就算我娘不在了，我也不会走的。除了这栋木屋，哪里也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怎么会呢？尹府也是你的家啊。”

“家？”无忧凄凉一笑，理了理她娘额前枯黄的头发，道：“那是从前的尹婉容的家，不是我娘的家，也不是我的家。”

“这……”尹正德被她噎住，一时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我虽生在尹府，可从我有记忆开始，我便都是在这山林间度过的。除了我娘，我便再没有别的亲人了。您现在找来这里，无非是为了圆尹老爷的一个心愿，可他现在已经不在世了，您就算把我娘，把我带回去了也无济于事了。”

无忧这次倒是难得看的非常明白，她想了很久，不管尹老爷还在不在世，她都不会答应跟他们回去的。已经过去了十六年，再做些什么都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更何况，听尹正德所述，他们似乎还并不知道她是半妖的事情，若是她带着这个秘密回去了，将来有一天被揭穿的时候，她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像赶她娘亲那般，也将她扫地出门。她不敢想，山下村民那些异样的眼光她经过了十年才能够勉强面对，若是其中再多一些尹家人这样看她，她会怎么样？

还是算了吧。

“尹爷爷，人您已经找到了，也见着了，算是对尹老爷有了交代，您回去吧。”

尹正德颇有些吃惊地看着无忧，像是不敢相信这些话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但仔细一想，她说的也有道理。且暂不提那些是是非非，就说她在这山间生活了这么多年，一下要让她回到深宅里去，恐怕一时还不能接受。

尹正德想，现在也不能强迫带她回去，否则就违背了老爷和大少爷的本意了，也罢，反正已经找到了这里，今后若是大少爷还想把她接回去，再来便是。

这么想着，尹正德叹了口气，道：“那好吧，但你一个人在这山里，老奴实在放心不下，不如留几个人以防万一……”

“不用了，”无忧打断了他的话，“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我不想让外人打扰我和娘亲。”

尹正德无奈地叹了一口长气。这几天，他越来越多的叹气，人都仿佛老了好几岁。

看着倔强的无忧，尹正德心道，这倔脾气还真是一代传一代，从老到小，都这么顽固，要是有一个能不这么犟的，事情恐怕也不会变成如今这般吧。

想着，他又叹了口气。

“好吧，那你自己多加小心。”

“嗯。”

无忧将尹正德送到外面，尹正德说什么也要给她留下一些银两傍身。无忧好说歹说都推脱不了他的好意。

逼得急了，尹正德居然也耍起赖来，“你今日要是不收，那老奴这把老骨头就赖在这不走了。”

无忧哭笑不得，只好收下。

目送着尹正德一行人离开后，无忧抱着怀里沉甸甸的银子转身回屋。

虽然她从未见过这么多的银子，但对于金钱她并没有什么欲念。

尹正德不知道，但是她知道，就算给她再多的银两，对她来说都形如摆设。不要说她在这里深山里没有用银子的地方，就算有用，山下的人也不一定肯收她给的银子。

无忧回到屋里，将这些银两随意放在柜子里，便守在床前，跟她娘聊天。

依旧只有她一个人跟自己互动。

“娘，你知道吗，尹爷爷给我们留了好多好多银子，而且都是一大个一大个的，我还从没见过这么多的银子呢。看来尹家真的很有钱啊。”

“娘，尹家好像还不知道我爹是个妖怪的事情，你说要是他们知道了还会来找我们吗？估计会被吓的躲都来不及呢。”

“娘，我想明白了，你不恨我爹，也不希望我恨他对不对？其实，我也不知道恨一个人是什么感觉，是很生气很生气的那种感觉吗？我有时好像有些生气，气他为什么不在我身边，气他为什么要辜负你，这样就算恨了吗？”无忧叹了口气，继续自言自语：“唉，如果这也算恨的话，那我还是不要恨他了，生气是好累的一件事情啊，每次生气我都累的像围着山跑了好几圈呢！太累了，我还是不恨他了。”

“娘，你说我爹他会不会也在找我们，只是找不到我们？娘你当初干嘛要选这么一个偏僻的地方嘛？”

“娘……”无忧说着说着，眼泪就不知不觉地掉到了她的手上，她使劲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她不能让娘看到她总是哭哭啼啼的样子。

她吸了吸鼻子，继续说：“娘，等你好起来了，我们就出去游玩一番。嗯，我们先去宿州，先去娘亲长大的地方看一看；然后我们再去京城，去看看京城到底有多热闹；京城逛完了我们就去下一个地方，娘想去哪呢？除了这两个地方我都不知道还有哪里可以去呢……”

“你要走吗？”

无忧正说着，被这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

她紧张地回头，就看见石头正站在屋外，身上罩着一层寒气。

“石头哥哥，你怎么来了？”

石头见无忧受了惊的模样，歉然道：“对不起，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没有没有，是我自己没注意。”无忧连忙抹了眼泪，招呼他进屋来坐，“你快进来，外边冷。”

石头看着无忧哭的通红的眼睛，跨步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腕，“你刚刚说，你要走？你要去哪里？”

“我没有，”无忧不着痕迹地抽回自己的手，垂下眼帘道：“我只是说说而已。”

石头感觉到她对他的抗拒，心里仍是隐隐作痛。

两人沉默地站着，空气里弥漫着无尽的尴尬。

过了好一会，石头才开口打破沉默：“我只是来看看你。这几日我不在村里，听村里人说来一些陌生人，点名要上山找你。我怕你出事，就来看看。你，还好吗？”

无忧闻言，知道他口中的陌生人是指尹正德他们。她对石头笑了笑，“没事的，不是陌生人，是我娘的，”她想说家里人，可想了想，似乎又不算，便只说：“是我娘的一些旧识，来看看我娘而已。”

石头看着憔悴消瘦的无忧，心里有无尽的怜惜和心疼，可他都不能说出口。

无忧避开他盛满情意的目光，想转移他的视线，“他们才走两个时辰，你上山来的时候没有看见他们吗？”

石头摇摇头，仍旧执着地看着她。

无忧尴尬地眼神四处乱飘，就是不敢看她。她总觉得现在面对石头，有种说不出的尴尬，再不像以往那样自然。

她正想着该怎么开口让石头离开，可石头突然一把抓住她的双臂。无忧被吓了一跳，惊慌失措地抬眼看向他。

无忧看见石头眼里有隐忍的情绪，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也不想知道。

“石头哥哥，你快放开我！”

“我要成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