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清风坐在殿上，脸色阴沉，阴鸷的眸子定在下方的慕清寒身上，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好像下一刻就要将他生吞活剥了一般。

慕清寒却仍是那般云淡风轻的模样，看上去上座那人可怕的目光半点都未曾影响到他。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

半晌后，慕清风眼中突然迸出猛烈的怒火，猛地站起身来，一掌拍在身前的书案之上，怒声道：“慕清寒，你好大的胆子！”

他这暴怒来的没有半点征兆，慕清寒却也从容接下了，“臣弟愚笨，不知皇上此话何意？”

“你敢说梁仁国一案，你没有从中作梗？”梁仁国的案子实在让慕清风头疼不已，虽已经除掉了他，但他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对。他直觉慕清寒跟这件事情脱不了关系，可又毫无证据。他今日这般把他喊过来，其实只是为了炸一炸他。但慕清寒是什么样的人物，又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被他看出破绽？他这一举动无疑是太过鲁莽了。

慕清寒淡淡地说：“从中作梗？皇上真会说笑。”说着，慕清寒掸了掸袖袍，那模样看起来十分闲适，“为民除害的事情，还需要从中作梗吗？除掉了梁仁国这个大蛀虫，皇上的国库不是更加充盈了吗？臣弟以为只不过是帮了皇上一个大忙而已。”

“果然是你！”慕清风没想到他竟会这么爽快的承认，“你不是一向不问朝中之事吗？你这分明是要跟朕作对！”

“皇上明察，臣弟绝对无心于皇上作对。”慕清寒淡淡地接话，语气从容，不疾不徐，“臣弟此前从不问政事，还不是因为皇上一心系着国家，有了皇上操持，哪里还用得上臣弟来操心朝政？只是这一次梁仁国一案实在牵扯太大，邳县死伤无数，那些百姓的冤魂久不能安。臣弟见皇上分身乏术，才查出了那么一点名堂，最后还不是皇上亲自将那贪官斩于剑下？说到底，还是皇上的功劳才是。”

他这一番话说的极是轻巧，慕清风却听得面色铁青。原来之前弹劾梁仁国的那些证据都是慕清寒搞到手的？怪不得，怪不得他主动要求去禹州查案。他因为忌惮他的心思，才以接待泉加星为由将他留在了京城。

这一切进行的神不知鬼不觉，他这个一国之君竟半点也没有察觉，这像话吗？

慕清风和慕清寒从小一起长大，他一直都知道这个弟弟生得一颗七窍玲珑心，是他们几个皇子里最为聪明多智的。成年后，慕清风对权利和皇位的执着到了近乎偏执的地步，就连身边最为亲近的几个兄弟姐妹也都渐渐疏远了，可即使这样，他也还是总觉得周围的所有人都要与他争夺皇位。

这种猜忌在他坐上皇位之后，更是无以复加。尤其是对慕清寒。他一直认为慕清寒那颗心里装的心思之多，恐怕这世上都无人能够看透。而且他更是清楚，以慕清寒的智谋，若他真的有心篡位，凭他之力根本就不是对手。

所以尽管慕清寒明里暗里地都明确表示过自己确实无心皇位，慕清风心中的疑虑和担忧却始终无法消除。

如今放眼整个元丰国，最想慕清寒去死的人，恐怕只有慕清风了。

他不止一次地派出杀手，意图灭口，以绝后患，但可惜都没有成功。就连上次张权给他弄来的噬魂香都没有能取了他的性命，这让他更加忌惮慕清寒，不知他到底还有多大的能耐。

慕清寒之前一直在朝中挂着一个闲职，本来他是真的什么也不管的，但不知为何，这次他会在梁仁国的案子里横插一脚。这太过反常，慕清风忍不住猜想，难不成慕清寒这次当真是要篡位？

一想到这种可能，慕清风的面色就阴沉的吓人，“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慕清寒从他的脸色中就猜出了他此时的心思，不由有些好笑，慕清风当真是个蠢材，若他当真想要谋逆，这次死的就不止是梁仁国还有那个小县令这么简单了。

“皇上这话问的有些奇怪了。梁仁国那个贪官，对上私吞朝廷救灾款项，对下搜刮民脂民膏，这样一个败类简直死不足惜。皇上却为何看起来这样惋惜？”说到这，慕清寒眸子沉了沉，“更何况，他意图谋害皇上，仅这一罪便当诛了。若是要数罪并罚，就是将梁仁国九族上下杀个干干净净也是不够的。”

他语气仍是淡淡的，但听在慕清风的耳朵里却无疑是往他心里丢下了无数巨石，将他砸的胸腔内一片震颤，且久久不能平静。

要知道，他此次去禹州，梁仁国联合邳县的县令意图谋反一事是被他压了下去的，除了他和张权，应该是谁也不会知道，可慕清寒看起来不仅知道的一清二楚，更是连一点意外的的神情都没有。

一直到如今，慕清风才胆战心惊地猜测，难道这一切事情都是慕清寒一手安排的？

慕清寒不顾他震惊不已的神色，眸中寒意猛然迸发，连带着这偌大的养心殿内的温度都一下下降了不少。“皇上，臣弟平日里一直信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可臣弟只有这一条命，所以分外爱惜，若是有人想要谋害臣弟，想必臣弟是会十倍百倍的还回去，在这一点上，臣弟和皇上倒是十分相像的。皇上也该知道，臣弟平日里散漫惯了，对于朝堂上的那些勾心斗角实在不感兴趣。当然了，也包括皇上现在所坐的位置。”慕清寒语气仍是那般平淡，甚至有些轻飘飘的，但话语间无形之中散发出来的气势却比慕清风这个真正的君王要更加有威严和霸气，“我最后再明确地说一遍，对于皇位，我是半点兴趣都没有，既不会跟你争，也不会跟你抢，只要你有本事稳稳地坐在你现在的位置上，那谁也抢不走你现在拥有的一切，你大可放心。所以，不要再想着如何算计我的性命，否则，还会发生更多你意想不到的事情。”

他说这话时连自称都变了，可见他的底气有多足。

慕清风坐在上方，瞠目结舌地听着他说完这番话，眼睛都忘了眨。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这样随意不敬的态度，当真是慕清寒吗？此时的慕清寒就像一只刚刚苏醒过来的雄狮，只是淡淡掀开了眼帘，那无形中泄露出来的，属于王者的霸气就已经足够将面前的猎物吓得无法动弹。更可笑的是，慕清风现在觉得自己就是那只可怜的小兽，在慕清寒的面前竟连他半分的气势都比不上，只剩下瑟瑟发抖的份。

慕清寒望着上座的慕清风一副被吓呆了的模样，心里半点不觉得好笑，只觉可悲可叹。他仍记得慕清风从前带着他玩，亲切地唤他三弟的时候，可时间为什么会将一个人从面容可亲变得面目可憎呢？

他叹息一声，又换了称呼，“皇上，这是臣弟最后的忠告。”说完，他也不管慕清风还有什么反应，对他行了个礼，就直接出了养心殿的大门。

慕清寒就这么云轻云淡的走了，就如他来时一般从容自得，可慕清风却被他之前的那番言辞震惊的久久不能回神，慕清寒最后的那句话一直在他耳边回响。

“这是臣弟最后的忠告。”

忠告？他若对慕清寒的忠告不听不管，他便当真会落得一个无法预料的下场吗？甚至，是死在慕清寒手里？

从养心殿里出来，烦闷的心绪沉重地压在慕清寒的心头，挥之不去。彼时，他突然无比的思念无忧温软的躯体，小小的，带着温热的体温，还有好闻的味道，想来只要将她抱在怀里，就能立刻解了他此时这沉闷的困境吧。

思及此，他便只想立刻飞奔到无忧身边，想马上见到她，想把她抱进怀里，想听她软糯的嗓音喊他一声“寒哥哥”。

这么想着，他便也这么做了。慕清寒出了养心殿便直奔太皇太后的玉堂，脚下生风，恨不能长出翅膀。

玉堂内，绫之正在给太皇太后讲故事，惹得太皇太后一会满脸惊奇，一会又开怀大笑，看上去十分开心。

无忧在一旁，眼睛都不眨地盯着手舞足蹈的绫之，听到有趣的地方，她也毫不掩饰地笑起来，眼睛都笑成了一弯月牙，手里还不停地给太皇太后剥着橘子，柑橘甜蜜清新的香气一时间充斥在整个玉堂里，煞是好闻。

慕清寒赶到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两个如花般的姑娘围着太皇太后，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仅仅只是看着这一幕，他的心竟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门口有宫人看见了他，连忙唤：“三王爷万安。”

听见这一动静，无忧最先回头，一看见他，小脸上便立刻露出惊喜的表情。碍着太皇太后在这，她才没有扑上前去，只是站起身来，眸子亮晶晶的，“寒哥哥，你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