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二人一路奔驰，夜中高空寒风刺骨，东方濛初无可避免地清醒异常，这一次，他再无处可逃。

  妹妹东方暗先开了口，“哥哥那幅《木鸢乘霄》，我看懂了。”

  “哦？”东方濛初和了和衣襟，不动声色，只等她继续说下去。

  “哥哥想剪断那根风筝线？”东方暗也无所谓他的反应。

  “嗯。”

  东方暗笑了，“哥哥活了几百岁，怎么还相信那些无稽之谈？”

  东方濛初却没有笑，“我不觉得那是无稽之谈，万万年前发生的事情既能传到今日，就一定有它的原因。”

  东方暗道：“哥哥说的，是大婆婆临终前只讲了一半的那个故事？”

  东方濛初颔首：“是。”

  “呵，大婆婆……”东方暗也不说话了。

  ******

  大婆婆，是一个称谓。

  和辈分无关，和血缘无关。她是青丘狐族一脉迁到红泪山后的精神寄托，她是红泪山的青丘狐族最最珍贵的财富。

  她数千年的生命，承载着关于青丘的所有记忆，她把青丘祖辈的故事讲给诞生在红泪山上的每一个后辈听，她把青丘的遗魂铸进每一个后辈的生命里。

  这样，红泪山上的狐族后辈，也才当得起“青丘一脉”的名号。

  大婆婆，就是那位用自己的生命换来红泪山狐族苟延残喘的伟大族长的妻子。

  在青丘的数千年岁月里，这对夫妇也曾叱咤风云风光无两。

  大婆婆是一只玉面狐狸，那位族长是一只金面狐狸。

  大婆婆成人之后，门前涌过如云般的狐族公子，可大婆婆只是在门里摇头，拨弄着自己的青铜宝剑，闷着一句“匪我思存”。

  那日，还只是个无名小辈的族长来大婆婆家中论事，大婆婆从议事厅前走过，听见里面有个陌生的年轻声音，气势却如山般广博沉稳，大婆婆喜欢这个声音，便坐在门口的石阶上细细去听，越听越为这人的谋略与胸襟折服。

  大婆婆并没有见到这个人，却已经确信，此生只想嫁给他。

  大婆婆是在嫁给族长后的第三年才知道，族长的沉稳与谋略，只是因为在幼年时就倾心于一个巾帼不让须眉的泼辣玉面小狐狸，从此立志要成为配得上她的男人。

  年轻的族长在大婆婆还没有长成的时候就看透了大婆婆的心性，他偷偷想：一动，一静；一武，一文；才算刚好。

  所以，他就倾尽自己所有的才华和辛苦，做了那一静、一文。

  大婆婆听了，在床榻上笑得滚起来，“那样小的时就能有这份城府，我也是没有看错你。”

  大婆婆无所谓自己的夫君是个金面的，族长也毫不介意自己的容颜渐老，而妻子的美貌却历久弥新。

  相守三千年后，族长老得须发尽白，大婆婆却还是佳人模样。

  东方濛初的父亲东方乱化人那日，睁开惺忪双眼，看见笑得满脸都是褶子的族长，又看见族长身后的美貌佳人，指着那佳人就说：“老伯伯，您这玉面女儿可真漂亮。恰好我也是个玉面的，等我长大了，把她许给我可好？”

  此言一出，哄堂大笑。

  族长自己笑得最厉害，拄着拐杖，笑得胡子都垂到了地上。那时，族长已经成为族长，是青丘狐族中地位最高、最有威望之人。大婆婆站在他身后，抚着他的后背为他舒气，自己也笑得直不起腰来。

  东方濛初的祖父也不管自家添了个玉面儿子有多金贵，抬手就在那如藕般的胳膊上一掐，怒斥一声：“胡闹！那是族长夫人，你这孩子！”

  族长却摆了摆手，让他别动怒，转身摘下大婆婆放在自己后背上的青葱玉手，与大婆婆相视着又笑了一阵，才看着摇篮里的浑小子，说：“你这孩子也是乱来，我看就别按照家谱上的名字叫了，我起个名字，就叫东方乱，如何？”

  东方家的家主怎会拒绝！不从有限的名簿里取字，就意味着给东方家凭空多出来一个名额，从此，这个一出生即胡来的玉面小子就叫了“东方乱”。

  大婆婆很是疼爱这个一出生就张嘴胡来的小子，常常闲来就逗弄他玩。

  大婆婆问他，“你还想娶我吗？”

  他说：“原先不知道你已经几千岁了，现在知道了，我还是‘君子不夺人所爱’了。”

  大婆婆忍住不笑，接着问他：“你不娶我，想娶谁去？”

  小东方乱很是认真地想了许久，终于想出了个结果，他对大婆婆说：“我一定要娶一个比你还漂亮的！”

  大婆婆终于大笑起来，狠命揉乱小东方乱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

  但从那之后，大婆婆倒把这件事当做了自己使命来做——她一定要帮小东方乱娶上一个比自己还要漂亮的媳妇！

  可是玉面狐狸本来就是狐族中的稀有物件，千年才出一两个，得要有多大的缘分才能凑成一对？

  大婆婆自己都从没想过要找一个玉面的来配自己，可轮到了小东方乱这里，她却坚持得近乎执拗。中途老族长没少牵线搭媒，无一个不是在大婆婆这里就被拦了下来。

  于是，东方乱九百岁了，还是没有定下一门亲事来。东方一门的家长如何不着急，谁都想让这个家族中的这唯一一只玉面狐狸早早成亲，早早孕育出下一代来，说不准就又能多出几个玉面的精英呢？

  可无论东方乱的父亲如何旁敲侧击，东方乱都只有一句：“这件事情交给大婆婆做主了，我全听大婆婆的。”

  东方乱搬出大婆婆来，没人敢再帮他做决定，大婆婆那边更是无比受用，耐下性子慢慢帮他找，一点也不着急。

  九百八十多岁的时候，大婆婆领着东方乱去了青丘的一处秘境。青丘是个极大的地方，狐族又是个族群众多的族类，老族长和大婆婆这一支也只占了狐族十分之一不到的狐口。

  大婆婆领着东方乱，去拜访了狐族之中的隐者一支，这一支族群向来少与其他族群沟通有无，它们就像一个谜，住在青丘的深谷之中，悄悄静静。

  隐者一支对大婆婆倒是很友好，一路领着东方乱和大婆婆入了秘境身处，这里素雅简淡，和外面的热闹俗乐很是不同。九百八十岁的东方乱跟在大婆婆的身后，隐隐约约觉得，自己的好事将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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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豆说：父辈的故事，真的很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