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仁从战场上回来。
他为自己的儿子带了最珍贵的礼物。听说汉人的丝绸很好,要比那些个兽皮更贴合婴孩的肌肤。牧仁就足足抢了两车回来,要给自己即将出世的儿子做够漂亮衣服。
可牧仁刚一下马,就被其其格身边的婢女堵住了。
“二王子,营里出了大事,夫人特地命我在此等您,要跟您商讨。”婢女恭恭敬敬,垂着头挡着牧仁的去路。那条去路,直直指向小哑巴的所在。
牧仁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先跟着婢女满足其其格的需求。毕竟,自己在营中的时间很少,小哑巴的一切日常供给都还需要通过其其格一人操办。
牧仁跟着婢女进了其其格的大帐。
其其格起身来迎他,牧仁在近处看,只见其其格的双眼下留着日夜操劳的淤青,脸色也不好,整个人很是憔悴。
牧仁暗觉出了不好的事情,“营中,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其其格不敢直视他的双眼,目光飘来转去,踌躇了许久终于说出一句话来,“牧仁,你怪我吧,小哑巴肚子里的孩子没了。”
“什么!”牧仁心脏一沉两眼一黑,整个人晃了两步,好容易定下来紧接着就问:“怎么回事!”
其其格故意避着他追寻的目光,甚至侧过头不与他对视,“我……是我的疏忽,我一时没有注意,害得小哑巴掉了孩子,牧仁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小哑巴现在身体虚弱,精神状态也不很好,你让她好好休息吧,好不好?”
“怎么回事!我问你是怎么回事!我不要听你跟我说这些废话!”牧仁已经暴怒了,他狂怒着扬起手,掀翻了其其格帐中悬在火上的铜盆。
铜盆里滚沸的热水溅到了其其格的脚上,其其格咬紧牙关除了一个剧烈的抖动,没有吭一声。
旁边的婢女终于看不下去,哭着跪在地上求牧仁,“二王子,求您不要这样对夫人。夫人的心和您一样疼啊!”
“和我一样疼?”牧仁冷笑着,抬起一根手指去指面前一同生活了近十年的女人,“你的心会和我的一样疼吗?这大营里,还有比你更讨厌小哑巴的人吗?你的一个不小心,一个没有注意,小哑巴的孩子就没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怎么一个不小心,怎么一个不注意!”
其其格的眼睛终于红了,她对着牧仁悬在半空中的那根手指,一步一步走,直到那根手指指在她的心口上,她才说:“我是讨厌小哑巴!我讨厌她!我讨厌她抢走了你,抢走了你的宠爱,抢走了你的关怀,抢走了你的话语和目光!可是我怎么会讨厌那个孩子呢?牧仁,我们相伴近十年,我深知你多么想要一个儿子。当我知道小哑巴肚子里的孩子或许能够满足你的这个愿望时,我和你一样高兴!我想让她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就像我想看见你抱着儿子时露出的笑容一样真挚。牧仁!你怎么能这样伤害我!你能质疑我对小哑巴的友善,却永远不能质疑我对你的忠贞!”
这一番话,其其格几乎是嘶喊出来。
牧仁呆在原地,依旧伸着那根手指,一脸震惊。他仿佛从不认识眼前的这个女人。
从第一眼的相见,那一瞬间的一见倾心,到违背父亲的意愿娶她,到她为自己生下第一个也是目前唯一的一个女儿。
近十年来的恩情缱绻,在其其格的声嘶力竭里重新拥有了一种蛮霸的气质,这个女人,原来是这样执着而痛苦地守护者自己。
牧仁的胳膊失去了力气,他的手颓然坠下,可其其格张开手掌,接住了牧仁快要坠落的那只手。
“牧仁……”其其格的眼泪落了下来,“我怎么忍心伤害你的儿子?那是你的儿子啊!”
儿子,那是个儿子。
这两个字变成两记重锤,一下一下砸在牧仁的世界里。那真的是个儿子啊,可怎么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掉了呢?他临走时,明明还询问过巫医,巫医很笃定地告诉自己,小哑巴的这一胎安稳得没有任何问题。
“那么其其格,你告诉我,小哑巴的孩子究竟是怎么没的?究竟、究竟发生了什么?”牧仁的话语近乎哀求,他需要一个答案,而现在能给他这个答案的只有其其格。
其其格走近他,目光柔情似水,“牧仁,求你不要再问了。小哑巴有一天照顾弟弟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很不幸……”
“什么叫不小心摔了一跤!大营里都是平地,怎么就会不小心摔了一跤?”牧仁终于明白,在其其格这里他根本问不出自己想要的答案,他彻底失去了耐心。
牧仁甩开其其格握住自己的双手,夺门而去。
其其格不说,总有人会说。
他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大营里的巫医,他找到了巫医,用二王子的权威命令他说实话,否则就当是他看护不周,让他给自己的儿子陪葬。
巫医顾左右而言他了一阵子,终于还是不敢拿自己的前程性命开玩笑,老老实实开了口,“二王子,我去的时候,是在二夫人的帐里,那时已经血流不止,人也陷入了昏迷。”
“是怎么造成的?”牧仁急切地追问。
“这、这奴才也不很清楚,只记得,当时二夫人手里拿着个很粗的木槌,而夫人自己的腹部也留下了很重的淤青,奴才推测……”
“说!”
“奴才推测是二夫人自己打掉了腹中的胎儿!”
说完此话,巫医已近乎是趴在地上,他怎么敢去看二王子的神情。这世间的任何一个男人,在听见了这样的消息之后,都一定会露出足以吓退恶鬼的狰狞神情。
“你的意思是,小哑巴自己……”牧仁颤抖着,重复了一遍巫医的推测。
“二王子,奴才也是根据自己的所见做出一点猜测,当时的实情,除了二夫人再也没人能知道了,二王子,您先别动怒……”
牧仁一脚踢开趴在自己脚边的巫医,自他下马以来,他腰间的佩刀还没有解。
他就这样带着自己的佩刀,和一腔的疑问,怒气冲冲直奔小哑巴的大帐而去。
而在那帐中,是早已准备好的其其格和她的心腹婢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