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大早丁逸便亲自前来问候寂如雪,她经了昨日的事,余毒未清,身子困乏得很便称病推了,丁逸却不肯离去,照着前些日子的样子在帐子前头站着。
寂如雪不甚在意,只心里生出些许的疑惑来,她本以为千年的经历,数不清的民间杂记、史书词卷足以让她看清这世间的起起落落、纷乱争斗。却原来,人心如此复杂……寂如雪第一次觉着有些猜不透丁逸的心思了,就如同她弄不明白昨日心中的悸痛一般。
她抬手抚了抚胸口,瞧着笑得一脸春光灿烂的暗香,“人的心思真是难以猜度,我要是能似你这般日日开心倒好了。”
暗香撇了撇嘴,“你若想日日开心自然是行的,千山也好,人间也好,自由来去多好,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跑来接这吃力不讨好的活儿。”
寂如雪淡淡一笑,“你还小,有些事是不会懂的。”
神仙的寿命太长了,若是什么都不做日日呆在千山,千年万年许是一成不变的难捱,也许是须臾便过的不经意,这些都不是她想要的,这一生太漫长,她不想如此虚度。以前,她不知道这种强烈迫切是什么,在多年前救下林家庄林木,看着他成亲后由鸡鸣狗盗、无事不留心,变成勤勤恳恳、踏实良善,她蓦然明白那叫做……寂寞。
她在千山上,瞧着林家庄的人为了生活奔波忙碌,几家得意几家愁,有的人读书终得出人头地、光耀门楣,有的人一生颠沛流离难归故乡。无论他们的一生是否风光富贵,却都有自己的目标,或为生存,或希望家人富足安康,或入朝为官一展抱负。
她不想只在暗处看着别人的一生,因此在百年前定下了寒冰规矩,而尉迟风是第一个打破传说,把遥不可及的传闻变成现实的人。她既答应了他,自是要做好,不仅是为了她,也是为了自己。
暗香瞧着寂如雪陷入沉思,他不知道自己又哪里招惹了她,便只得转移了话题,凑到她耳边道,“主人,你方才说人心难猜,是不是指门外那讨厌鬼?”
寂如雪微一挑眉,笑道,“哦?你倒是懂得猜人心思了。”
“哼!我才没那闲工夫呢,也就只是因为主人才稍稍留心了一下而已,其实人家最想猜的是主人的心思,可惜主人总把人家当小孩子看,什么都不说。”
寂如雪斜眸瞟了暗香一眼,并不接他这撒娇的话,“那你倒是说说他是如何想的。”
暗香瞥了一眼门帘子,眸中难掩讥讽、鄙夷,冷哼道,“不过是个贪婪的家伙罢了,把裤裆里那玩意儿顶在头上让人看,什么东西啊!不过是有些权势……”
寂如雪颦紧了眉头,呵斥,“你瞧瞧这都说的什么话?成什么样子?这么些年都活到旁人身上去了?”
暗香见寂如雪不悦,不敢再说这么粗野的话,脸上堆了笑扯着寂如雪的袖子摇了几摇,见她面上表情松了些,才继续道,“主人,他才不是什么好人,他不过是瞧上我这张脸了,想想被个男人惦记着,就汗毛林立,恶心死了!”
寂如雪听暗香这么一说,倒是明白了过来,这丁逸显然不是什么重情重义的,在生死面前是极为理智的,从不会感情用事,很懂得权衡利弊,想来他是很清楚美色远远不及性命重要的。在莲峰水边遇到刺客,从他大喊“军师”又让她回军营搬救兵便能看出他很懂得心理战术,把身边的人利用到了极致,成功的转移了对方的攻击力量。
像这样的人,他只能做一些让人感动的点点滴滴,却是永远无法完全信任一个人,更遑论是情愿付诸生死。
“暗香,你现下要好好保护武山王,我好好的,也用不着你照顾,你便早些回去吧。”
“我说要先行一步探路,让他们在驿馆歇两日,驿馆守卫众多,应当不会有事的,主人就莫操这个心了,操了也是白操,这两天我要一直陪待在你身边,说什么也不走。”
寂如雪见暗香已经下定了决心,知道多说无益,便不再多言,这时明月从外面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军师,太子殿下来了。”
“有请。”
“香儿,待会儿我想同太子殿下单独说说话,你出去找个地方玩会子再回来吧?”
暗香起身,笑眯了眼睛,贼兮兮的道,“却是得好好玩玩儿了,要不然都不认识香爷了。”
暗香话音刚落,帘子便被打了起来,见是魏绝进来了,寂如雪便起身相迎,暗香则是肆无忌惮,礼也不见,径自出去了。寂如雪请魏绝坐了,挥手让明月退下,她亲自为他斟了茶,方才在对面坐下了,“太子殿下日理万机,怎有闲情逸致到属下这里来了?”
魏绝温润一笑,玩味道,“军师果然是牙尖嘴利好口才,难怪当日在荣月楼气得将军失了理智。”
寂如雪手放在桌子上,轻轻地叩着桌面,发出“哒哒”的敲击声,忽而,她托腮一笑,风华无双,“太子殿下可真不是一个称职的说客呢。一上来便提了将军,可请恕臣下愚钝,怎么就听不出半分将军的好来?”
魏绝不曾想寂如雪竟这般直白,一时有些愣怔不知在要说些什么,寂如雪却又开了口,“太子殿下不必担忧,救命之恩臣下不敢忘怀,自不会害了殿下的,将军已经离去了,听不到的。”
“军师多虑了。”
寂如雪端茶饮了一口,“太子殿下,说句心里话,臣下从不曾怪过将军,身为下属为保护将军,即便是丢了命也是理所应当的。主可弃奴,奴永不可背主,只是人心都是肉长的,不伤心是不可能的,但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臣下心中都清楚得很,更不会犯糊涂。太子殿下大可把这番原话带过去说给将军听,臣下既是说了便不惧,更不怕后果。”
魏绝叹息一声,不再提及此事,心中确实对寂如雪多了几分敬佩,能如此直言心事却能不伤主心的人委实是个人才,亦是个心胸宽广的豪爽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