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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18章
作者:舞月踏歌 时间:2018-06-20 15:18 字数:3409 字

次日清晨,沈辞夕睡醒吓了一大跳。只见床边地上整整齐齐摆了一排东西——灰色的已经咽气的老鼠、巴掌大的小鱼、一只带壳的叫不出名的虫子,还有一支长锋狼毫笔。

这一排东西旁边,花花懒洋洋地趴在那儿,瞧见沈辞夕坐起来,朝她咪呜叫了一声。

沈辞夕忍不住笑出声,都说猫儿是懂报恩的,果真如此。她揉着花花的脑袋,柔声说道:“你看你,好东西都给我拿来了,也不留点儿给自己。这些我用不上,你留着吧。”她从地上拾起毛笔,又问:“这是从哪儿弄的?”

花花喵呜叫了一声,算是回答。

沈辞夕收拾停当,拿了那支狼毫走出门去,寻到别院的李管家。李管家看了那支笔,大惊失色:“这是王爷写瘦金的笔,一直都在书房放着,今早还在笔搁上挂着,这会子怎么在姑娘手上?”

沈辞夕红了脸,把猫儿送礼的事情说了,李管家道:“王爷的书房向来都是老夫亲自打扫,想来是晨间洒扫的时候开了门,那小猫就跑进去了。沈姑娘,刚才得了信,王爷一会就来,老夫这会儿要到前面相迎,这支笔劳烦姑娘帮忙送回书房。”

沈辞夕依言去了赵九渊书房,将狼毫挂在笔搁上时,发现笔杆上有花花的牙印,沈辞夕叹了口气,就那位的脾气,看见这道牙印,立刻就得将笔摔出去。

她正要走,突然发现案上有几页小笺,赵九渊的字迹跃然纸上。铁画银钩,力透纸背: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

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落款:乙酉秋月期北书李长吉南园其五于天醇别院。

沈辞夕看得呆住,他的瘦金写得如此有力,天骨遒美,挥洒淋漓,运转提顿,风姿卓绝!如断金割玉一般,露锋芒,显傲骨!

他写了这首诗,是不是胸中也有这般志向?

看落款,这首诗刚写没多久呢。沈辞夕笑笑,那天搜出扇子才知道,期北竟是他的号。

期北期北,期待收复北方。

沈辞夕望着那张小笺出神,赵九渊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你怎么在这儿?”

他今天穿着常服,更显清隽。沈辞夕慌忙把手中小笺放下,道了万福,低声说道:“花花一早叼了王爷的毛笔,我将它还回来,没想到扰了王爷雅兴。我这就回去……教训花花。”

说完她匆匆走向门口,想快些离开。

赵九渊皱了皱眉:“怎么一副随时要跑的模样?像一只弓背炸毛浑身戒备的猫儿。”

沈辞夕低头道:“并没有。”

赵九渊眸光闪动,眼底尽是探究:“莫非,沈姑娘在我书房里翻到了什么?”

沈辞夕道:“王爷的书房,怎敢乱动。”

赵九渊低头瞧着她,淡淡说道:“我派去永州的人回了信,说是在永州,遍街打听不到一个叫沈辞夕的人。”

虽然早有准备,但是乍一听到这消息,沈辞夕心中还是猛跳了数下。打听不到……这也还好,总比打听到了继续追究要强。她慢慢平复心绪,轻声说:“我在亲戚家只是借住,旁的人,都不认识我。”

赵九渊剑眉微挑:“你亲戚家姓什么?”

“姓辛。”

“你在辛家借住了多久?”

“五年。”

“有五年这么久,却没什么人认识?你和过百战同为永州棋手,他却从未听说你的名字,岂不是很奇怪?你这五年不跟别人对弈么?不切磋,不挑战么?”

他的语气咄咄逼人,沈辞夕不经意退后一步,说道:“我一直都深居简出,与永州棋客并无交往。”

“哦?”赵九渊逼近一步:“深居简出?你在躲什么?”

沈辞夕道:“只是喜欢独处而已。”

“独处?”赵九渊笑笑,“独处的时候做些什么?”

沈辞夕咬咬嘴唇:“下棋。”

“自己跟自己下?”

“是的。”

赵九渊淡淡一笑:“这种下法居然解得了棋圣珍珑?你让时常请棋待诏去家里下棋的吕沛然如何自处?”

沈辞夕心知他不信,只好又道:“王爷,我偶然得了本棋谱,这五年虽未出门,在棋艺上却大受裨益。”

“哦?”赵九渊凝视着她,黑色流光在眼底浮动:“有这等妙处?沈姑娘得了谁的棋谱?”

沈辞夕叹了口气:“未署名字,我也不知道是谁编撰的,应该是位世外高人。”

赵九渊道:“听你这样一说,本王也很感兴趣,请沈姑娘拿棋谱来,本王也参详一下,好快些提升棋力。”

沈辞夕低头道:“棋谱被我翻烂了,又丢在了路上……”

“脸这么红,又不敢抬头看本王,莫不是在说谎?”赵九渊道:“就算得了高人棋谱,那也得基础扎实才看得懂,你去永州之前有手谈的底子?”

沈辞夕点点头:“以前也曾学过。”

“在哪里学棋?师承何人?”

沈辞夕手紧紧捏着裙摆,赵九渊再这样问下去,恐怕自己招架不住。她强自镇定,说道:“我自幼父母双亡,跟着师父学棋,师父叫黑白子,带着我游历四方。所以……棋书我是看得懂的。”

赵九渊目光里尽是审视,定定地看了她好久,又问:“为何不继续跟你师父学,却跑到永州自己和自己下棋?”

沈辞夕鼻子一酸,别过头去,轻声说道:“人生总有无奈事,我没有师父了。”

赵九渊静静看着她,似乎,又哭了?这种情绪不似做作,又好像他让她受了多大委屈。看她偷偷抹了眼泪,他心里叹了口气,道:“你说,在来临安的路上车队遭劫,你在石头里藏的莫非是刚才说的棋谱?”

沈辞夕吃了一惊,转过头来,眼睛红红的愣愣地望着他,“王爷,我说过这个?”

赵九渊咬牙道:“那天吃酒的时候说的。”

沈辞夕涨红了脸:“王爷……我那天不胜酒力,酒后失言,王爷见谅。”

赵九渊道:“是酒后失言还是酒后真言,总会知晓。沈姑娘,永州的辛李氏,是你什么人?”

沈辞夕心里一紧,原来他已经查到了,有些事情果真是瞒不住的。沈辞夕老实回答:“是我远房姨母。”

她心里微微叹气,五年前想寻个藏身之所是那样艰难,而这几年之中,辛家人虽对自己不错,可也是处处防备。沈辞夕低下头,正在思考如何解释辛家的事,只听赵九渊冷声道:“身怀秘笈,少时学棋,寄居姨母家。姨母不许你出门,在永州看棋谱自学弈棋之道,初到临安便解了苇间风珍珑,又出现在沈姓罪臣家后门。参加棋待诏复选,击溃华山弟子陈天龙和岭南棋王亲传萧应章……你这身世和经历,都足以拿去写话本子了。”

她的脸略显局促,又在强自镇定着。赵九渊不由得缓和了语气,问道:“知道为何让你来别院么?”

沈辞夕摇摇头,又点点头。

“本王不是无知少年,心里自然清楚,自学古籍解不了珍珑。有传言刘仲甫珍珑局流落金国,能破‘千骑卷平岗’的,要么是看过珍珑谱的金国奸细,要么是刘棋圣传人。沈姑娘说说看,你是哪一种?”

沈辞夕咬了咬嘴唇,轻声问:“若我是北方胡虏,在这天醇别院中便插翅难逃,若我跟棋圣有关,在别院中实是受了王爷保护,是这样么?”

他瞥了她一眼:“你心里也清楚,有些事情瞒不住的,你说下次本王来的时候,是直接捉了你交给大理寺,还是奉你为上宾?”

沈辞夕抬起头,问道:“王爷,朝中有人主战,有人避战,还有人通金。我又如何知道,该不该信任王爷?”

她目光坚定,有勇气,也有着对他的探寻。他盯着她看了很久,眼中尽是不明情绪。

他举步迈出书房:“跟上,带你去个地方。”

沈辞夕跟在赵九渊身后,无暇欣赏沿途景致。前方等待她的是什么,似乎并不能预计。行到此处,举步维艰,若他是朝中跟金国暗通款曲的人,自己的境况恐怕会极其艰难。

但是,她从心里希望他的人如同他的字,有着凛然风骨,也如同他誊写的那首诗,有着凌云壮志。

赵九渊带沈辞夕走过回廊,前方一方浅池,池中数座方台。每块石台上都有纵横十九道,用黑白两色石子磨作棋子,在石台上摆出数个棋局。这些棋局堪堪露出水面,浅池上游一泓冷泉注入,终日洗涤,纤尘不染。

赵九渊道:“自唐以来的名局都在这儿了。这第一局就是有名的‘一子解双征’。”

沈辞夕眼睛一亮,说道:“这是唐代大国手王积薪留下的妙谱,只四十三手。开局黑白扭杀,白有两块孤棋被黑左右征吃,首尾难顾。但王积薪第四十三手一出,竟然一石二鸟,同时解了两块孤棋的危机,反败为胜。此局遂成名谱,流传后世。”

赵九渊唇角微挑,带着沈辞夕走到下一块石台边:“考考你,第二局棋可认得?”

沈辞夕仔细看去,问道:“莫非是《遇仙图》?”

赵九渊道:“正是《遇仙图》。传闻棋圣刘仲甫游骊山时偶遇神仙骊山老妪,与其大战一百二十手,最终获胜。此谱流传下来。又名呕血图。”

二人又朝前走去,所见皆是名局。第三局是孙策诏吕范弈棋局,第四局是河东晋士明与棋圣刘仲甫弈于东京醴泉观……

也不知走到第几座石台,赵九渊道:“这是刘仲甫与袁韶川那一场惊世对弈,袁先生因此得了烂柯先生的名号;而旁边这一局,想来你该认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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