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红雨姑娘说不出的哀伤,又没有银钱埋葬瞎子老父,整整哭了一夜,哭得人心都碎了。还是酒肆的小二给支了个招,让她卖身葬父,说不定还能找个好人家,即便为奴为婢,也胜过在这街头抛头露面讨吃强。
红雨果真听了进去,找了草席裹着瞎子老爹的尸身,在街边卖身葬父。
说来也真是孽缘!这一日恰好曾鸿从县上同文友聚会回来,碰上了街边卖身葬父的红雨。此时红雨哭得凄凄惨惨戚戚,哭醉了好些人,就有些孟浪的男子要出钱买了去。那曾鸿可是个惜花之人,怎忍心见红雨被那些男子玩弄,当即花了最高的价钱买下红雨,帮她安葬父亲,另外还给她好些银钱,让她回乡过活。
红雨初见曾家大公子时便惊觉见了天人一般,此时又蒙大公子搭救,只想着若是这辈子能够为曾大公子为奴为婢,便也知足了。
她死活不走,定要到曾府,做个小丫鬟也就知足了。她又将自己身世跟曾鸿说了。原来那瞎子本不是她的亲爹。她亲生父母在黄河决堤时便已死去,后被族人卖了,卖到瞎子这里已不知是第几手。瞎子老爹虽然教唱小曲的时候也是又打又骂,喝了酒也是要拿她撒气,但总归对她是爱护的,就算两人遇到世道不好,有饿过两三天的时候,瞎子老爹也没想着要把她卖到妓院里去换钱。
如今老爹已死,家乡更是回不去了,这茫茫大地竟是没有可去的地方,又何谈回家乡过活这一说。
红雨说着说着,哭得更是悲戚。她再三请求曾大公子,只愿到曾府中当个粗使丫头,既能报答大公子的大恩,又能找个挡风遮雨的去处。
曾鸿可怜她的身世,便带她回了曾府。
有句古话说得好,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曾大公子一表人才,红雨哪能不动心?早就芳心暗许,非他不嫁了。
曾大公子虽然对红雨特别关照,可是那曾府也如侯门人家一样,一入深似海。即便是仆人之间,也是要分个三六九等的。红雨生的美貌,在曾府自然受到排挤,又加上她曾是歌女,少不得不其他吓人挤兑。
曾大公子心细,看出红雨总是受人欺负,于是让红雨专门伺候他,也便让她少做些累活,少受些闲气。红雨对曾大公子越发照顾得用心,一番深情哪能藏得住。
两个都是年轻男女,虽然尊卑有别,可看样貌真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朝夕相处下来,逐渐日久生情,后来竟私定了终生。
谁曾想到曾老爷好色之心又犯了,自打红雨进府之后,他的眼睛就没有消停过,天天跟在红雨身后转。
一开始,红雨因他是老爷,是大公子的父亲,极为尊重,虽见他眼神轻浮,却也不敢多说什么。后来见曾老爷竟开始为老不尊、动手动脚,她便寻着心思能躲就躲。她这满腹委屈又不能跟曾大公子说,一来怕这对父子因她感情不和;二来也不想曾家再有什么不好听的事被人传来传去,坏了曾家的声誉;三来她出身不好,曾是个卖唱的,而今也不过是个奴婢,只想相安无事的呆在曾家,呆在曾大公子身边,能少一事是一事。
红雨忍气吞声,一味退让,整日茶饭不思,夜不成寐,只有在曾大公子身边的时候才能稍为安心。
即便她如此,也挡不住曾老爷的色心。曾老爷竟然不顾自己近五十的年纪,硬要纳红雨为小妾。
这个消息一传出,红雨死的心都有,曾大公子也是气得不行,便和曾老爷理论。曾老爷也不知是迷了哪里的道,非红雨不取,也不听曾大公子讲太多,直接将曾大公子关到了祠堂中,不得与红雨相见。曾二公子看不下去,只是曾老爷在火头上,他虽然想为大哥鸣不平,却也使不上力。
眼见着这一桩好好的姻缘就要这么断了。
曾老爷实在是昏聩,娶个小妾还搞得甚是隆重,虽然没有八抬大轿,也是按照明媒正娶的样子把红雨娶进曾府。就在曾老爷大喜的这一天晚上,等宾客们在观完礼、吃罢酒席回去后,一场大火把曾家偌大的府邸烧成了断壁残垣,曾家如海洋般的花田也被烧毁,滚滚的黑烟烧了几天几夜。那之后,百花镇差不多有一个月都是烟臭味儿,天都是乌压压的。
这个故事实在是有点惨,但是又是谁放的火?怎么又和花神牵扯上了呢?
我把我的疑问提出来,家丁甲乙压低声音告诉我:“就在曾府被烧,花田被焚之后,有人见到曾大公子和红雨带着细软双宿双飞了。后来官府查了曾家的死尸,恰是少了一具男尸一具女尸,这么看来,放火之人必是曾大公子无疑。”
“没想到啊,曾大公子斯文有礼,竟然如此心狠手辣,不但把曾家毁了,连带自己的血亲也不放过——曾老爷虽然荒唐,但罪不至死,曾二公子就更冤了,白白断送了大好青春年华。更想不到的是,他竟然连同曾家几代人经营的花田也给迁怒,绝了自家根基的命脉,连带拖累了百花镇。
“那些花田历经几世,别家种的花都不如他们家,自是受了花神娘娘保佑。但曾大公子竟然泄私愤罔顾花神眷顾,自然得罪了花神娘娘。
“就在前不久,有一个老乞丐说,见到花神现身。花神娘娘说,曾家有负于她的照抚,她很是生气,三年来她让花田寸草不生,百花镇上不见花开。但是还不够,如果百花镇不能在荼蘼花月献上七七四十九个花样少女,那么百花镇将瘟疫四起、民不聊生。
“这个月正是荼蘼花盛开的月份,从初一开始便有少女逐个死去,这两日已经是一夜死两个。仵作查验过,死者没有外伤,没有中毒,生前毫无症状,官府也无能为力,却又不想怪力乱神之说引起谣言,于是禁止言及此事,镇上其他经营之事必须照常。可怜了我们家小姐,平日里对下人都没有架子,这么好的人竟然成了曾家罪孽的替罪羊,实在不值得!”
我一边安抚、附和他们,一边想原来事情有如此的曲折。虽然死者家属对官府不能查实死亡原因而不满,但是这样蹊跷的死况确实匪夷所思。为了不引起花神所说的瘟疫,也只能忍气吞声,有钱人家自是暗中求取破解之法。这家的李老爷便是允许冷面男子为他的女儿做法,想要躲过一劫,只是到头来还是不能救他女儿一命,对这个冷面男子心怀怨气也是常理之中的事。
听完热心家丁的话,我仍有不少疑惑,正欲问个清楚。这时,久未开口的冷面男子突然旧事重提:“让我查看一下你们小姐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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瞬间觉得一千只乌鸦低空飞过。不要说人家善良好心的家丁了,就是我这个路人也受不了他啦。
我瞪着他:“少废话,小心姐抽你大嘴巴!”
冷面男子恍若未闻,固执的重复:“让我查看一下你们小姐的尸体。”我差点就被气死了。原以为就我家阿武是最唠叨的,谁知道还有个更死心眼的叨叨鬼杵在眼前。
家丁们也恼了,连说若不是因为看我懂事,才不会跟我们讲这么多,要是被他家老爷看到男子那张石头脸,说不定立即送去见官。
我赶紧道谢,拉着冷面男子离开了李府。
那男子一路上手上使劲想要挣脱我,我不胜其烦,停下回脸瞪他,谁知他没有停下来,我们俩撞了个满怀。挣开来看他,竟然脸红得跟个猪肝一样。
他的脸怎么这么爱红?
我不解:“你这个人是不是喝醉酒了?”
他比我还不解:“在下滴酒不沾。”
我:“那你的脸怎么红得跟个猪肝一样?”
他用手摸了一下还高高肿起的半边脸,这才想起来,怒气冲冲的吼我:“我们素昧平生,你为什么打我?”
这可把我问住了。我为什么打他呢?为了套话呗。可是这个理由跟阿武讲是讲得通,要跟眼前这个石头冷面男讲是不是会被认为太不可理喻。换成是我也会觉得不可理喻吧。
我挠了挠头,灵机一动:“因为喜欢你啊!”
冷面男的脸红得发黑,嘴巴张了张还是说不出一个字来。他转身就走,这一走走得毫无预见性,我自然是凭着灵狐自带的习性,飞快的抓住他——的手。
他赶紧甩开我的手,像是甩开如同瘟疫一样的东西。
“不要碰我!”
“谁叫你不好好说话,抬腿就走。”
“我有事要查,不想跟你啰嗦。”
我死乞白赖:“是不是要查李家小姐为何而死的事?我也有兴趣,不如我们两个一起?”
我早注意到他的佩剑。那是一把青铜剑,剑柄上刻有“天门”二字。听二姐说过,天门教弟子的佩剑上均有“天门”二字,是铸剑时用专门的天门剑印印上去的。只因当年天门真人的一个徒弟到铸剑室受罚,那弟子行为着实孟浪不羁,把天门剑印弄坏了一个角,是以此后弟子佩剑上的印记均少了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