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云城刚要说话，便听一阵马嘶声，一匹灰色的战马在前面不远处停了下来，马上的侍卫正要下马抬眼瞅见牧云城身形一顿，继而又利落无比地翻身下马，大步向这边走来。牧云城转头看了他一眼，他脸色一肃，忙又低下了头去，低声地回了句，“回将军，那两匹马正朝城外而去，属下已派了人跟上。”
顿了顿，牧云城才淡淡地“嗯”了一声，又淡淡扫了蓝衣男子一眼，蓝衣男子眉头微蹙，转手拿出个什么往那侍卫手里一塞，又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只见侍卫的头却越发地低了，脸上有着些微的惶然，抬了头想要开口。
“嗯？”牧云城长长地应了声，眼底闪过一抹锐气。蓝衣男子又凑在侍卫耳边说了些话，那侍卫低身儿便一个千儿打下去，起身跃上马背，带着从人挥鞭而去，“咳咳”我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儿，挥了挥手，扬起的尘土有些迷眼，不禁用力推揉了揉眼，有些迷茫地半抬头看着他们渐渐远去的身影……牧云城看我若有所思的，忙微微点头示意我不要怕。
我心里有些安慰，下意识地应了一句“嗯？”，脑海中还在猜测，忙强迫自己不要再想，把注意力聚集回来，我只觉得被他抱得紧紧的。牧云城默默地站了一会儿，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挺直了背脊，大步地向马车走去。
门口的侍卫早伶俐地把帘子掀好了，牧云城又低头看看我，皱了眉，“陌儿，我会保护你……”我朝他强咧了咧嘴，他用力地抱了抱我，也回了我一笑，才轻轻把我放在车上。我弯身低头钻了进去，顺带作了一个深呼吸……
“啊！”我忍不住叫了出来，吓得车里车外的人一跳，我尴尬地冲他们笑了笑，转过身儿来，其他人也便不再看我，各干各的事儿去了。我颤抖着靠上前去，看见一位五十左右的长者正蹲在言若然身边号脉，言若然的脸色白的和我头上的白玉簪子般近乎透明，正和她裙子的猩红形成强烈的对比。我静静地做了个深呼吸，闭了闭眼，扶着一旁的板壁蹲下身，这才发现膝下的毛毯只薄薄的一层，钝铁的冰冷只藏得了一时，藏不住一世。眼前的一切恍如在一场噩梦中，前一刻时还清美的女人此刻只娇弱无力地靠在大靠枕上，双目微合，一脸的痛苦与绝望，牙齿紧咬着已然血肉模糊的下唇。
“陌儿。”牧云城突然叫我，吓了我一跳，我忙转过头看住他，他抿了抿唇角：“这是凌大夫，医术不次于沈院史，所以……”我摇了摇头，打断了他，牧云城一怔，皱了眉看了我一眼，又转头看了言若然一眼，只道：“我已派人去通知陌悱离了。”我好像什么都没听懂，只是无意识地点着头，可压制不住的粗气偶尔还是喷了出来。
我压下心里的疑惑和恐惧，慢慢挪了下身子，对着凌大夫缓缓地磕了包含了我真心真意的一个头，”咚、咚、咚”，冰凉的感觉猛地贴上额头，只觉得自己的身子不自觉地紧缩着。”陌姑娘，快请起。”凌大夫忙虚扶了把，
我心里一顿，咽了口干沫，一抬头，正对上他那波澜不惊的目光，脸色不似方才谨慎入微，却带了一丝柔和，又看了眼牧云城，低缓却清晰地说：“这位夫人身虚体弱，受孕已是危险之至。而又长期忧思患伤，这几日情绪又受到强烈刺激，若老朽没有猜错，惊马前这夫人已有见红现象……”
我心底一抖，顺势跌坐在了地毯上，只觉得屁股有些凉，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身后湿漉漉一片，抬手一看手掌一片猩红，各种念头儿便如同车外川流不息的人群车马一样的在我脑中不停涌动。这儿离着那杂耍处好像还有段距离，但是锣鼓声、掌声儿和喝彩声不绝于耳，听着甚是清晰，第一次体会到了“众乐乐何其欢”，只是了解的太晚太迟，害了我至亲的人……
“所以……老朽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我咽了口唾沫，却仿佛咽进了那枚银针，咝咝拉拉地从我的喉咙切下，忍不住用手按住了喉咙。心里乱糟糟的喃喃地自语：“我不该回来的，是我害了她……”
“陌儿。”牧云城从背后围过来，俯了身在我耳边轻声说：“当时有两匹马两侧夹逼你们的马车，但只是逼你们的马失控，这显而易见是冲着言若然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来的。我已经派人去追那两个人和车夫了，很快便知道始末了。不要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你承受不住那么多的。”
“你没听见吗，大夫说了她受刺激了，惊马前她已有见红现象。”我头也不回的大吼。
牧云城无谓的撇撇嘴，“那又如何？又不是你叫她如此的。”
我苦苦扯了扯嘴角：“如果我不认识牧云景，她便不会这样了。”
牧云城把拢住我的手掌攥成了一团儿，闻言只是冷冷一笑，“这还简单，你离开我二哥不就得了。”头一阵眩晕，眼前发黑，我一手扶了太阳穴，一手摸索着撑到了一边的板壁。闭眼定了一会，才觉得眼前的晕黑感觉缓缓地消散了。我睁开眼适应了一下，看着言若然嘴唇又冒了几滴血珠出来，不禁有种想哭的感觉。
“哼，我就知道你不舍得……”牧云城没好气的接过凌大夫的方子看了看，接着接着伸手从怀里掏出了个金色小瓶子递给我，双唇紧抿，没再说什么，衣影儿一闪，便不见了。我轻轻地把车窗帘子掀开一点儿，看见一旁的侍卫早便牵了马来，牧云城撩起袍子翻身上马，冲蓝衣男子喊了句：“留一个人在这里等人，其他人把车赶到前面的医药馆，都仔细些。”牧云城未说完，一扬鞭，疾驰而去。
看着牧云城的身影消失在人海后，我这才缓缓地吐了口气出来，打量手里的小金瓶，
很沉，难道是金子做的？我下意识地看了凌大夫一眼，他捻胡子的手顿了顿，“这是凤回丹，虽不能起死回生，但能续命。比如，这位夫人，此次流产失血过多，不但身心受损，以后是否再受孕也困难，倘若服用此丸，即可恢春复体。”
我连忙拔了塞子，一粒米粒大小的金灿灿的珠丸滴溜溜的滚落掌心中，凌大夫又说了句：“此丸是先王在世时召集天下名医，耗时五年炼制的，共有三十颗，但……”他淡淡一笑：“纵然贵为天子，坐拥天下也不愿意有人拥有的比自己更多，所以把三十颗回炉，最后便剩下了三颗，其中一颗赐给了牧王爷，后来牧王爷又赐给了牧将军。”
我愣愣地听着，倒不是怕或不舍得之类，而是这么大的人情，如何去还？“啪——”突然马车外一声鞭子脆响，我正全神贯注地盯着言若然看，猛一听不禁被吓了一跳，外面一阵脚步、马嘶响起，跟着马车吱呀呀动了起来。
看着言若然随着车子的前进而无力的摇晃着，我暗暗咬了咬牙，刚俯下身，便见言若然的眼皮在动，眉头轻蹙了起来，仿佛要起来说话。我顿了顿，用另一只手去掰开她的嘴，把凤回丹放了进去，她像吓住了般，猛地睁开了眼，乌眸依然美丽动人，只是眼底的血丝却是怎么也遮不住的了。言若然盯着我看了一会儿，“你，为什么？”
我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捏着手中的空瓶缓缓转动着，“嫂子，倘若，这么精致的瓶子和同等的金子放在一起，你会选什么？这瓶子看着很夺目，但，当瓶子在成为瓶子那天，便注定要接受太多的目光与野心。需要太多的勇气和心思去坚守，却也不一定守得住。那金子呢，因为它太普通所以没人为此勾心斗角，只要装进锦囊里，便会永远跟着你了。”我紧紧地盯住了她，借着车帘缝隙中透来的光看去，言若然的面容依旧苍白如雪，听我说了这句话，只是大大一怔，却什么话也没说，便闭上了眼不知在想些什么。看言若然嘴角又冒了滴血珠，我用绢子沾了清水轻沾着她的嘴唇，寂静的车厢内，仿佛都能听到自己心脏怦怦的搏动声，一下，两下，三下……
车帘子刷的一声被人从外面扯了开来，我一怔，这才发现马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下来，向外看去，已然到了医馆门口了。从窗口看出去，一位白胡子老者早带着几个小厮抬了担架恭迎在门口，凌大夫上前一步帮我把言若然扶上了担架，又冲我淡淡地点了个头，我下意识地回了他一笑以示谢意，他也跟着出来了，一丛人小心翼翼抬着担架进了医馆。
我重重地呼了口气出来，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只是怎么跟陌悱离说孩子的事儿。眼睛有些酸痛，我伸手捏了捏鼻梁，突然觉得身下有些硌，到毯子下摸了摸，这才发现是那个小金瓶，不晓得什么时候被滚落在了这里。打量了一会儿，突然觉得有些不自在，低了头才看见那两个侍卫正一齐盯着我看。我冲他们笑了笑，勉强挣扎着坐直了身子，他们互相看了看，一个一手掀帘，一手还要来扶着我。
我笑着摆了摆了手，龇牙咧嘴地扶着他的手下了马车，闭眼在马车又等了会儿，腿上的刺痛淡了许些，才睁开眼。牧云城正默默地斜靠在门边看着我，静静对视了一会儿，牧云城突然咧嘴一笑，很开心那种，我一怔，却看见他的眼神转到了我手中，我下意识地顺着他的视线低头一看，小金瓶在阳光下散发的夺目的光芒。我脑子一转，抬起头对一直盯着我的牧云城笑说，“好人做到底，好不好？”牧云城微微一笑，点了点，我笑着把小金瓶扔给了扶我下车的侍卫，他唬了一跳，有些迷糊捧着小金瓶，弄不清怎么回子事儿。我淡淡一笑：“给兄弟们做点酒钱吧。”侍卫一愣，便向我拱手行了一礼。
牧云城迈步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件披风，我这才想起裙子被血染污了，不禁有些个尴尬。他弯下腰帮我将披风裹紧，一把将我抱了起来，这才对我笑说：“谁敢笑话你，我便把他牙齿拔了。”说着，他便大笑了出来，白牙森森的，吓了我一跳，四周的侍卫们偷偷地探头探脑向这边张望，我忙拉了拉他的袖子，示意他克制些。
牧云城抱了我刚要走，突然又停下了，我不禁有些奇怪，睁眼看向他，牧云城脸色又阴沉了下来，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我浑身难受似得在他怀里蹭了两下：“你怎么了？”我抬眼笑问。他只是看着我，还是不说话。这时侍卫们简直明目张胆的望了，我只觉得脑门上密密地渗出了汗来，想了想，伸手揉着他颈椎，打趣道：“从我生病了，你便这么盯着我，即使眼睛不腻歪，颈椎也疼了吧？”
牧云城一愣，没说话，接着便放声大笑，神色里带着两分得意，我白了他一眼，心里却不禁有些高兴，这些日子的经历让我疲惫不已，他的笑声便像秋天大海的澎湃，随心所欲的，没有半分杂质。
牧云城低下头来，眼中流动着愉悦的光彩，“只要每天都能看着你，我宁愿得颈椎病。”我强扯着面皮笑了笑，收回手拢住胸前，看我躲闪地望着莫处，牧云城不禁笑了，压低了声音说：“我要的不过是你开心。”他拢了拢我，便赶紧加快了步伐往医馆走去。我揉搓着手指，心里默默地念着“对不起……”
转眼之间便到了厢房，上面写着“以善养善”四字，门口的小厮看我们到了，忙打着千儿，牧云城却什么话也没有说，只示意他们打开门，涂着深红色涂料的木门“吱呀呀”一声，缓缓地打开，一股子浓浓的中药味儿飘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