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像是场梦。
可这太真实了,就在眼前,女子伸手,却又碰不到。
朱红色的琉璃瓦,明黄的墙身,清晨的阳光星星点点,投在地上一片闪亮光斑。
乍暖还寒时候,正是春意盎然,在寒冬睡去的树木抽出一条一条新枝,随春风舞动,煞是好看。
女子认出这里是皇宫内苑,后宫中。不知不觉,她踏上一条铺着白石的小径,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她。
她看见一名妃子模样的妇人,旁边还有一位老嬷嬷,两人正专心地埋头做些什么。
老嬷嬷问:“娘娘,您真的想好了么?真的要将亡月图刺在……”
“嗯。”贵妃回答一声,声音里却透着坚定的决心。
她想走近看个清楚,旁边却匆匆跑来年幼的男童,神情焦急无比,抱住贵妃的腿哭喊:“不要伤害皇妹,母妃,不要用隐刺扎妹妹!”
忽然响起了一个小女孩脆生生的声音,糯糯的:“皇兄,是颜儿自愿的。”
贵妃停住手上动作,厉声呵斥:“昊天,休要再胡闹!”
小男孩一把扯过遮在妇人身后的女童,护在身后,义正言辞道:“本皇子是哥哥,哥哥就要保护妹妹!”
而此刻,女子终于看清那女童沉静的面容,顿时心里大惊,画面却突然消失。瞬间感觉喉咙疼似火烧,神志逐渐清醒,左边胸口传来的剧痛,一下子令她完全清醒过来。
她不是死了么?鬼泣贯穿了身,那双冷到心里去了的眼眸,那漫天的凄风苦雨,清晰如水。
苍灵睁开双眼,较长的模糊过后,先看见的是熟悉的帐顶,侧头望去,是寥寥几件熟悉万分的珍珠木桌椅,梳妆台。她这是又回到了栖灵苑。桌上摆放着一只茶壶,喉咙干燥的她咳了几声,便想起身去拿。
不料她刚要坐起来,身前一道禁制猛地拦住她,毫无准备地重重摔回塌上,震得胸口疼痛突然猛烈起来,苍灵一边痛苦地咳喘着,一边看着那身前静静躺着的粗壮铁链。不仅一条,脚踝、小腿、腰间,双手上的加起来,足足有了四条。
门外的人听见她咳嗽,也不进来,只对同伴说一句:“你看住她,我去禀告大将军和公主。”
苍灵干裂的唇无力地张开着,她连低头去看伤口的动作都显得极为吃力,猩红的胸口被一截白布草草地包扎,目的好像就只需止血就够了。
不一会儿,门打开,阳光疯狂地挤进屋里,刺得她眼睛生疼,一闭一睁,有个逆光的身影进来了。
看身形,像是个女子。
“这一觉你倒是睡得好,足足一天呢!”模糊中,女子掩嘴轻笑。
她走近了来,一身紫衣妖娆妩媚。手腕上的金铃,发出清脆如同魔音的响动。
“白……其……芳!”苍灵双眼圆睁,目光突然变得狠厉。
白其芳脸色一变,周身空气仿佛冰冻了一般,看着苍灵惨白的脸,似乎在看一具冰冷的尸体:“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怕我一不小心,就把你给捏死。”忽而展颜一笑,犹如至亲挚友:“老朋友,今时不同往日,你已然沦为我的阶下囚,可得早点为自己打算。不如你向我讨个饶,做我的爪牙,如何?”
“言……左言之呢?”
“他?自然带着我北疆的勇士逼宫去了。不过你倒是给了我一个惊喜,你的心,竟然长在了右边!”
“心么……呵呵,原来你此次带着军队前来,是早就和他串通好了。可以你的野心,倘若左言之真的坐上了南国帝君的位置,南国可就不再是你能宵想的了。”
白其芳仿佛听到了笑话,笑得花枝乱颤,眼里射出无比幸福温暖的光芒:“我啊,他许我为后,不然我怎么愿意借兵给他呢?他与我情投意合已有一年,你以为,他真心爱你么?别做梦了!”
轰隆一声,苍灵心中有那么一角,仿佛崩塌了。原来一直以来,左言之只是在利用她!
那晚夜色明朗,他拥她入怀,听他说:“我左言之堂堂南国第一大将军,二十年来不近女色,嬉笑度日,美艳如云夫瑶,她都入不了我的眼;凭你的姿色……”
“却恰恰入了我的眼。阿桥,我爱你。”
那样的柔情,那样的温暖,让她有了反叛宣武门贪恋的温暖。
都是假的。
原来这都不是真的。
比起他要杀了她,这更让她心碎。
她想起那天淡清宁的话:第一将军左言之,为南国所有将军之首,能力非常,性情怪异;雷厉风行,狂傲至极,不近女色。为面善心毒笑面之虎,不可依仗,不可轻信。
“左……言……之……”
我终究还是,错信了你……
两行苦泪顺着脸颊滑落,脸色比刚才仿佛更白了几分,眼睛也没了光彩。她沉默着躺在塌上,双眼空洞地聚在素帐顶上,了无生气。
白其芳从未见过这样的苍灵,整个人都没了生气。就在她以为那人真的死去之时,苍灵忽然发问:“你怎么不杀了我,为什么,还要救我?”
语气如此的疲倦,如此无力,仿佛瞬间苍老数十年,有求死的意味。
“马上,你就会得偿所愿。”白其芳骄傲地踏出房门,对左右道:“将她捆去战场!”
马上有人来押起她,她也不反抗,犹如死物。
忘忧茗隐在一棵枝繁叶茂的树上,全神贯注地盯着场中陷入白热化的僵局。
黑卫队在百里臣的带领下,依然不惧生死,见人就砍,手过头落,血溅五步;而皇宫那一边,宣武门几乎倾巢而出,十位堂主纷纷带着堂下人手加入战斗,其中武功当以守义堂堂主恒远为长,浑身功夫尽数运用,杀人几步之内,面不改色。
有了宣武门的加入,数以万计的黑卫队也终于有了对手,两方势均力敌,一时竟然谁也胜不了谁。
云昊天悲愤无比,本来以为可以调来边疆的军队来与左言之对抗,却发现大部分兵权都在左言之手里。而前日来的无疆公主,更是带了大批兵马潜入城中,他深居皇宫之内,竟无所察觉。
要不是淡清宁帮他,恐怕南国真的就此亡了。
此刻他看着宫门下胶着的战况,心中终于有了几分把握。淡清宁在他身边,却是眉头紧锁。
忽然,左言之的车驾后出现一副巨大的十字木桩,上面捆绑着一身黑衣劲装的女子,缓缓前进。云昊天又喜又怒:“阿灵!阿灵还活着!”
淡清宁眉头锁得更紧了,目光深沉,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白其芳策马来到左言之身前,对他笑得无比妖艳:“这下,不怕云昊天不降了。”
左言之闻言,脸上也有了欣喜之意,随着那副巨大十字架超过了他所在的地方,他才明白白其芳说的是什么。
前方,十字架上的苍灵于昏睡中醒转,赫然看清自己的处境,不由苦苦一笑,他果然,还是在利用她。
左言之脸色大变,看着白其芳的眼里隐隐有了杀气:“谁让你这么做的!”
白其芳大惊,极为不悦道:“你昨日救她,不就是因为云昊天对她格外在意么?如果不是想把她作为人质胁迫云昊天放弃挣扎,本公主倒会以为,左大将军假戏真做了。”
白其芳此话一出,左言之脸色松动,似乎清醒过来,不再说话,看着前方的眼神逐渐复杂,道:“此番拿下南国,我自当会去向你父皇提亲,你不要多想。”
白其芳点头,也将目光移到前方,若有所思。
而百里臣见到那十字架上,女子被铁链重重锁住,十字架背后沟壑纵横,似乎还有机关,构造复杂。心里惊叹,这就是白其芳引以为傲的机关锁——十心锁了。而此前重伤他的苍灵,现在已经毫无攻击能力了。他心头得意一笑,想着昨日云昊天在宫门之上如此失态,略微思考,便已想通个中曲折。
云昊天的死穴,就是这个被锁在十心锁上的女人!
想到这里,他放声大笑,忽然爆发的笑声让四周有所停滞。只听他狂妄一言:“云昊天,你要江山,还是要美人?”
此话一出,全场寂静,黑卫队迅速撤回,禁卫军也退后几丈,偌大的屠杀场上,只有那高高锁在十心锁上的女子,面如死灰,苍白憔悴。胸口上的伤口因长时间的颠簸而裂开,蜿蜒成一条触目惊心的河流。
苍灵感觉力气渐渐从体内流失,眼前景物慢慢变得模糊,就在她即将失去意识的那一刻,她听到一道铿锵的回答,声如洪钟:“我只要阿灵!”
忽然风起,大地似乎为这个不要江山爱美人的颓废帝王震动,从她脸上呼啸而过的时光,仿佛带去了一滴滚烫的晶莹。
瞬间,黑卫队士气高涨,成压倒之势扑向军心动摇的禁卫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