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的守护（下）

成年那天，是个雷雨天。

天空中一道巨大的银色光柱投射下来，那是王宫的方向……成年么？果然，你就是那个达伦啊。

至于为什么他在王宫，我沦落至此，我不愿再想，那被拔去的翅膀足以说明一切，只是可笑，像我这种人原来是从出生开始就被抛弃了。

剧烈的痛苦袭来，我蜷缩起身体，咬牙忍受着。撑过去，就是破茧成蝶。

当一切过去，天色已黑。

这就是我的脸吗？我嘴角一勾，镜子里的人脸上顿时露出一个僵硬的笑，透着一股阴郁。

“沙沙……”嗯？门外什么声音？

“谁？”

“是、是我……”带着哽咽的陌生声音响起，虽然没听过这个声音，但我却一下认出了——是那个蠢货哥哥。

打开门，门外的人已经被淋成了落汤鸡，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你这么晚来干嘛？”

“我、我想来……呜……”

直到他开口说话，我才发现这个人，在哭。我不禁皱起了眉，发生什么事了？

“你先进来吧。”

我找了身衣服给他换上，都是我以前父亲的衣服，但还算合身。他一直傻呆在那里，任我摆布，只是一个人默默流泪。

“脑子蠢不拉几，说话聒噪极了，看着就一脸傻气，空长了一身力气，走到街上大概会被人骗得口袋空空，现在哭起来，更蠢了……”

他嗝了两声，红肿着双眼看着我，一脸傻愣,“我，嗝，你、你第一次对我说这么长一句话。”

我嘴角一抽，所以我到底干嘛担心这蠢货？

“我想睡在这里，可以吗？”

“自己打地铺。”

沉默满溢室内。直到半夜，他带着沙哑的声音响起，

“姆父死了。”

原来如此，听到这个消息，我竟然感到一阵快意，只是一个不要我的人，凭什么总是着霸占哥哥的世界？我想，我唯一有的东西还是不愿意跟任何人分享的，我大概天性如此自私吧。

“他这段时间身体一直不好，我知道他快走了，可是……”

“姆父从前身体一直很好的，我知道一定是有人害了他。”

“可我不知道是谁，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甚至，不知道我该怎么办……”

“弟弟，我……我是不是很没用？我，我好恨自己啊！”

“为什么不能早点发现问题呢？为什么不能救姆父？”

…………

“是我对不起姆父。”

“我发誓，我一定会把那个人揪出来，挫骨扬灰！”

…………

呵，这个天真的人，从来没有想过他那个更没用的父亲么？

我知道他只是需要一个倾诉的人，或许是我给了他这种可以信赖的安全感，这一晚他一直在说着那些隐藏在心里的话，我头一次没有嫌弃他的聒噪，反而暗自享受着这份信赖。

第二天一早，我送他出门。

“你是我哥哥，怎么可能没用？”

“不准哭，只能笑。”

他回头，脸上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嗯。”

很丑，笑得比哭还丑。

那之后，哥哥就变了，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完美，不再跟以前一样聒噪，说话变得滴水不漏。哥哥变聪明了，可是我不高兴，他眼里那种纯净的温暖消失不见，眼神越来越复杂。

是不是有一天，他也会带着和父亲一样复杂的眼神，弃我而去？

我感到一股焦躁的情绪在心头蹿来蹿去，冷静，达桀。我看向窗外的树林，决定去捕猎，只有沉浸在厮杀中，沐浴在鲜血里，我的心才会平静下来。

可是怎么能冷静下来呢？这个哥哥有了一个个宠姬，如今终于要娶王后了。

这个跟我说着永远的人，将要跟另一个人牵着手，一起在兽神面前许誓，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为什么不能只属于我呢？哥哥。

哥哥，希望你不要背叛我，否则，我怕我会控制不住自己了……

“他高高在上，居于王座，而你卑贱如尘土，你就没有不甘心吗？原本这王座可能是属于你的。”

这个叫比蒙的人已经第三次来找我了，永远聒噪着这些无聊的话，之前我毫不迟疑的拒绝了，可是这次我开始犹豫。

如果哥哥背弃了他的誓言，那我为什么不能将他囚禁在身边呢？这不过是惩罚他不听话罢了。

“我要你们答应我一个条件，把达伦交给我。”

“成交。”

至于你们，慢慢来吧，背叛哥哥的人我一个都不打算放过，我会代替哥哥一一惩罚你们。

“只是你现在这样可不行，需要一些训练。”

“你仔细看看，我真的需要训练吗？”我脸上露出一个完美的笑容，满是温和与豪气。

比蒙震惊的睁大了眼，随后开心的笑了起来，“哎呀，真是不错啊，比想象中更有趣嘛。”

可笑，我哪里需要什么训练，这世上再不会有一个人比我更了解哥哥，他的每一步变化都是我一一见证的。

就要离开这个地方了，那么最后一件事，我应该去办了。

那夜，村里人全部陷入沉睡，只有几户人家深夜中响起了惨叫声。

我舔去嘴角的鲜血，不由笑了笑，那些人濒临死亡的挣扎，眼中充斥的绝望恐惧，比凶兽的还要美。

随后，我就与赛尔伦达成协议，我伪装成达伦进宫，而其他一切由他们负责。我不清楚他们的具体目的，但隐约感觉到他们的目标跟贡堂有关。呵，到底有多少人觊觎着哥哥的东西呢？

在这高高在上的王座上，听着那群人的汇报，很无聊。这就是哥哥所追寻的生活吗？

他们的确遵守承诺，将哥哥交给了我处理。

那天，我出现在被软禁的哥哥面前时，他的表情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震惊，惊诧，悲伤，心痛……以及后悔决绝。

“父亲早说过你会是祸根，我这么多年算是养了只白眼狼，早知如此，登上王位时就不该心软。”

我心里一窒，哥哥啊，你果然早就想背叛我了……哈哈哈，可笑。

那就关着好了，哪里也去不了，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守在我身边。

“好好看着里面的人，如果有什么闪失……哼，你们不会想知道后果的。”

“是。”

比蒙和赛尔伦两个人确实深不可测，这么两个理应毫无关系的人，怎么突然会搅合在一起了？从这点入手查或许就能够得出他们的目的了。

然而调查并没有得出他们的目的，倒是发现了比蒙的弱点，一口嘴花花，爱凑热闹调戏人。至于赛尔伦，他的弱点根本一目了然，那就是——比、蒙。

只是设了一计，就成功把比蒙给绑了过来。看着赛尔伦那张冰冷的脸，我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高高在上的贵族执法者，也有露出这种表情的一天，真是叫人开心。

你有你的筹码，我有我的人质，等着吧，好戏才刚刚开锣。

巡国之后，赛尔伦又有了新动作。

这个艾诺怎么看也只是一个普通亚兽，赛尔伦把他安插在我身边有什么目的？

倒是有一点，赛尔伦家那天真的孩子却是可以利用利用，与父亲关系不好，又是斯特兰家的独子，用来夺权真是再好不过了。

我决定派奥蒂斯出征西南。

没想到我也有看走眼的一天，奥蒂斯与赛尔伦根本就是沆瀣一气，而那个毫无特色的亚兽，我眯眼看着倒在地上的艾诺，着实看不出他还有这等本事。

“你不是很厉害吗？偷了兽神印章，放了比蒙·文迪，现在怎么站不起来了？”

我照着他的手狠狠碾压下去，“说，他被带去哪了？说啊！”

“我，我不知道。”

嘴还挺硬，久违的暴虐在我心头跳动，我把艾诺甩在地上，冷静，达桀，这个人暂时还不能杀。

“你不是救出了恒心殿的人吗？不如自己住进去？来人，把他带下去。”

我要好好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或许突破点还在这个亚兽身上。

我不在乎比蒙，不在乎兽神印章，我只在乎哥哥，他们带走哥哥到底要干什么？

总有人出来捣乱，为什么就不能让哥哥属于我一个人呢？

我决定送艾诺去前线，这是一个冒险的决定，但我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

最终，我还是失败了，赛尔伦棋高一着，兵临城下那一天，我下了我最后一个命令——“处决王后。”这种叫雌性的生物，不管怎么看都是令人厌恶。

也就是同一天的夜晚，我终于再次见到了我的哥哥。

他自黑暗中走出，手上提着一把长刀，脸上一贯的豪气笑容消失不见，“达桀，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我亲爱的，哥哥。

一直期待着与哥哥一战，想不到这个愿望能在今天实现，我感觉我浑身的血液都燃烧着沸腾起来。

袖中的匕首滑出，我冲出去，与哥哥厮杀在一起。

必败的结局，我所有的技巧都是由哥哥传授，哪里赢得了他？只是，这酣畅淋漓的一战，让我那颗焦躁的心前所未有的平静下来。如果结局是落在哥哥手里，也不是不可接受。

闭上眼，我等待他落下最后一刀，却久久没有等到，最终——

我被逼做兽型，囚在了监狱里，四肢被紧紧锁住，伤口没有经过任何处理,很累，我合上眼，闭目养神。

一个人走进来了，谁？

湿热的触感出现在伤口，我睁开眼，是哥哥！

他伸出粗大柔软的舌头抚过我的伤口，又伸出爪子轻柔的梳理我的毛发，很舒服，我不禁伸头在他爪子上蹭了蹭，回过神来，又是一阵懊恼。

“这就跟以前一样。”

可到底还是不一样了。

“赛尔伦不会放过你，我现在把你流放到防兽区，你还能保住一命。你觉得呢？”

有何差别？终究是分离罢了。

“唉。”他叹息一声，留下伤药，变做兽人离去。

兽人历十纪28年，西南战争结束，西南方宣布接受王的统治。

西北防兽区是一望无际的草原，时时需要转换基地。这颠沛流离的生活我没有任何不适，只是偶尔一个人舔舐伤口的时候，我会想起那个远在王座上的人——

“不准你们再欺负我弟弟，否则我揍死你们！”

“我真的是你哥哥，姆父说我们长得一模一样。”

“没关系，我是哥哥，我会永远保护你的！”

原来，那些当初以为毫不在意的幼稚言语，其实早就一一刻在心头。

我自嘲一笑，人终究是抵敌不过寂寞，抵不过陪伴。

哥哥啊，如果我为你镇守防兽区，你是否会记得——你曾经说过永远保护的，弟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