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车厢内，温暖的晦暗的眼神中微微闪烁着一丝亮光。

  尽管她的声音很小，但是温暖知道，他听见了，因为躺在陆南希怀里，她能够感觉得到他僵直的身体明显颤了颤。

  长久的沉默之后，陆南希终于在温暖的注视中缓缓开了口。

  “别胡思乱想了，再坚持一会儿，马上就到医院了。”

  陆南希明显注意到，在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温暖勾着唇，冲他露出了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而与此同时，她眼中最后一抹亮光也彻底消失不见。

  而后，温暖就彻底闭上了眼，没有答话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其实她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就猜到了陆南希的反应。

  可能她早就死心了吧，早在那个跪坐在陆南希家门外的大雨天就死心了。

  又或者是在几千人面前，他亲手把她推出去受尽侮辱；也可能是那天他不顾她的苦苦哀求也要打掉孩子的那一刻。

  她又何尝不知道，这段她自以为的感情只不过都靠她一个人苦撑。

  她只是不甘心而已，不甘心自己十几年的付出，十几年的痴恋都白白付之东流，总想着向自己证明，她没有爱错人。

  可是，她就是爱错人了，而且，错的异常离谱。

  今天她所遭遇的这一切和五年前何其相似，相同的手段简婉儿用了一次还不够。

  不过想来也难怪，就算她用了第二次又如何，就算有第三次、第四次陆南希也会始终选择相信她。

  第一次，在车上，他也是这样抱着劫后余生的她，温暖紧紧扯着他的衣袖泣不成声地对他说，是简婉儿将她推出去的。

  可是面前的男人只是笑着说，你没事就好。

  而恰恰就是这个笑容，让她沦陷地更深，想想还真是可笑，当时的她，竟然没看出陆南希僵硬笑容后隐藏着的浓浓恨意。

  现在，同样的话，她再次说了一遍，陆南希只是告诉她别胡思乱想。

  她胡思乱想？怎么不说她胡编乱造？她犯得着冤枉一个他们眼中的“死人”？

  怕是他恨不得今天这一切就是简婉儿安排的吧，这样至少她还活着。

  那么他真的能得偿所愿了，因为简婉儿真的活着。

  恍恍惚惚之中，温暖的意识有些飘忽，她想起了小时候……

  陆家和温家是世交，陆南希比温暖大了几岁，在温暖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就和陆家的小儿子订了娃娃亲。

  所以温暖从懂事开始，就知道自己是要嫁给陆南希的。

  陆南希这人，几乎是从小优秀到大的，就算小时候一群孩子凑在一起玩泥巴的时候，陆南希也是泥巴玩的最好的那个。

  从小温暖近乎崇拜的痴恋他，直到他后来去了部队，就算几年没见，这份喜欢都丝毫没有改变。

  陆南希太优秀了，温暖想要配得上他，想要变得优秀，也一直在为此努力。

  就像温暖为陆南希骄傲一样，她从前是真的想把自己变成一个能让陆南希觉得骄傲的温暖啊，可惜，他从不稀罕。

  她以为陆南希早晚都会喜欢上他的，就算喜欢的少一点也没关系。

  从前，她总偏执地以为，有些人和人之间是没有办法斩钉截铁、利落干脆地画上一个句号的，比如，她和陆南希。

  但是，在今天，她十几年来的痴恋，终于彻彻底底画上了一个算不上完满的句号。

  ……

  睁开眼的那一刻，温暖就意识到自己是在医院的病床上。

  小腹处传来一阵一阵的钝痛，她下意识地抬起手想要放在肚子上，但是刚刚抬起手，心底就升起一股莫名的恐惧感。

  温暖的手就这样停留在一个尴尬的不上不下的位置，最后终于无力的垂了下去。

  呆呆地望着病房里白色的天花板出神，就连温亦欢推门进来坐到她身边，温暖都没有丝毫反应。

  良久，温暖才从天花板上收回视线，慢慢转向温亦欢的位置。

  “孩子不在了是吗？”

  她其实早就料到孩子没有保住，但是温暖还是不死心，不听到别人亲口告诉她，她心里总还是有一分侥幸。

  “小暖，你别太伤心了……”

  温暖任由温亦欢拉着她的手，咬着唇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是两行清泪顺着双颊缓缓流下。

  她不是在为自己难过，她是在为这个还没能睁开眼好好看看这世界的孩子难过。

  她温暖左不过就是瞎了眼，喜欢了一个她不应该喜欢的人。

  就算她识人不清，遇人不淑，这是她的错，她来承担。

  可是这个孩子又有什么错，大人的错误凭什么要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还未出生的孩子来承担。

  就算陆南希厌恶她，恨不得她死掉，好给简婉儿报那些莫须有的仇，甚至就算到了最后，他都不愿意相信她的话，还要选择相信这个害死他亲生孩子的凶手。

  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温暖自嘲，她怎么又忘了，陆南希本来也是不打算留下这个孩子的。

  不知不觉间，眼泪将半边枕头都濡湿了。

  两个人就这样相对无言地坐了良久，温暖终于抬手擦干了眼泪，衣袖刮的脸生疼，但是温暖仿佛浑然未觉。

  只是喑哑着声音开口，“哥，我想离开。”

  温亦欢叹了口气，随后点了点头，“等你养好身体，我送你走。”

  温暖未置可否，只是看着天花板出神。

  陆南希来的时候，温暖正躺在病床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自己的小腹。

  隔着病房的玻璃，陆南希看得见她脸上灰败的神色，看样子失去这个孩子对她的打击很大。

  莫名的，陆南希突然想起来，他有多久没看过温暖笑了？

  似乎真的已经很久了，自从温家出事，他就再也没在她的脸上看到过一次真正的笑容。

  她是真的很不快乐吧，可是为什么，他却没有得到自己想象中报复的快感。

  看到她这样，他竟然会觉得心里有千万只虫蚁在啃噬一般。

  心底有个被他一直刻意忽略的声音，始终在说她要离开他的世界了。

  踟蹰了半晌，陆南希终究还是收回了放在门把上的手。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是陆南希心底知道，他是不敢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