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家阿谧，第一个喊的人，就是老身我呐！爹爹娘亲硬是拗不出来，‘祖母祖母’倒是喊个不停。”
“祖母。”云谧亲昵地蹭了蹭老夫人的脸颊，二姨娘看着大夫人逐渐发黑的面色心底冷笑，直接话杆子就拨了过去：“夫人，方才大小姐的琴声您可有何感受？”
大夫人淡淡地瞥了一眼面色铁青的云宁，波澜不惊地摇了摇头：“只是觉着无趣，就眯了一会。”
云宁的面色稍稍缓和下来。
二姨娘顿时敛了笑，看一眼老夫人的脸色，幸灾乐祸地叉着手准备看戏了。
“二妹今日所选的燃香是安神的沉香木，我便自作主张谈了一曲柔和的小调，正好缓缓方才的气氛。”云谧温吞地解释道。
老夫人赞许地点点头：“这几日我从寺庙归来休息地很不好，方才小憩倒是感觉十分舒适。”
二姨娘连忙扯着云璎珞一同应和着：“贱妾也觉着大小姐弹的更得我心呢。”
云宁咬着牙默不作声。
“论技巧，还是二妹更胜一筹。”云谧朝云宁温和地颔了颔首。
“不敢，辛苦大姐藏拙多日。”
云宁冷笑一声，立刻甩脸冲出了凉亭。
大夫人脸色一沉。
“看来，宁丫头还是不够沉稳。”
老夫人凉凉地吐出一句话，低头抿了一口菊花茶。大夫人面不改色地站起身来，朝老夫人微微福身一笑：“老夫人放心，不管阿宁如何不沉稳，何家总会保她一世无虞的。”
说罢，幽幽地朝云谧投去一眼，带着一群婢子跟上了云宁的步伐。
老夫人扣上瓷杯，杯盖摩上杯沿，发出一声刺耳的碰撞声。
很明显，这位常年信佛的老人，此刻，也涌上了满心的怒气。
“阿谧。”老夫人置下茶杯，抚上云谧青葱般的手指，“祖母年轻时也是抚琴的一把好手，琴声与人心是一脉贯通的。”
云谧微楞。
“你今日用的那琴，音质清越，却在你手下发出了铮铮哀鸣。你年方十五，应当是天真无邪的时候，知晓吗？”
“是，祖母。”
老夫人那双澄澈的眼眸笑得温和，语气也是极尽慈爱，可却让云谧不自觉地感受到一阵阴寒。
“有些事，大人来承担就好，我只愿我的阿谧，可以活的无忧无虑。”
云谧沉默地点了点头，不是应允，只是顺从。
老夫人即使看穿了她心肠里藏着的九曲回廊，也愿意成为她的后盾。
前世，她的挚亲们，不也是这样吗？
大昭云家，对自己这个独女极尽宠爱，甘做帝王手上最锋利的剑器。
然而......
此生，不会再辜负了。
云谧浅浅一笑：“祖母，您放心吧。我瞧您脸色有些不大好，是不是有些乏了？”
“嗯，毕竟人老了。阿谧，那祖母就先回去歇着了。”
“好，我送您回去。”
“不必了，你在这玩耍些时候吧，开心些。”
“多谢祖母。”
众人簇拥下的老夫人朝着琳琅阁缓缓走去，二姨娘朝云谧极富深意地点了点头，带着一脸无谓的云璎珞一同远去了。
此刻，亭中剩下的，只有云谧和两个小丫鬟。
是时候去摸索看看月华所需要的东西了。
“带我去父亲书房。”
两个小丫鬟面面相觑，犹疑片刻还是乖巧地在前带路了。
深秋时节，一路树叶凋敝，似乎时刻都在提醒着云谧，年月易逝。
她不清楚自己这副身子到底还能供她使用多久，在此之前，她只能尽快实行自己的计划，一刻都不能停下。即使她的动作过于仓促直接，即使她的行动会为她招来若干麻烦，她也必须逼着自己披荆斩棘。
只为了那个如今看起来遥不可及的夙愿。
云思敛的书房隐蔽在一片幽静的常青树中，远远便可看见那座规模不小的书房的几瓣窗牗。趁着离书房还有些距离，云谧朝身后跟着的婢子吩咐道：“我有些不适，今晚我要在自己屋子里用餐，你们去厨房为我备些糕点。”
其中一名圆眼婢子眨了眨眼：“小姐身体不适，要请大夫来瞧瞧吗？”
“不用，其他事我会吩咐红梅去做的。”
“好的。”
两个婢子乖乖地朝厨房走去，云谧在书房附近盘桓半天，确认四下无人后，才小心翼翼地走至书房门前，轻手推开了门。
书房内比她想象的还要大些，几排书架耸立在书房东侧，西侧开了一处极为宽阔的窗子。临窗的是一顶平整阔气的黄花梨木桌，桌上笔墨纸砚一应具备。
趁着无人，云谧飞快地在桌上翻找着。
一沓书信压在桌上左侧的一只竹编卷轴下。
这些信件的火漆已全都拆动过了，有几封较为特别的，信封外一片空白。云谧将那几件挑了出来，拆出里头的信件，信件开头“父亲大人膝下”。
果然是云家大少爷寄来的信。
云谧心下一喜，飞快地浏览完信上所言，却陡然听见门外传来了逐渐逼近的脚步声。
此时来的，只有那云家家主云思敛了。
近日国事不断，云思敛方从李尚书家应酬回来便直奔书房。推开门，却见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娉娉袅袅地站在书房窗前。
那女子一身鹅黄裙裳，明眸皓齿，一双盈盈秋水目却泛着些许红意。在见到来人推门那一刻，女子脸上原本的失魂落魄立刻换成了惊慌之色，小心翼翼地擦拭着眼泪。
仿佛许久未见，这是他的大女儿......云谧吗？
“阿谧？”云思敛有些意外地皱了眉，“你怎么在这？这是书房，我说过不许任何人进来！”
云谧捏着衣袖磕磕绊绊地解释道：“方才与祖母闲谈，聊到了已逝的母亲......想来我还未曾见着母亲一面，便......便想着来父亲书房找找，有没有母亲的画像......祖母说，我的眼睛，像极了母亲......我很想见见她......”
云谧说着说着便哭哭啼啼起来，云思敛怔愣地凝视着满面泪痕的少女，久久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