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我们打烊了。”
等到十二点钟的时候,服务员的声音将我从昏睡中带回。
“哦。”
我看着窗外钟楼上的挂钟苦笑不已。十二点了?
“刷卡吧。”
我掏出一张黑色的落日发展银行储蓄卡。里面没几个钱,我不过是个搬砖的民工,不可能会有钱到哪里去。就连证都是别人替我办的,我根本没有身份证。这顿酒可能得花至少半个月的生活费,我心里很惆怅,这是要破产了?而人就是这样,你越惆怅就越是挥霍,渐渐贫困到一无所有。
“嗝。”
这雨不单单是下在外面,也下在我心里。那场雨真的下了很久。打我进到这间酒吧开始就在下雨,可出来后依然在下雨。我那晚淋着雨回去。路上我不停的在想,难道这么些年我就是因为打架所以变成这样吗?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变得开始用拳头解决一切了?
而这种暴戾之气不仅伤害到别人,最终也害了我自己。我碰见那些黑社会是这样,就连碰到那个女孩也是这样。我不懂得思考,不懂得退步。望着茫茫雨夜,不知怎么的我情绪异常悲伤。
这样的日子到底有什么意义呢?我什么都没混到,又有何人爱我?何人敬我?我决定改过自新,无论如何,我都不想再滥用那随处可见的暴力去解决一切事情。
当我走回那熟悉街道的时候,早已经没有灯光了,人们早已经进入了梦乡。这附近是个棚户区,严格来说就是城中村,反正这里非常的贫穷破落。破烂又漏雨的瓦房,嗡嗡乱飞的苍蝇,满地发臭的垃圾。跟这落日省表面的璀璨繁华格格不入。
走到家门,那个盲人一如既往地又朝我说话了。
“施主,我观你印堂发黑。眉间有血光之兆,而今天日值月破。实在不宜出行啊……大凶之兆,血光之灾啊!”
他摇了摇头,缩在角落一个不起眼的位置。他的眼睛被绷带蒙着,肚子上一块块红色的不知道是烧伤还是怎么弄的。
“你是盲人,怎么能看到我眉间?”
我觉得好笑,倚在门口问他。他天天待在我家门口。每次在我回来以后都要说上几句多半让人听不懂的废话,什么太岁当头,祸中藏福。我是文盲,哪里听得懂这些?
“哼哼,用耳去听,用心去斩!我用心眼能看到你!”
“……what?”
我也闭上眼睛,尝试用心眼去看看这瞎子什么样,结果我发现了一个令人无法接受的残酷事实。
我缺心眼。
“咳咳,小伙子,心眼这种灵犀是很难修炼的。而缺心眼的家伙更是难以修炼出这种独步武林的绝学。”
“……”
“今日日值月破,是破败之日,日月相冲大耗也。若今日劳心费神必然竹篮打水一场空。顺天者昌,逆天者亡。”
“……”
“小伙子,我要走了。出去逛一下。但我走之前,有一言相劝。”他站了起来,背对着我。
“……请说。”
“不管今晚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不要出门!否则后面的事情……就不是你我能掌控的了……”
“我去睡觉。”
看着他瘦削的背影,当时我并没有把这句话放在心上,以至于从这一晚过后。我坠入了无边的命运漩涡之中,再也上不了岸了。
记得我回到家已经是半夜了。我将被雨水淋湿的外套和衣服丢在沙发上。又穿起另一件白色外套。我那时没有洗衣机。衣服都是乱扔,好几天一块洗一次。
“我不混社会,以后不打架了。”
我握紧胸口的项链,这是那个在我心里地位十分重要的老人留给我的唯一遗物。
他跟我小时候一样不识字,没文化。住在大山里面。并且没有妻儿子女,孜然一身,孤苦无依。我是他在山里捡的孤儿。
他在我三岁那年说过的话最让我印象深刻……我至今都记得。每次想起来我都还几乎要落泪。
要不是他的话我恐怕早已经暴尸街头。哪会有今天的二营长?有这简陋但还算是有瓦遮头的小窝。不说挣大钱,起码这辈子吃饭还是过得去的。
他在夕阳之下的背影。那番语重心长的话改变了我的一生。
“孩子,你要记住。人在这个世界上。要忍。不能事事跟别人斗,你要知道。你斗得过一个人,可是你斗不过十个人。就算你斗得过十个人,你也斗不过一百个人。”
“人处在这狂风大浪之中,如果不知进退。就会被浪花给淹没。但只要人能忍住。这股屈辱就能化为你体内的力量。使你越来越强。即便战胜不了命运,但我们至少可以战胜生活施加在我们头上的不幸。”
想到这里我叹了口气。后来这位收养我的老人就在那一年病逝了……乡里没一个人愿意要我,我只好背井离乡,独自一人来到大城市里面。
严格来说,那儿似乎并不算是一个孤儿的故乡。但早已逝去的爷爷如今对我而言就是我的亲人,所以我将它当成故乡。
我讨过饭,饿过肚子。大冬天的也躲在别人的院子里过过夜。每次我失魂落魄我都在忍。我记得他说的话。我在忍,我在积攒自己的力量。不是毫无意义的在这里受苦,我通过镇定持续磨练自己的心志。不要整天自暴自弃,那一点卵用也没有,因为当你哭完,你的困难还是你的困难,依然会不动如山的摆在你面前。
前两年我又独自回到乡里,但这次没有一个人记得我了。恐怕在乡里人的记忆中我早已经随着这位老人一起死去了吧。
回到那破败不堪的瓦房,它早已经摇摇欲坠。流浪汉和小狗都不愿栖身,只有那些野老鼠会在这里打洞。
“吱呀。”
推开破烂的木门,一股陈旧的味道扑面而来。十几年前的往事瞬间浮现。
“破败了……这里全都破败了。”
我闭上眼睛,忆及童年。我在这房子里撒疯的狂跑着,笑着跳着。而爷爷就坐在门口看着我笑,摇着把扇子乘凉。曾经这些曾经美好的时光,如今却全都随着那老人的逝去一同尘封在这房子里。而如今这道封印破除,十几年来这股情绪终于爆发了。
“佟!”
跪在地上,我的眼睛四处寻找有无任何关于爷爷遗留过的一切痕迹,但是没有用。十几年来就算真的还有什么,也早已被一阵风吹走了。
我坐在那满是灰尘的椅子上独自沉默。对于爷爷死去之后的那段日子,我不想提及,那更像是一段噩梦。
我吃了上顿没下顿,在街上当乞丐。无休止地被那些大孩子或者痞子欺负。我忍饥挨饿也好,跟野狗争抢食物也好。这一切的一切从来没人愿意听,包括我的那些兄弟们。恐怕我只是个每天在生死线上挣扎的蝼蚁。没有任何被人铭记的意义和价值。
后来我在乡里四处打听,最终找到他坟前的时候却只看见满坟头的野草。一切就像他的房子那样荒凉。算了,对于一个老无所依的人来说,他有个坟都算是福气了。
“多谢。”
我递给一位老乡五十块,他摆摆手:“不用。你是这老头什么人?他儿子吗?”
“算是吧。”我点点头,并不多说。
“他不是个孤寡老人吗?”
“哦,我是他的私生子吧。今年才找到这。”
“嘿,看不出啊。这老头隐藏的够深的。”
老乡笑了笑,背着一筐子野菜下山去了。我坐在这坟头,天渐渐黑了下来。我眼看着就要下雨了。可对我没什么区别。我淋过的雨还少吗?在当孤儿的那几年露宿街头,我所承受的一切都告诉我命运祸福相依。刻意逃避苦难的人也在刻意逃避自己的未来。
雨水无声的下着,似乎要摧毁这矮小且野草丛生的坟头。我坐在坟前沉默不语,雨一直下到傍晚,我发现在它的冲刷下。一个黑色的木头盒子就这样被雨水给硬生生刨出来了。
“这是……”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时我心里的震撼,我所苦苦追寻的一切就在那一刻出现在我眼前。我伸出颤抖的手挖开泥土。那黑色木盒显然经过防水和防腐处理,不然不可能被埋这么久。
“……”
急忙打开了里面。发现是一个黑色项链。
“是他的遗物吗?”
我激动的浑身颤抖,毕竟这是他唯一活着的证据。
我所追寻的不外乎是他留下的证明,一个人如果死去以后什么也不剩下,那么他这一生着实是匆忙马虎。
想到这里我又回到了现实中。对于这样混下去的结局,我个人不抱任何希望。十几年的孤儿生涯让我感觉聚义堂实在过于渺小,那些死在刀口之下的亡魂,那些成千上万在黑暗中葬身的失败者,也许都是我们聚义堂的未来。
而我所说的聚义堂,不过是我一个小学同学。老a所组建的一个小到不能再小的帮派。二十来人,我是副帮主。但老实说,我现在没有一点眷恋这种大杀四方的感觉。暴力不能一劳永逸的解决所有事情,它只不过是怒火的升级版,流血的征兆。暴力换来的还是暴力,对抗换来的一样只是对抗。在黑社会之中没有人会主动向你低头。
我想写封信给老a,劝他把聚义堂解散了。可拿起笔我却懵了,啊,这该怎么写呢?作为一个每次考试分数永远在个位数的人,写个信似乎是很困难的事情吧?
“算了,我自己去跟他说。”
我站起身来朝着门口走去。可往门外一瞧,雨还是没停,使我打消了这个想法。这要跑出去不是又得换件衣服了?我想想又躺床上去了。急什么?还是明天再说吧。
此时的我万万没想到,就因为这一觉,让我接下来的人生,也堕入了无边无际的旋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