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学期来临时,我们这个早就被认定为是既成事实的理科班的集体里,还是走了两个同学。而他们转到文科班的原因,竟然就是因为他们以往的某一门理科成绩不尽如人意。那时候,做一个文科班学生还是件挺伤面子的事情,所以,但凡有一线希望,谁都不愿离开。
与我们的“全民皆理科”的浩大声势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我们的班主任汪正勇恰恰是一个语文教师,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对我们的呵护,以及我们对他的热爱。
几乎是在没有任何告别仪式的情形下,那两个奔赴文科班的同学就消失了,他们融进了其他班,就像两粒盐融进一大盆温水里,悄无声息。我们的班主任汪正勇就是这样,选取了一种淡漠得甚至都不近人情的方式,为的就是让留下的绝大多数同学感觉不到一丝离别的骚动。少年的多愁善感总是件麻烦事,他不愿这种情绪肆意滋生。
与此相比,冬天之后我的离开,却是让他大动干戈的。
甚至在我刚刚升入高中时,班主任汪正勇就曾经探询过我的意图,对于他,能够拥有一个像我这样的热爱文学且多少有点儿慧根的学生,他是无论如何都不舍得放手的。在他接管我们这个班时,学校管理层就已经指定他一直要带完三年了,而且,还指定我们这个班为理科班班底。幸好,我的理科成绩一直是无可挑剔的,在担任团支部书记的同时,我还被化学课老师指派为化学科代表,而且,因为已经清楚父母的取向,我也一直认定学习理科是自己天经地义的选择。
可是,我们的班主任还是担着心。
他的担心总是有根据的。和他同一个办公室的国家特级教师赵雪梅就不止一次向他表示过,高一结束,她就要争取我到她的文科班上去。
赵雪梅是这所重点高中资格最老的语文教师,就连我们的老校长都对她格外敬重。
她那志在必得的神态,像一个阴影,总是压在我们班主任那颗清高孤傲的心上。
高二开学,文理科终于完成了分班,我仍旧在我们的班级里,一如既往地淘着气,却也从不出格,这让我们的班主任汪正勇大感宽慰。
然而,冬天来临时,我突然间发现,虽然我对数学课、化学课的兴致丝毫未减,但是,对于越来越抽象的物理,我却无论如何都提不起来任何兴趣了。在屡次极不情愿的努力之后,我终于承认,在我的内心,对于文理科的选择,其实还是有着激烈挣扎的。
我向汪正勇提出转到文科班,他的反应简直就是暴怒。然而,他了解我的固执,在声色俱厉地指责了我对自己的放任态度之后,他还是冷静了下来。
“给我一个星期时间,我来安排你转班的事儿,你什么都不要管,只要安心学习就是。”他又恢复了素日的温雅,我知道,他是真的不放心我,在他和同学们的宠爱下,我已经被不知不觉地惯坏了,他担心别的班主任和班级是否能够像他们一样宽容慈爱地接纳我。
他说:“你先去试试,要是适应不了,就马上回来。我们班,随时都等着你。”
挑来拣去,他还是为我选定了赵雪梅带领的七班。
除了看中赵雪梅对我一直以来的关注外,他也看好她管理的那个文科班是个杂拌儿班,是由多个班级的学生组成的,而不像其他班那样,已然结成一体——关于一个既成事实的集体如何排斥外来学生的事儿,他和我们这些学生一样,知道得非常清楚。
我离开的时候,班主任汪正勇专门为我组织了一个欢送会,并且在会上反复叮咛,只要我愿意,我随时都可以回到这个班上来。
这个欢送会上惟一的特殊嘉宾,就是我未来的班主任赵雪梅,她笑眯眯地听着汪正勇不厌其烦的叮咛,她那张一贯严肃的脸,因为愉快,看起来也柔婉了许多。
赵雪梅带着我离开,而汪正勇一路护送着,直到亲眼看着她把我的座位给安排好,并亲耳听到她向班里的同学不无夸张地介绍了我,他才心满意足地离去了。虽然,事实上,这两个班只不过就在一条楼道的两头,而那条楼道,也不过就几十米长。
我的文科学生的生活,就这么开始了。
和汪正勇的理科班一样,赵雪梅的这个文科班也是重点班。惟一不同的是,在汪正勇的班里,绝大多数同学来自乡下,他们考入这所重点高中的目的就是为了升入大学,找个好工作,改变自己和家人的命运,所以,他们总是以学业为重。在埋头学习的集体里,班风自然格外纯朴,同学们多半都能相亲相爱、互相扶助,而很少有什么是非、帮派之争。
赵雪梅的文科班是由各个班的同学组成的,虽然是重点班,但由于多半都是城市学生,见多识广,不免就有很多小聪明,加之各人素质参差不齐、鱼龙混杂,所以,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她都很难把这个班的同学组成为一个真正的集体,虽然她有着那么丰富的教学和管理经验。
由于赵雪梅的格外器重和汪正勇的专程护送,我的来临的确让这个班里早已自命不凡的同学们诧异了一阵子,直至他们发现这两位老师对我的爱护也无非就是因为我的学习成绩比较突出,他们对我的兴趣也就慢慢淡去了。
我并不喜欢被陌生人注视,所以,我挺喜欢这样平淡无奇的氛围,在我的想象中,我就像一条自由自在的小鱼儿,离开了汪正勇的庇护,我终于可以开始自己沉静而逍遥的生活了。那段时间,我是自信而快乐的,满脑子都是功课和诗词歌赋。
我完全不能想象,在未来的一年半的高中生涯和此后的两年多时间里,究竟出了什么错,让我陷入一种疯狂错乱的爱情,并且为此几近走火入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