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天刚蒙蒙亮,左贤王就已经起床,习惯性地看了看身边,那里早已经人去床空,但他还是习惯性地只占了一半的床,那一边整整齐齐,根本没有动过。<br/>营帐外传来一阵阵金铁交鸣的声音,夹杂着偶尔的几声闷哼,这是雅玄和碧落,文姬没走的时候,这两个孩子总是赖在母亲的身边,文姬也将更多的精力放在了文学的教育上,对于武力,她总是尽可能地宠着他们。<br/>可是如今,看着自己的母亲被带走,他们却无能为力,虽然这里面有文姬自愿的成分,可是如果他们有强大的力量,就可以保护好自己的母亲了。文姬离开不过两三天的时间,可这两三天里,这两个孩子却开始疯了一样舞刀弄枪,每天天不亮就起来,生怕吵醒了自己的父亲,压抑着自己的声音,但却压不住兵器交鸣的声音。<br/>“碧落,起来!”雅玄一声断喝,语气中充满了愤怒,“这才不到一个时辰你就坚持不住了?将来要想救回母亲,是要和那些汉军打个几天几夜都不能休息的!”<br/>碧落一声不吭地从地上爬起来,小脸因为剧烈的运动而通红,额头上大滴的汗珠淌下来,眼睛不由自主地微缩着,但他却并没有抬手去擦,手中握着比他的身体还要高出许多的长枪,在晨风中,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猛然间爆喝了一声,持枪向自己的哥哥冲了过去。<br/>雅玄微微一笑,身体微微前倾,手中的长刀划过一道弧线轻轻地搭在了长枪上,长刀沿着枪身滑向了碧落握枪的手,“撒手!”<br/>碧落却像完全没有听到这句话一样,他和自己的哥哥完全不在一个等级上,刚刚那一刀他已经是拼尽了全力才保证了长枪没有被荡开,哥哥那一声“撒手”让他本能地想要放开,但却咬着牙坚持着,终于将自己的长枪点在了雅玄的肩头。<br/>只是他已经无力再控制这一枪的力道,完全是一种惯性的,枪头刺入了雅玄幼小的肩头,而他手中的刀却在即将触到碧落的手时猛然高高扬起,远远地飞了出去。<br/>此刻的雅玄脸色惨白,但脸上却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这些天,这一幕,他们已经演练了许多次,碧落没有一次能够攻击到他,如今,自己尽避受伤,却不过只是伤了点皮肉,但碧落的武艺却已经上升到了另外一个层次。<br/>左贤王站在自己的营帐里,看着自己这两个儿子,雅玄的受伤,他不是不心疼,但是他的脸上却没有任何的担忧,作为大漠的孩子,如果这点伤痛都承受不了,那么以后他如何能在大漠立足呢?<br/>“碧落!”左贤王缓步走出营帐,冷漠地看着自己的儿子,碧落一见自己的父王,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失手伤了自己的哥哥已经让他不知所措,如今看父亲一脸的严峻,更让他心里没底。<br/>“父亲,我,我,我伤了哥哥!”他有些怯怯地说道。<br/>“站起来!”左贤王冷冷地说道。<br/>碧落看了一眼咬牙坚持着的哥哥,慢慢地站了起来。<br/>“碧落,你知道自己刚刚那一枪错在什么地方吗?”左贤王拿过那杆长枪,就像刚刚碧落一样将长枪刺了出去,同样的招式,但却明显不同的气势,长枪破空而去,但却在某一点戛然而止,就像硬生生点上了坚硬的墙壁。<br/>随后,他扔掉长枪,又捡起了雅玄的那把大刀,“雅玄,看好了!”说着,他将长刀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猛然停在一个位置上,沿着一条直线滑了下去,同时,手腕翻转,尽避他面对的只是空气,但雅玄却清楚,如果那一侧也是一杆长枪的话,那么这一翻转,毫无疑问地会将那把长枪荡开。<br/>似乎这样还不够,左贤王猛然转身,手中的长刀依旧保持着恒定的方向滑了过去,但是那杆长枪无疑已经被他躲开了。凭借着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左贤王愣是将刚刚雅玄与碧落的一幕重新演练了出来,甚至做了些微的改动。<br/>“你们两个给我记住,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所以,不管什么时候,杀敌一定要做好自我的防护,而且一定要留有余地!”左贤王突然顿了顿,沉声说道,“雅玄,去把伤口包扎一下。”<br/>说着,抛下手中的刀,向营门外走去,远远的,一匹骏马正沐浴在朝阳里,向他狂奔而来。大漠的人,都是相马的好手,远远看去就知道,那是一匹良驹,丝毫不亚于雅玄和碧落驯服的宝马。<br/>那匹马越走越近,待到左贤王终于看清时,脸色不禁大变,忍不住惊呼出口:“昊天?”<br/>这匹马正是汗血宝马昊天,它冲到左贤王的面前,人立而起,才停了下来,打了个响鼻之后,却并没有冲进营帐,而是绕着左贤王走了一圈之后,又向来时的方向冲了出去,冲出几步之后,回头见左贤王没有动静,又走了回来,这一次,它干脆在背后顶起了左贤王。<br/>一股冰寒自左贤王背后腾起,汗血宝马护主,如果不是发生了什么意外,它是绝没道理离开文姬一行人的。<br/>“左右!”左贤王大喝一声,“将这匹马牵下去好生喂养,记住不要让两位小王子看到,另外给我备马,我要去见单于。”<br/>左右应了一声刚要去准备,左贤王却又叫道:“不必给我备马了,你们马上召集所有的士兵,带好武器,准备跟我出征!”<br/>“是,王爷!”自从左贤王和王妃成亲后,当年征战大漠的那股豪情差不多都被儿女情长消磨殆尽,如今,王爷突然要准备兵马,嗜血的胡人怎么会不兴奋呢?<br/>左贤王也不骑马,提起一口气,向单于的大帐飞奔而去。<br/>此刻的单于也刚刚起床,正在仆人的伺候下进餐,没听到守卫的通报,帐门却被猛然掀开了,他略显不悦地看着闯进来的人,却不由得一愣,来人竟然是左贤王,大漠之上,若论礼数,左贤王无疑是最讲究的,可今天,他隐隐感觉到,发生的事情有些棘手了。<br/>“单于,我要借兵!”左贤王连见礼都免了,一见到单于便开门见山地说道。<br/>“王爷,借兵,也得讲个理由啊!”单于不紧不慢地说道。<br/>“没那么多时间了,单于,给我五千精兵,我要去救人!”焦急的左贤王根本不理会单于的诘问,一副你不借兵给我我就硬抢的样子,若是在中原汉室,只这一条,就够他满门抄斩了。<br/>“王爷,我知道你素来是个稳重的人,今天,这是怎么了?”单于不由得皱起了眉头。<br/>“文姬有难了!”左贤王沉声说道。<br/>单于惊愕地放下了手中的食物,“你说什么?王妃,有难了?你是怎么知道的?”<br/>“汗血宝马回来了!”左贤王简明扼要地说明了刚刚的事情之后,单于终于忍不住炳哈大笑,“我说王爷啊王爷,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仅凭一匹汗血宝马,你就断定王妃出事了,这可与你的性格不符啊!”<br/>“可是汗血宝马绝不会无缘无故地离开自己的主人!”左贤王皱眉,“何况我看它还一直想带我走。”<br/>“王爷你是关心则乱啊!”单于无奈地说道:“一头畜生,能懂得什么?王妃博学多才,不仅有汉室的五千精兵护卫,就连右贤王都带上了自己的精锐跟随,就算真发生了什么事情,那近万的人马,还保护不了你一个王妃?”<br/>左贤王暗暗心惊,自己也许真的太过紧张了,单凭一匹汗血宝马的确说明不了什么,旁观者清,被单于这么一说,左贤王忍不住老脸一红,陪笑道:“单于,我总觉得有些不放心,借兵这件事情我们暂且放一放,但是,我想离开一段时间。”<br/>“你要亲自护送王妃回去?”单于一语道破,“我劝你还是不要想这件事了,在大漠,除你之外,还有谁能稳定乱局?”<br/>“我去接替右贤王回来!”左贤王想了想说道:“右贤王崇尚武力,他的武力在大漠上无人能够匹敌,有他在,单于你大可以放心!”<br/>“有他在我才不放心!”单于冷冷地说道:“这些年你不理朝事,朝中的事情你不清楚,没有了你的牵制,右贤王越来越无法无天,把他调出去也是我的意思,他留在大漠一天,不仅我的单于之位不稳,恐怕就连你左贤王的位子也不稳!”<br/>“但是让他跟着文姬,我不放心!”左贤王起身就要告退,对于单于的这个做法,他隐隐有些不满,明知将右贤王留在身边是养虎为患,却还将他调到外边护送文姬,难道文姬就不危险了吗?<br/>“王爷,你以为我就不关心王妃的安危吗?”单于突然冷冷地说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右贤王一直就想将王妃收为己有?你以为我不知道他一直想拿王妃来威胁你吗?”<br/>“你知道?你若真知道就绝不会让右贤王去做这项护送的工作!”左贤王毫不客气地回敬。<br/>“王爷!”单于叹了口气,“我现在知道为什么我是单于,而你只能是王爷,因为你的理智无法战胜你的情感!”<br/>左贤王微微一愣,不解地看着单于。<br/>“在大漠,除我之外,谁最重要?”单于微笑着看着左贤王,“大漠的人都知道是你左贤王,曹操又怎么会不知道?你若护送,你觉得自己还能在有生之年回到大漠?”<br/>“右贤王虽然和你同为我的左右手,但他不过是一介武夫,就算曹操要扣下他,对我们也不过是损失了一员武将,手,永远是要服从于大脑的!”单于站起了身,继续说道:“武将可以培养,你的两个儿子都是天才,但是大脑,却不是那么容易培养的。”<br/>“何况,我派他做护卫,这件事情早就已经上报给曹操了,右贤王再怎么想在王妃身上做文章,也要想想这样做的后果,如今王妃还没有离开大漠,就有传言说她有危险,你就没有想过,这是有人刻意为之,就是为了引你上当吗?”<br/>左贤王的冷汗淌了下来,是啊,自己的情感有时候还是太过强势于自己的理智,这么浅显的道理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呢?右贤王胆子再大,也不敢和曹操对着干,更不敢在还没有完全脱离大漠的时候就动手,那样无异于是在告诉曹操,这件事情就是他干的,谁都知道,右贤王崇尚武力,从来不把中原汉室放在眼里。<br/>左贤王告别了单于,回到了自己的营帐,沉默不语,单于说的对,可自己总隐隐地有些不安,汗血宝马更是嘶鸣不已,完全不配合仆人的侍奉,幸好自己的两个孩子此刻不在营地里,否则,他们一定会闹着去找自己的母亲。<br/>“王爷,兵马已经准备好了,我们何时出发?”兵丁抱敬地问道。<br/>“你先下去吧,这件事情,我再想想!”左贤王打发了兵丁,独自一人来到了马厩,汗血宝马正不断地扭动着脖子,试图挣脱绑缚着它的缰绳,一见到左贤王,虽然停止了嘶鸣,但却不断地甩动着脖子,试图吸引他的注意。<br/>左贤王怜爱地抚摸着汗血宝马,低头沉思着什么,突然间,他的眼中放射出一抹精光,昊天刚刚回来时,自己心智大乱,竟然没有注意到,就在它的脖子上,绑着什么东西,他小心翼翼地解下来,那是块布条,他一眼就认出这是文姬的衣服上撕下来的,这种华丽的布匹,整个大漠也只有文姬才有。<br/>上面的字迹因为昊天的汗渍已经模糊不清,只能看出块块嫣红,他知道那是汗血宝马的汗渍造成的,但心里还是不由一紧,仿佛那刺眼的红色就是文姬的鲜血一般。<br/>去找单于借兵已经不可能了,就是带着自己的人马前去也会引起单于的猜忌。左贤王咬了咬牙,解开了昊天的缰绳,翻身上马,飞奔而去。<br/>与此同时,在文姬的营地前,堆满了野狼的尸体,野狼的身上少的只有几支箭矢,多的,差不多已经成了刺猬,无差别的抛射之下,野狼根本连受伤的机会都没有,直接命丧于此。这些从黎明时分开始进攻的狼群源源不断,斩之不尽,杀之不绝,持枪的士兵们已经干脆放弃了长枪,把屠狼的任务完全交给了那些弓箭手。<br/>火箭也早已用完,就是箭壶中普通的箭支也所剩无几,许多弓箭手已经抽出了长刀,随时准备着肉搏。<br/>一声呼啸,所剩不多的狼群期待已久的命令终于姗姗来迟,如潮水般退去。汉军却丝毫没有放松的感觉,此刻他们都已清楚,昨夜真正和自己战斗的并不是这些野兽,而是这群野兽之后的那个人,整个晚上,没有人看清他到底长得什么样子,他只是远远地缀在这群野狼的后面,指挥着它们进攻,如今,狼群虽然退去,但人的进攻即将开始,那时候才是最难阻挡的。<br/>仿佛为了印证这些士兵的想法,在狼群退去之后,一排排的身影出现在了远方的丘陵上,他们衣着各异,手上的兵器也各不相同,甚至只有很少一部分人骑在马上,但无一例外地,他们的脸上都充满了肃杀之气,眼神中充满了嗜血的贪婪。<br/>仅仅是目光的接触,汉军中很多人就已经转身想要逃了,与野兽的战斗毕竟算不上是真正的战斗,狼血的洗礼只会让人觉得恶心,只有人血的洗礼才能真正让这些子弟兵成长起来,成为战士。<br/>始终站在狼群的后面,一夜未动的那个人终于动了,只不过他缓缓地抬起了手中的铁弓,搭上了一支短箭,众人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瞄向了何人,一声惨呼,汉军这边一人捂着自己的眼睛倒了下去。<br/>那个人距离汉军的阵营起码有五百步,五百步的距离里,短箭竟然准确地命中了一名汉军的右眼,穿透了他的脑袋,箭杆还在不住地颤动着。众人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倒在地上抽搐的人,没有人敢动,这一箭的杀伤力暂且不说,对这些汉军的心理造成的震慑却是要命的。<br/>影舞收起了自己的短弓,看着那些两股战战的汉军,嘴角露出了一抹冷笑,这些汉军不是那些戍边的汉军,恐怕都没有几个真正杀过人的,所有的战斗力都是那些手持弓箭的人带来的。昨夜一战,他看的真切,真要是冲杀起来,能睁眼杀人的,就那么一千左右,而这一千人,在他们眼里看来,也什么都不是,终究都将是他们刀下的亡魂。<br/>影舞摆了摆手,身后的马贼也没有发起冲锋,只是或策马或步行,一步一步向汉军的营地走了过来,可这比冲锋更让汉军感到恐惧,在汉军的眼中,他们就像死神,而且是永远无法逃开的死神,他们都是死神手中的玩具,等他们玩腻了,就会毫不犹豫收割自己的性命。<br/>“撤!”就在此时,一声女子的断喝突然回荡在汉军的营地上,紧绷了一夜的汉军呼啦啦后撤而去,那速度就连影舞也为之乍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