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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17章
作者:海棠 时间:2018-10-25 15:11 字数:9450 字

<br/>十七<br/>40<br/>我换成中班的某一天,因为图纸上有个数据不清楚,就去设计部查询。那个设计一边从电脑上打开图纸,一边问:“你们数控上有个叫沈中秋的是吧。”一听他问自己,我当然心花怒放。心想:我沈某的大名叮当居然响彻公司,连技术部这样高不可攀的地方都知道我了!我说:“认识,很熟的。”他说:“那家伙可是个才子,那两首诗写得多好!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出来的。”我说:“你看到了?”他把一个数据写在图纸上,递给我说:“全公司的人都看到了,有时间去车间认识认识他。”<br/>其实我没看到,只是听工友传说有这么一回事,等我上网查的时候,已经找不到了。车间里也常常有人说我写的好。我说不是我写的。他们就说,“不是你,是沈中秋写的。”这个厂,就我一个人叫沈中秋,既然大家都这样认为,解释也是徒劳无功。毕竟有我的一首,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都言论自由了,还怕有人搞呀!<br/>回到车间,梦仙正在机床旁边等我。她说她的父母要见我。我这才意识到,我们的爱情到了实质性阶段。我说:“丑媳妇终于要见公婆了!”她说:“你又不嫁给我,你算什么媳妇?”我说:“你知道我多想嫁给你吗?我倒插门得啦!让你老爸给咱弄辆宝马,整套别墅,跟黄经理一样,我就嫁到你们苏州去。”梦仙伸出小巧玲珑的食指,在我鼻子上剐了一下。她说:“你大白天,尽做好梦!”我抬了抬下巴,向她示意,“上面有个独眼聋可盯着咱们呢。”梦仙赶紧收敛了动作。我问她有没有看到网上的诗。她说:“你尽瞎搞,弄不好哪天就闯祸。那些东西已经删了,传到老板和黄经理耳朵里,麻烦就大了。”对此,我不以为然,我沈中秋怎么说也是个男人,堂堂正正,敢做敢当的爷儿们,就是我写的,怎么了?谁要觉得哪里写的不对,他指出来。<br/>梦仙问:“你到底跟不跟我回家?”我说:“当然去,我还指望年前把你娶了呢!我爸我妈看了你的照片,都喜欢得不得了,说什么也让我过年的时候把你带回去,否则,就不让我进家门儿了。他们还说,只要我看中的,他们就喜欢。就算娶只鸡鸭猫狗回去,他们也不反对,不跟你父母似的,还要亲自验货。”梦仙说:“是骡子是马,总得牵回去看看啊!”我想说,我是马,不是骡子,骡子属于第三性,相当于人妖或者太监。话还没出口,梦仙却笑盈盈地走开了。<br/>因为生产任务紧,殷部说什么也不批我的假。我软磨硬泡死缠烂打,他都无动于衷。最后,他松了松口说:“你找苗总吧,我做不了主。”<br/>一进门,苗总便笑容可掬地问:“是不是来请我喝你们的喜酒呀?”梦仙正在打印文件,她一低头脸红了。我说:“是啊,说起来您老还是大红媒呢,这喜酒必须请您喝才圆满。”苗总哈哈一笑,给我一支烟。他说:“我可是无心栽柳,柳成荫啊!”他又问:“看好日子了?”给苗总点上烟,我说:“还没有呢,就为这事来找你的,麻烦您老批个假。我们打算互相见见家长,让他们给选蚌良辰吉日。”苗总看了看一言不发的梦仙,他说:“你的假我不批,小梦的假我批准。”梦仙桃花一样的脸上含了笑。我说:“殷部长不敢批,让我来请示你您老。”苗总想了想,给殷部打了个电话。挂了电话,他说:“这样吧,你个人想办法调剂一下,安排好班儿,我就放你走。现在人手已经不够了,咱们得保证机床不停,不影响生产。不过,你只有两天假,就7号和8号吧,那两天是周末。”<br/>我和梦仙去苏州那天,正好是腊八。下了车,我问梦仙买什么做为见面礼。她说:“你就买盒烟吧,其他的我来办。”我买了两盒上海牌香烟,又买了一箱八宝粥和一篮子水果。梦仙买了一大堆我叫不上名字的东西。这些,都是她自己掏的钱,我抢着付款,她就把钱塞进我口袋。她说:“你的和我的有什么区别?”<br/>梦仙的父亲是某公司的高级工程师。母亲是中学教师。她还有一个上大学的弟弟,一家四口,日子过得殷实富足。<br/>梦仙的父亲一脸慈祥,寡言少语的,言谈举止象个牧师。我掏出烟敬他。他看了看说:“我抽不习惯你那种。”说着,摸出半盒大前门,一个人抽起来。他把杯子倒满酒。我推辞不喝。她也不强求,一个人一小口一小口地饮。<br/>梦仙的母亲往我碗里夹了一筷子,就把话题摆到了桌面上。她说:“我感觉中秋你这孩子不错,反正小仙也大了,她的眼光亮着呢,你们来往我不反对。但是有一条,我就这么一个女儿,你不能带她回你们老家落户,在上海也罢,在苏州也好,都行。”<br/>我一听,心里沉了一下,仿佛一块石头压在上面。心想:麻烦大了,还真想让我倒插门,我们家可就我这一个宝贝儿子,算得上千顷地里一根苗;就算我愿意来苏州,老爸老妈也舍不得啊!<br/>我正在左右为难,梦仙用胳膊肘悄悄碰了我一下。我立刻心领神会,赶紧回答说:“伯父伯母你们放心,我听你们的,保证不让梦仙受委屈。”听我这么一说,老两口子都欣慰地笑了。<br/>那天,老工程师喝得有些高。大概,他老人家想以此来表达对我这个乘龙快婿百分之百的满意吧。<br/>不是我自诩,我这人也算百里挑一。我四肢健全,眉清目秀,思维敏捷,能言善辩,出口成章,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人见人爱!美中不足是脸色颇白,稍稍缺乏一点阳刚之气。<br/>晚上,梦仙睡在我隔壁。半夜的时候,她蹑手蹑脚跑到我房间,帮我盖被子。我把她拉进被窝,抱紧她,亲吻她。她活力四射的身体迎接着我。梦仙是完完全全把自己交给了我,她心中不再有任何顾虑。<br/>第二天,我和她母亲闲聊。伯母夸我会买东西,夸我有孝心。她哪里知道,其实,那些礼品根本就不是我买的。<br/>中午早早吃过饭,我们匆匆回了上海。火车上,相拥睡了一道。<br/>41<br/>腊月二十过后,年味儿一天比一天浓,车间里的干劲儿却一天不如一天。我归心似箭,盼着快点放假回家。德国的那批模具已经完工发货了。眼下这批活儿是给国内一家知名公司做的。合同上明确规定了交货时间和地点,严格得比德国人还德国人,如果延误一天,就要扣掉不菲的违约金。全厂加班加点,所有的设备二十四小时连轴转。车间里看上去热火朝天,工作却没多大进展。设备只是空转,工人一个个心不在肝上,大家都惦记着回家过年,哪还有心思工作。所以,越加班越没效率,越没效率越加班,简直就是一个恶性循环。<br/>交货时间一天天逼近,一套拉抻模具却因为设计缺陷而无法成型。经过技术部研究决定,从一序到五序全部整改,工作量骤然加大了许多。我看见苗总一天到晚都在车间里跑来跑去,忙得不可开交。殷部倒不紧不慢,背了手悠闲自在。他大概先知先觉,知道自己在这家公司的命运,已是寿终正寝。所以,用一种旁观者的姿态,漠视眼前的一切。<br/>终于,我们总算按期完成了任务。但任务完成得并不圆满,有两套模具是通过给验收人员送了红包,才勉强混蒙过关的。而且公司保证,一旦有任何问题,随时随地派人修理。董事长对这批活儿非常不满,责任追究到苗总和技术部赵部长身上。至于处分,公司没有年前公布,可能是想让大家过个安生年。<br/>腊月二十五,我放假回家。梦仙要送我上火车,我只让她送我上了公交。车票是公司给统一买的,泊头这一邦子人统一行动。车还没停稳,大家就你推我挤,上了公共汽车。我看见车门关闭的瞬间,梦仙的嘴角牵动了一下。车厢里乱哄哄的,我的耳朵听不到她的声音,但我的心已经听到了她的呼唤。她说,“老公,我舍不得你走,记着早点回来,我想着你呢!”<br/>我被人流挤进检票口,一扭头,后面黑压压人头攒动,一眨眼,全是梦仙楚楚动人的脸。<br/>火车刚一启动,就收到梦仙的信息,内容却是空的。我打过去。她说:“你这一走,我的心就空了。”我安慰说:“好宝贝,过上十天八天就回来了,回来后就不走了,咱们天天在一块儿。”<br/>我感觉自己是只风筝,有条线在我心上系着。另一端被梦仙牵着,她一拉,我的心就动。<br/>姜鹏不知从哪里弄来一盒扑克。洗了几把牌,他说:“沈哥,又不是生离死别,别唠唠叨叨了,过来一块儿打牌。”<br/>扑克是人鱼牌的。我突然想到小鱼儿,她也该回家过年了吧。我们会不会坐同一趟车?这么想着,我就打她的电话,对方却关机。我心底油油地升起一种莫名的惆怅。<br/>老彭和我是对门。刚下了两圈儿,他就对我咋呼上了,“兄弟,出红桃呢,又没调主,你下大王干嘛?”我赶紧收起那张牌,“个人掉的,不小心掉了。”姜鹏和王海涛是对家。见我收了大王,姜鹏不痛快地说:“你俩是故意通气。以后落地为死,主牌当副牌使。”我揣起手机,精力怎么也无法集中,老出错牌。我越打越心烦意乱,越打越心不在焉。很快,我和老彭就被远远落了一圈儿。最后,老彭输急了眼,把牌一摔说什么都不玩了。<br/>吃晚饭的时候,凯子拿来一瓶三井十五年。这是老家的酒,上海好象买不到,也不知道这小子是从哪里弄来的。下酒菜也算丰盛,一只叫花鸡、两袋花生米、一包活腿,还有几个虎皮鸡蛋。<br/>酒一入口,千愁万绪就涌上心头。我喜欢借酒浇愁,明明知道适得其反,偏偏乐此不疲。心里装着事,酒量就打了折扣,所以一喝就高。那天,我只喝了二两,就头晕眼花天旋地转起来。摸回自己的卧铺,倒头竟睡了。<br/>我梦见自己内急,到处找厕所。却怎么也找不到,连个旮旯儿都没有,最后竟憋醒了。手机有四个未接,两个是梦仙打来的,另外两个是陌生号码。我打梦仙的电话,手机却没有网络。明明可以漫游的,怎么会无法使用?借别人的手机也是如此。<br/>凯子说:“你在车厢里走几圈儿再打就通了。”<br/>这一招果然见效。只是梦仙那边没有人接。四个人又围在桌子上打起了扑克,个个输得脸上贴满了白纸条,象阎王爷手下的索命鬼—白无常。<br/>我冲他们说:“你们玩儿脱裤子的,等你们全光了,正好是一本四库全书。”此话一出,笑声一片。<br/>“到没到苏州?”我问了一句。苗增兵吹了一口垂在嘴边的纸条。他说:“你睡傻了?徐州都过了,前边儿就到山东了。你喝一点儿就装醉,死猪一样。”<br/>我怅然若失地返回卧铺。看着手机壁纸上梦仙的照片,她在向我微笑。我心中又泛起浓浓的思念。<br/>过黄河的时候,浑浊的黄河水波涛翻滚,奔流向东。我突然想起梦中的画面,想起老刘给我解的那个梦。老刘这回是蒙对了,我到上海真的撞了桃花运。梦仙就是那朵桃花。不过,老刘的“桃花不到头”是反的,一定是反的。我和梦仙将长相厮守,忠贞不渝,一生一世。<br/>傍晚,梦仙发来短信,问我到家了没有。我告诉她才到山东,明天才能到家。我们陆续又发了许多相思的短信,直到半夜她才睡下。<br/>42<br/>下了火车,大家相互礼让之后就各自散去。我用公共电话打梦仙的手机。得知我到了家,她笑出了声。她在笑的时候,眼里一定有泪。红楼梦里说女人是水做的。我无法考证这句话,毕竟我没有接触过太多女人,但至少我觉得梦仙是水做的。另外那两个陌生号码,我试了试没打,猜想可能是有人打错了。<br/>我又给老刘打电话。他说他在火车上,正赶回东北老家过年呢,车刚出泊头不久,还没到沧州呢。我说,咱哥儿俩真是擦肩而过,我这刚下车你就走了。他笑了一阵说:“来日方长嘛,以后有的是机会,说不准哪天,我也去上海和你做伴呢!”<br/>回到家,爸埋怨我没把梦仙带来。<br/>我说:“人家也得回家过年啊,你想儿媳妇想疯了。”妈说:“我还是觉得李玉蓉这丫头不错,小秋儿,你哪天把她叫来让你爸也看看。”爸说:“只要不跟你妈这样厉害的,谁都行。”<br/>话不投机半句多,爸这一句话,两个人就吵起来,吵得昏天暗地,陈谷子烂芝麻也扯上了。两个人什么事都看不到一块儿,吵了一辈子嘴,也苦恼了一辈子,却能坚持着走过三十多个年头。我不知道这种婚姻是值得赞扬,还是要进行批判。<br/>腊月二十七,邻居刘嫂隔了墙头喊我接电话,说有个女的找我。我欣喜若狂,耳朵里回荡起梦仙甜美的声音。拿起听筒的那一刻,我突然记起,梦仙是不知道这个号码的。打电话的果然不是梦仙,而是李玉蓉。<br/>刘哥和刘嫂正在外间屋烫猪头。把一根黄豆粗细的铁丝放到炉子里烧红,然后按在猪头上,烫皱纹里的毛。我接电话的时候,就可以听见外面皮毛被烫发出的兹兹声。<br/>李玉蓉说,她要来我家看望我父母。还说林青和她老公年后从上海回来,问我们要不要见个面。她分明是在刺激我。如果不是在刘嫂家,我会臭骂她一顿,然后摔了她的电话。那天,我控制得非常好,从始至终完全充当了一个听众,俨然象个局外人,似乎她所说的一切都与我毫不相干。我在最后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我说:“你已经都说半个小时了,你说话不累,我可听累了。你主动挂吧,别老让我挂你电话。”李玉蓉因为我的晴空万里,竟感动得柔声细语起来。她说:“好的,我挂了!不过,说好了,我初二去你家。”<br/>从里屋出来,刘嫂一脸笑容地看着我。她说:“上回来的那个吧,你妈老夸这闺女好,我看也不错。你都挑花眼儿了,多好啊!你怎么就看不上?差不多就得啦,别让你爸你妈成天操心,过完年你都……”刘哥偷偷捅了她一下。刘嫂赶紧闭了嘴。我僵了僵鼻子,向她苦笑一下,回了家。鼻子里灌满了烧猪毛的味道。<br/>吃完大年初一的饺子,我又长了一岁。吃饺子的时候,我想起刘嫂的话,过完年我都二十六岁了。<br/>下午,我用短信把一串号码发给梦仙,就到刘嫂家等电话。很快,她就打过来。她说她在我走后的第三天回的家。我一推算,正好是李玉蓉打电话的那天。我们都没在电话里说太多,只是听听彼此的声音。<br/>两颗感应的心是相连的。她想对我说什么,我知道,我想对她说什么,她也知道。语言只是多余。<br/>李玉蓉在大年初二真的来了。我本来打算去姐家拜年,正收拾东西,院子里摩托车一响,李玉蓉就拎了一箱牛奶和一箱水果进了门。我坚持要走。妈过来拉住我,后来爸也拦。我心一软,就把东西又放了回去。<br/>李玉蓉见了我父母,大爷大娘,叫得好不亲热。乐得老妈合不拢嘴。午饭自然是饺子,妈还炒了几个菜,去小卖部买来一瓶红酒。饭间,妈让我给李玉蓉夹菜。我看都没看她一眼。妈偷偷在桌子下踢我,我不动。她一直踢,竟不小心踢到李玉蓉身上。李玉蓉把菜夹到妈碗里。妈又是夸李玉蓉,又是骂我越大越不懂人事。爸是个旁观者,一句话也插不上,只是不停地喝闷酒;饭还没吃,就醉倒在炕上睡了。<br/>饭后,妈和李玉蓉坐在里屋有说有笑。我躲在外屋抽着闷烟。烟飞上屋顶,我心里却堵得慌。刚要出去透透气,妈就叫我进屋和李玉蓉说话。我一进屋,妈就躲出去。临走,还冲我得意地笑了一下。我坐在炕沿上,一言不发。这个女人让我头疼,她软硬不吃,我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对付她。<br/>李玉蓉剥一块糖给我。她说:“吃糖!”我冷嘲热讽地说:“这是在我家,你不用这么殷勤。”她把话题一转说:“你妈真好,我俩越说越投缘!”我没答理她。我怕我一回答,她的话就象开闸的洪水滔滔不绝。见我冷若冰霜,李玉蓉却没了话。她把剥开的糖放在桌子上,坐到炕沿扳弄手指。<br/>她的手上居然涂了漂亮的指甲油,五颜六色的,跟林青那时候一模一样。但李玉蓉的手远远不如林青的手好看,她的手象一对熊掌。看了令人作呕。<br/>“你怎么就一根筋呢?咱俩这辈子没戏。”我这人说话就这么直截了当。李玉蓉看着我,一声不响。那眼神分明是在祈求,希望得到我的同情和怜悯。可是,爱情是不能够用同情和怜悯作交换的,这是尽人皆知的道理。<br/>李玉蓉走的时候,我把她送到村外。妈看在眼里,脸上飘过一丝窃喜。李玉蓉家离这里有二十来里路。这两年,乡村之间都修了公路,骑摩托车也就十几分钟。我本来想骂她,直到把她骂得讨厌我,甚至恨我为止;可是,那天明明长在自己身上的嘴,仿佛不再是我沈中秋的了,它居然没吐一个脏字。我想,也许吃完那碗初一的饺子,我真的大了。<br/>我们沉默着走了一段路程。李玉蓉停了脚步,抬头看着我说:“中秋,我知道你一直在拒绝我,我也常常问我个人为什么非得找你不行,可是,我不能违背我的想法,我真的拿我个人都没办法。”说着,竟有泪在她眼眶里转。<br/>我把目光移向路边的麦田,不想看她含泪的眼。麦子已经被厚厚的积雪覆盖了,白茫茫一片。梨树上还留着斑斑点点的残雪,仿佛一簇簇开放的梨花。<br/>“其实,你这是何苦呢?”我的心竟一下子生出几丝同情。<br/>面对这死缠烂打的爱情,我苦恼,我无奈;也许,李玉蓉比我更苦恼,更无奈。爱一个人没有错。用情专一的人一旦认准了某个人,是不到黄河不死心的。我和梦仙的“黄河”到底会怎样呢?<br/>“庸人自扰!”李玉蓉简简单单说出这四个字,说得轻描淡写。有一颗泪从她眼角落下来,滴在她粉红的羽绒服上。瞬间就消失了,只留下一个椭圆的点。<br/>我发现李玉蓉变了,她比以前爱哭了。而且,居然哭得象个淑女。她也瘦了一些,脸上的赘肉基本不见了。她把头发烫成碎花儿,眉毛修剪得细细的。她涂了睫毛膏,抹了淡淡的口红,看上去有一股都市小女人的风韵。她真的变了,她不再是原来那个大大咧咧的傻丫头,她已经懂得,怎样把自己打扮得象个真正的女人。<br/>李玉蓉努力收了收眼角的泪。她说:“我一直都在唱一出独角戏,你是唯一的观众,我却得不到掌声。”<br/>我怀疑这句话是从哪本书或者哪部电视剧里学的,李玉蓉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说出这样有水平的话来的。<br/>“精诚所致金石为开!我会唱到最后,直到有人喝彩。”说完,她嘴角动了动,脸上竟有了成功者一样的笑容。我知道,这个笑容是装给我看的,但我不知道,这笑容背后隐藏着怎样可怕的未来。她的笑告诉我,她没有对我死心塌地。<br/>我承认,在对待李玉蓉的感情上,我的心比金石还硬。你也可以骂我铁石心肠,可以骂我顽固不化。但是,感情这东西是很难套用数学公式的;它也不象化学,两种物质放在一块儿就要起反应。我和李玉蓉是两个铁器,放在一起只有撞击。<br/>那天,我没和她争吵,我完全没有必要和她闹得不欢而散。<br/>43<br/>回家一进门,老妈就说:“这个比手机上的那个好,离得又近,长得胖胖大大的,人也懂事。人家可是做设计的,你俩要是到一块儿,让她教教你,你学会了设计,就坐办公室了。”<br/>爸已经醒了酒,两眼发直,蹲在墙跟儿底下抽着闷烟。一看就知道他们又吵嘴了。我径直进了里屋。妈跟在后面说:“赶明儿个你也买些东西儿到人家拜年。回头儿,我再跟你爸到她们家去一趟,你都二十六了。”我说:“你都快神经病了!”妈说:“你要是再不结婚,真得把我和你爸都逼出神经病来。咱们村儿跟你这么大的还有吗?你也不是小孩子了,一点儿也不让人松心!”我说:“明儿个我还得去姐家呢,等我姐来了你问问她,看看那个李玉蓉到底是个什么人性。”<br/>说完,我摔门而去。妈却坐在炕上抽泣起来。妈一哭,我心里就添堵,走在大街上心烦意乱,满脑子都是妈泪流满面的脸。<br/>到哥们儿家去打牌。打了整整一下午,口袋里的钱输得精光。然后就喝酒,一直喝得什么也不知道。爸找到我的时候,我跟死狗一样躺在人家炕上。我是被爸背回家的,爸瘦得一把骨头,怎么能背得动我这么大一块肉?<br/>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太阳穴仿佛被铁丝对眼儿穿了一样,一动就剧烈地疼;浑身都软绵绵,酸溜溜的。我睁了睁眼,睁不开,休息了一阵,眼前就有了朦胧的景物。看一眼挂钟,已经指向十一点,看来,去姐家拜年是来不及了。一直躺到中午,除了想些乱七八糟的烦心事就是想梦仙。一遍遍翻看手机里的照片,直到把手机看得没电。<br/>初四,姐来了,她问我初三怎么没去。我说头一天喝多了,一睡就到初三中午了。姐说我跟我姐夫一样没出息。姐夫听了,在一边冲我说:“好兄弟,哪天咱俩比划比划。”我说:“没问题,就今儿个吧。”姐夫说:“今儿个不行,我还得骑摩托呢,不能酒后驾驭。”其实,我是打肿脸充胖子,我就二三两的量。他一瓶二锅头都面不改色,五个我加起来,都不是对手。<br/>妈对姐说:“李玉蓉初二来了,我看这孩子挺好的。”姐说:“妈,不是我给你泼冷水,她家名声真不好,她也不好找婆家。你可就这么一个儿,找个不讲理的媳妇,咱一家子都得跟着受气。”妈说:“可这孩子不错啊,说起话来有板有眼,头头是道,好着呢。”姐说:“李玉蓉跟我们村强子散的时候,把强子他娘气得都住了院,这事儿四邻八村的全知道。”妈没再说什么,拉着脸老大不高兴。<br/>初五,我先去姐家,然后和几个同事约好一起去了苗总家。<br/>在苗总家喝得很高兴,推杯换盏一直折腾到太阳偏西。这群家伙平时嗜酒如命,到了苗总家却个个藏着掖着,破天荒地谁也没醉。<br/>我上厕所的时候,偷偷服了好几回解酒药,总算没趴下。苗总喝得有点高,脸色黯红,象块刚煮熟的猪肝。他说了一句话,我琢磨了好几天,也没弄明白什么意思。他说,“给人家打工就是人家的兵,你得听指挥,让你往前冲,你就得往前冲。到卖命的时候,也得豁出去。咱们都是当兵的,一旦要冲锋陷阵,我就得跑到最前头堵枪眼儿,这是当兵的责任。不管兵是不是水做的,营盘是不是铁打的,咱们都得把个人的本职工作干好。”<br/>初七是返回上海的日子,我们商量好早晨在泊头火车站碰面。<br/>看我要走,爸悄悄说:“你就晚走一天吧,你妈这几天不痛快。她怕你跟外地那个成不了,再把家里的也耽误了,到时候落个鸡飞蛋打。”我让爸帮我劝劝。爸说:“你妈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就听你的,你一哄,她就没事儿了。”我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寻思劝妈的策略。爸又问:“你们到底能不能成?你有多大把握?”我说:“爸,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我个人的事,我比你们着急。你看你们俩,过了一辈子,吵了一辈子,没过过一天和睦日子。我这辈子总得吸取你们的教训吧。”爸叹了口气说:“你说的在理,我和你妈谁都看谁不顺眼,要说凑合这么多年,真还不如一个人过。”<br/>妈正在外屋剁肉馅。我说:“妈,你歇着,我来。”妈把刀给我,从里屋抱出一个大布兜。满满一兜子梨、苹果还有一些金丝小枣。她说:“走的时候带上,给梦仙的。”<br/>我的眼窝一热,一滴泪就掉下来。<br/>她又说:“我和你爸吵吵闹闹,挠撄了一辈子,轮到你了,做父母的能担心吗?”我说:“妈,你不生气吧!”她说:“我生么气呀?我怕你光顾着挑好看的,不注重人品。”我说:“妈,我又不傻不乜,这还用得着你说呀?你就瞧好吧!”妈一撇嘴乐出了声。她说:“反正没见着人,我这心里没底儿。”妈一笑,我心里就敞亮了。我说:“等把她带回来让你看看,你说行,咱就要,你说不行,我以后全听你的,你就是给我找个鸡鸭猫狗,我都不埋怨。”妈扒了一棵白菜说:“你的嘴没个正形,随你爷爷。”爸从里屋出来,对妈说:“我爸爸招你惹你了!”妈斜了他一眼,对我说:“我知道你今儿个走,咱早点儿做饭,吃饺子,过年这几天,还没吃过一顿痛快饭呢。吃了滚蛋饺,一路平安!”我鼻子一酸,眼泪又滴到肉馅儿上。<br/>那天的饺子有点特别,我却说不出特别在哪里,应该是加了眼泪的缘故吧。临走,爸又叮嘱了几遍,让我必须把梦仙带回来。就差让我立字画押了。<br/>去泊头的公共汽车上挤得水泄不通。我刚挤到门口,车门却关了。听里面说:“十五分钟一班,你们等下班吧。”我和四五个人,被拒之门外。姜鹏发来短信,问我到了没有。我告诉他正在等汽车。姜鹏说火车马上开始检票,问我到底能不能赶到,如果赶不到,他得把给我买的那张票退了。看来,我是赶不上了,我如实回了他的信息。<br/>等到了泊头火车站,都下午三点了,火车早开到山东了。<br/>我突发奇想,我可以坐车到苏州再倒车,正好和梦仙一道。这么想着,就打梦仙的电话,却没人接听。打小鱼儿的电话,还在关机。我有些惆怅。天空飘起雪花,一片一片全部落在我心里。心里就泛起说不清道不明的离愁别绪。随便买张通往上海的硬座,天黑离了泊头。<br/>晚上,梦仙发来短信。她说,她明天去上海,问我什么时候回来。我告诉她,我在车上。我们约好,明天在上海站会面。<br/>第二天,火车一到上海界,我就给刘嫂家打电话。<br/>刘嫂说:“你妈早就等着你的电话呢!”<br/>我听到妈的声音,有一种要哭的冲动。<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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