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肖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一边打电话，一边看着他班里的两个学生。
顾澄站在那里，整一个模特的身姿。庄郁林低着头，额前几缕发丝安静地垂着。
他挠了挠下巴，想不通这两个人怎么会搞到一起。挂了电话，他指了指面前的两把椅子，让两个学生坐下。
然后对着庄郁林说，“我已经叫校长打电话给你父母了，他们应该会过来”
庄郁林没什么反应，但林肖看到他放在身侧的手指紧了紧，抓着裤腿。
他叹了口气，又看向另外一个。
顾澄家里的情况他多少知道一点，开学的时候还申请了助学金。林肖是很心疼这个学生的，顾澄又有天分又肯用功，考上一个好的大学不是问题。
上次的事情也是他好说歹说才拦了下来，他不想因为这种事就毁了一个学生的前途。
况且，那些家长咄咄逼人的态度，让他也很头疼。
“你们俩谁来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林肖转动着椅子，手指随意地在桌面上敲打着。这种态度让气氛轻松了下来。
等了一会，最后还是顾澄先开口了，他望向林肖，语气里有愧疚。
“我们只是产生了一些矛盾”
“是这样吗？”
庄郁林终于动了动，抬头惊讶地看向顾澄。最后轻轻点了点头。
“那是什么矛盾？”林肖笑眯眯地望着眼前两个学生。
“没什么矛盾”
“我只是想和顾澄做朋友”
两个人同时开口，截然相反的两种态度，林肖忍不住“噗”的一声笑出来。
“原来就是因为这个”
顾澄转移了视线，有些尴尬地望着窗外。
“现在的学生就是太有想法了，我们那会，哪有什么交不交朋友的。”这是林肖的真心话。
“顾澄，你老是一个人走多无聊。人家要跟你交朋友不是很好？”
“我”顾澄一下子卡壳，然后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林肖饶有兴趣地看着对面两个学生。
才当了三年班主任的林肖已经带出了好几个模范班。大概是和学生年龄差距不大的缘故，他对于搞定叛逆期青少年的心理逆反行为很有一套。
在他看来，这两个学生并没有什么大的问题，而且都还带着成长期的稚嫩和迷茫。
没有必要小题大做。
很快庄郁林的父母就来了。这个小小的办公室一下显得有些拥挤。
林肖瞬间产生一种光临寒舍的错觉。自己这小小的高中老师，平时接触资本家的机会真是少之又少啊。他暗示自己要淡定。
庄士然一手插在西裤装里，戴着名贵的腕表，脸上岁月的皱纹给他增添了几分成熟男士的魅力。庒李氏坐在沙发上，一身典雅套装，大方的妆容。
两个人站在一起就是一对赏心悦目的夫妇，三个人站在一起，就是一个让人歆羡的完美家庭。
顾澄的眸子暗了暗。
庒李氏把手放在庄郁林的肩上，少年的整个身子僵了僵，从头到尾都没跟他的父母有过一句交流。
林肖不着痕迹地观察着，顺便感叹了一下资本家的奢华。
“不好意思，林老师，给你添麻烦了”庒李氏露出大方的笑容。
“没有的事，他们都是我的学生。”
庒李氏又笑着点了点头。
“郁林，快给同学道歉。平时怎么跟你说的，不要给别人添麻烦。”
庄郁林被迫扭转身子，给顾澄道了个歉。
又闲扯了几句，把礼做足了，这对夫妇才推托有事把儿子接走了。
林肖在心里叹了口气，乍一看是教养很好的两夫妻，却始终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如果父母肯给儿子多一点关注，那孩子或许也就不会变成这种性格了。
但是他只是一个老师，没有资格去指责什么。况且他也明白，像庄郁林那样父母有背景的，还是直接扔给负责开后门的校长去处理比较好。
人民教师，力量实在有限啊。
伸出手按摩着因为一直保持微笑而僵硬的嘴角，临走前林肖还拿到了庄士然的一张名片。
“哇哦”他看着名片上的字样，瞪大眼睛夸张地叫了一声。
现在办公室里只剩下他和顾澄。林肖把名片收起来，敛了敛神色。
“顾澄”
“嗯”
“虽然这不是一个老师应该说的话，但是我还是希望你知道。”
林肖停下来稍微思考了一下措辞。避免不小心伤到了对面学生敏感的自尊。
灌溉这个年纪的学生总是需要格外的小心。
“这个社会本身就是不公平的。别人拥有的，你可能要花几倍的努力去争取”
顾澄抿了抿嘴，看向坐在面前的年轻老师。
经历过的事让他能轻易的辨别来自他人的善意或是恶意。
“但是不要因为这样就轻易给自己打上标签。”
林肖发肆，这可能是他这辈子对学生说过的最正经的话了。
“我知道”
“知道就好，快去上课吧”林肖微笑着。
顾澄走出办公室，迎面而来的风吹过他微潮的发丝，带来一丝凉意。他的确不太懂，但是他也明白林肖对他的好是真的，他更不想让林肖觉得为难——
“郁林，你要不要搬过去跟妈妈一起住？”
庄郁林抬起头茫然地看向他的母亲。像这样三个人一起呆坐在客厅里的机会实在是少之又少。
“妈妈看你一个人过得不太好”
“哼”庄士然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身为一个母亲，你还真是失职”
“庄士然，你有资格来指责我吗？”
又开始了，庄郁林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打算回房间。
但庄士然只是松了松领带，没有像以前那样反击回去。
庒李氏也闭嘴了。
自从离婚之后，两个人也觉得这样的唇枪舌剑很没意思，也很不符合身份。分开了才反倒想起要给自己给对方都留点余地。
“公司里还有事，我要先走了。郁林，如果想和爸爸一起住的话就给我打电话。”
说完也没有人挽留他。
庄士然快步走出门口，坐在车上深吸一口气。他不得不承认，作为父母，他们都很失职。
工作一直都很忙，他也从来没有想去好好地了解过自己的儿子。只是一昧地给他最好的物质条件，请最好的老师来教导他。却忽略了最基本的东西。
无论是作为一个老公，还是一个父亲，他都不合格。
但是事到如今，他却不知道怎么去弥补。
庄士然走后，庒李氏掩去了伤心的神色。环顾了一圈这个她住了许多年的房子，发现和她离开时没什么变化。
自从结婚之后，她得过抑郁症，也想过要自杀。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歇斯底里的，这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是多麽残酷。现在离开了这个家，有了新生活，这些病反倒都治好了。
只是她唯一舍不得的就是这个儿子。尽管他们的母子关系称得上很淡薄。
又闲聊了一会，庄郁林开始沉默。对于庒李氏这样的嘘寒问暖他实在很不习惯。大部分时候都是用摇头或者点头来回应。
“真的不和妈妈一起住吗？”
庄郁林摇了摇头。
“那缺了什么的话一定要给妈妈打电话”
“嗯”
送庒李氏出门的时候，他看到一个男人开车来接她，和他的父亲完全不一样的类型。
庄郁林原本以为这次又会承受母亲的尖叫或者父亲的责骂，但是这些都被平淡的关怀所代替了。
对他来说是种很陌生的体验。
事到如今，他们都有了自己的生活，何必再去打扰他们。
他没有很伤心，也没有很愤怒，只是感到深深的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