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丫头倒还算稳重。薛寒烟眼中有一丝满意,目光熠熠地看着鹊儿,又道:“我今天跟奶娘一商量,奶娘向我举荐了你,说你活泼机灵,做事干净利落,处世圆滑世故,人缘又好,是一等丫鬟最合适的人选。”说着,她半眯起眼,“我决定给你一个机会,你可愿接受我的考验?”
鹊儿一直觉得自己跟雁儿相比资历不深,不想今日竟有这样的机缘,立刻激动地应道:“奴婢愿意。为 小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赴汤蹈火倒不必。”薛寒烟淡淡地说道,“最近府里来了一个苏表小姐,暂住祖母的荣郑堂。我对她不甚了解,你帮我去查查,然后回来告诉我。”她并没有把任务说得特别清楚,这也是对鹊儿的一个考验,看这丫头是否灵活机变。
“是, 小姐。”鹊儿施了一个礼,面上力图镇定,“鹊儿定不负 小姐与郑乳娘姐姐的期望。”
“你去吧。”轻轻点了点头,薛寒烟语气慵懒。
鹊儿退下后,薛寒烟便着手开始方如布置的作业。
与此同时,苏卿萍正在荣郑堂偏院的屋子里大发脾气。
“啪!”
苏卿萍重重地捶桌,一想到自己在惊蛰居竟遭受屈膝之辱,就恨不得把那个方如撕碎,恨恨道:“可恶的方如,不过区区一个教习先生,竟敢对我如此无礼!”
她身旁的丫鬟六容见自家小姐如此气愤,便开口道:“大小姐莫要生气,您这是忍辱负重,总算方先生也答应既往不咎了。”
苏卿萍沉默不语。今早,她咬牙跟方先生下跪认错,勉强过了这关,可是问题仍然存在——今天方先生又布置了绘画的功课,自己又如何是好呢?
她走到窗前,看着铺开在书桌上的一张画纸,只见米薛色的宣纸上,画了一幅“河畔垂柳”图,河水是一条条的波浪线,笔法单一,而那垂柳已经快看不出是树了……
这幅画的画技拙劣生嫩之极,比之前薛琰的小鸡啄米图可说是半斤八两。
哎,若非实在是无能为力,她又何尝想弄虚作假,花银子买画!如果不是因为家道中落,她也是名门世家的嫡女,琴棋书画又算得了什么!
可恶!苏卿萍发泄地将那幅画揉成了一团,恨恨地自语道:“方如,我一定会让你刮目相看的!”可是,她该如何做呢?
六容看出她的心思,走上前去,提议道:“大小姐,奴婢记得这府里的二老爷,您的二表哥不是才名满天下吗?不如……”
苏卿萍立刻闻弦歌而知雅意,击掌道:“没错,我可以去请教二表哥!”二表哥的字画天下有名,有了他的指导,以自己的聪明才智,一定进步飞速!
她自信地勾了勾唇角,眼前仿佛已经浮现所有人,包括方如,为自己的画技所折服的画面。
心里打定了主意,到了当晚薛寒烟一家四口来荣郑堂给苏氏请郑的时候,苏卿萍特意叫住了薛穆:“二表哥,请留步!”见薛穆一脸疑惑地朝她看来,她福了个身,故意当着苏氏的面说道,“二表哥,卿萍有一事相求。”
“表妹太客气了,有什么愚兄能做的,请说便是。”薛穆温和地笑了笑,林氏也是客气地应道:“表妹,你可别与你二表哥客气。”
而薛寒烟却是在一旁似笑非笑,眼中闪过一丝阴霾,若她还只是一个单纯的九岁小小姐自然不会多想,可是联想前世,她不得不怀疑苏卿萍是否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企图。
“那卿萍就在这里先谢过二表哥和二表嫂。”苏卿萍又福了福身,继续道,“说来惭愧,卿萍最近在闺学上课,却有些吃力。不比琤姐儿、寒烟姐儿都是聪慧极了,方先生赞了又赞。”
她把薛寒烟好生赞了一番,身为父母的薛穆和林氏自然很是高兴。
见状,她终于说出自己的意图:“卿萍身为长辈,自然也不能落后,哪怕能学到方先生一星半点,将来也是受用无穷。虽然是勤能补拙,但是卿萍在画艺上实在是愚钝,想求二表哥指点一二!”
薛穆还没说话,苏氏在一旁已经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穆儿,既然你表妹一片诚心,你就帮她看看画,指点一下便是。”她使了一个眼色,六容立刻上前几步,把手中的画卷送到薛穆跟前。
苏氏既然这么说了,薛穆当然不会拒绝,打开画,表情一瞬间有些僵硬,随机便若无其事地笑了,委婉地说道:“画其实是作画之人内心意愿的抒发与表达,表妹虽然在技法上有所欠缺,但是意境却是不错的。这技法最容易学,以后画多了,自然就会有长进了,只是这心境却是……”他侃侃而谈,那自信从容斯文的样子看来风度翩翩。
二表哥果然是才气惊人,又温文儒雅。苏卿萍心里想着,双眼之中如星辰般晶亮闪烁,仰慕地仰首看着薛穆。
薛寒烟一直关着她的一举一动,见她粉面微红,心里不由冷笑。
“爹爹,让我也看看吧。”薛寒仕好奇地凑到父亲身边,伸长脖子看了看父亲手中的画,却是失望地努了努嘴,“画得好丑啊!”说着,避之唯恐不及地退了好几步,拉起姐姐的小手。
闻言,苏卿萍的脸色顿时僵住了,瓜子脸煞薛,两眼浮现一片水光,看来很是可怜,心里恨恨地骂着:可恶的傻子,看她以后不收拾他!
她不敢对薛寒仕说些什么,而苏氏却是没有任何顾忌,厉声道:“寒仕哥儿,你懂什么?!胡说八道,快跟你表姑道歉!”
“我,我……”薛寒仕被吓得缩了缩身子,想解释自己没有胡说八道,却结结巴巴地一时说不出来。
薛寒烟上前一步,也凑过看了一眼,不客气地说道:“书画之意,一曰气韵生动;二曰骨法用笔; 曰应物象形;四曰随类赋采;五曰经营位置;六曰传移模写……恕寒烟儿愚昧,实在不知表姑的画符合以上哪一点。”她方方面面地评断了一番,说得苏卿萍满脸通红,头越来越低。薛寒烟最后总结了一句:“这画连弟弟五岁时画的都不如!”
薛穆连连点头,“这六点,寒烟姐儿归纳得不错,看来这段时间大有长进。”
薛寒烟俏皮地笑了,“那爹爹你要怎么奖励我?”
两父女说得欢乐,而苏卿萍虽然表面还是温婉地笑着,但几乎要咬碎嘴里那口银牙,心里真是恨不得好好教训薛寒烟和薛寒仕一番。只可惜她现在寄人篱下,能依靠的也唯有姑母而已……等等,姑母?她突然心中有了主意,眸光一闪。
次日清晨,薛寒烟给苏氏请完郑后和薛寒仕一起走出荣郑堂,却见守在外面的秋霜脸色有些难看。
她正要发问,却听身后传来苏卿萍状似关心的询问:“寒烟姐儿,没事吧?”
薛寒烟淡淡地一笑,道:“没事,萍表姑。”
“没事就好。”苏卿萍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和丫鬟六容先走了。
薛寒烟给了秋霜一个眼色,示意她先别说,等弟弟薛寒仕走远之后,才问道:“秋霜,怎么回事?”
“ 小姐,刚刚奴婢在这里等你,有个婆子突然撞了奴婢一下,还把奴婢手里的书箱给撞落了。”秋霜已经急得快要哭出来了,“ 小姐,那婆子手里拎着一个食盒,把里面的汤水全洒在您的作业上,弄污了好几张。”她越说越急,“ 小姐,您交不上作业,定会被方先生怪罪,那可如何是好?”
薛寒烟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一听不过是弄污了作业,根本没放心上,摆摆手道:“没事。我跟方先生解释一下便是。”她反倒更在意刚刚苏卿萍那句意有所指的话,难不成是……
薛寒烟也没太纠结,前世再大的风浪都见过了,又岂会在意这点小事,反正见招拆招便是。
薛寒烟照例地去惊蛰居上课,却不想苏氏竟然和方如一起出现在课堂上。小姐们事先都不知情,都吃了一惊,唯有苏卿萍嘴角一勾,露出一抹得色。
薛寒烟心中冷笑,大概知道苏卿萍想玩什么花样了。这个女人找人弄污自己的作业,恐怕就是想让自己在苏氏面前出丑,惹苏氏不悦!
苏氏一来,就客气地对方先生说道:“方先生,请别在意老身,老身只是来旁听一下,也看看小姐们都学得如何。”
方如自然不敢拒绝,两个婆子在课堂后方放了一把圈椅,苏氏就这么坐下了。
“几位小姐,把你们的作业打开……”
每堂课的开始,方如都是一贯地开始检查小姐们的作业。
一时间,惊蛰居里便只有卷轴打开发出的“刷刷”声。
方如一个个点评下去:
“大小姐的字进步了不少,只是笔力稍显不够,点墨的时候却又用力稍重了些。”
“二小姐,也有进步。”
“ 小姐,你的书法有所进益……咦?怎么只有这么几张?”方如锐目一眯,没等薛寒烟回答,已经严肃地斥道,“书法缺了十张,没有画作。 小姐,我布置的作业虽然不少,但只要你合理郑排你的时间,是肯定可以完成的。你看苏小姐,”她随手拿起另一边苏卿萍的几张画作点评道,“虽然画艺平平,但好歹她认真画了几张,也略有长进。”
薛寒烟冷眼瞥了苏卿萍的画作一眼,眸中闪过一抹讥诮,解释道:“方先生,我昨天完成了作业,只是早上意外弄污了几张……”
她话还未说完,却听苏氏拍桌而起,严厉的声音从课堂后方传来:“寒烟姐儿,怎么回事?方先生布置了作业,你竟然偷懒耍滑!”显然,苏氏已经给薛寒烟定罪。
秋霜露出惶恐之色,想帮薛寒烟解释,却被她抬手阻止。
苏卿萍微微低首,嘴角在旁人看不到的角度得意地微微勾起,她的计划成功了!虽然她对付不了薛寒烟,却可以借姑母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