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前世,薛寒烟定会为亲祖母的态度所伤,可是经历一世,她对祖母根本毫无期待,便也毫无感觉,字字铿锵道:“方先生,若我能证明呢?”
方如没想到薛寒烟竟如此表现,心里倒生出几分趣味来,“你要如何证明?”
“秋霜,铺纸,磨墨!”
在薛寒烟的吩咐下,秋霜熟练地在书桌上铺好一大张澄心纸,又快速地磨好了墨。
薛寒烟拿起一支毛笔,将笔毫沾满墨汁,然后毫不迟疑地挥笔……
她笔锋极其娴熟,飞快地勾勒出头的轮廓,旁观的几人立刻发现她画的是马。她毫不在意他人的目光,继续勾出颈、胸、腿等大转折部位,并以干笔扫出鬃尾,浓淡干湿的变化浑然天成。只是简单几笔,一匹奔马已然呈现在众人眼前,只见马腿的直线细劲有力,有如钢刀,力透纸背,而前伸的双腿和马头有很强的冲击力,似乎要冲破画面。
薛寒烟又沾了沾墨,正要落笔继续画第二匹马,方如却在此时叫停:“你不用再画了。我相信你。”她用一种微妙的眼神打量着薛寒烟,若非亲眼所见,她简直不敢相信这幅奔马图居然出自眼前这个看似温和的小小姐笔下。画如其人,这幅奔马图虽然简单,却已经抓住其精髓,画面简淡、高逸,用笔泼辣、凝重,奔马神骏气昂,表现出作画者宽阔、坚毅的胸襟。这样的人绝对不屑躲懒,这样的画技也绝不是躲懒能练成的!
苏氏的表情略先尴尬,她身为祖母,自然是不会跟自己的孙女道歉,只是甩袖丢下一句:“这么大的小姐,也不知道仔细点,连自己的作业也会弄污。”跟着,便带着一大帮丫鬟婆子走人了。
方如也没在意,只是若有所思地又看了薛寒烟一眼,心道:这 小姐昨天还只是画技尚可,这一天的时间决不可能让她进步至此。也就是说这 小姐之前故意在藏拙?想到这里,她对薛寒烟越发感兴趣了。
课程又回归到惯常的流程中,苏卿萍很是不甘,却只能压抑自己的情绪。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是徒劳的!薛寒烟冷冷地看着苏卿萍,对自己而言,这个女人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
而薛琤和薛琳看向薛寒烟的表情古怪、复杂极了,不知道是艳羡还是嫉妒,她们都想不明薛薛羽何时有了这么好的画技。
课程结束后,几人便各自回去,苏卿萍和丫鬟六容一同回荣郑堂。走出惊蛰居,又穿过几条回廊,几道垂花门……荣郑堂终于出现在前方。
苏卿萍一路都没有说话,心里复杂极了,有嫉妒,有不甘,有怨恨……她找人弄污了薛寒烟的画,就是想让对方在姑母面前出丑,却没想到结局会是如此!
六容完全不知道自家小姐在想些什么,一边看着四周,一边倾羡地开口:“不愧是 品大官的府邸呢,不仅这院落极大极多,且装饰华丽奢贵,还能请来这京城最好的教习先生来教闺学,真真是普通人想也不敢想的。”
苏卿萍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前行。
六容以为她也默认,便说得越发起劲了起来:“昨日奴婢去厨房领膳食的时候,看见厨房炖满了各种珍贵的药汤呢!什么血燕炖红枣啊,什么鲜蒸鳕鱼呀,真真是色香味俱全,真是大户人家的做派。”
苏卿萍绞着手里的帕子,仍旧不语。薛家的这一切确是她来前想也不敢想的……难怪薛寒烟一个小辈也如此待自己,连她这表姑都不放在眼里。说到底,也不过是看她是个没权没势的穷亲戚罢了!
对主子的复杂心理,六容毫无所觉,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大小姐,你说我们要是能永远留下来,那该有多好!”
永远留下来?!闻言,苏卿萍双眼一亮,仿佛她眼前突然敞开一扇大门。要是她能永远留下来,就好了!
薛寒烟,你不喜我,你轻辱我,我偏要留下来!我不仅要留下来,更要在薛府站稳脚跟,看到时候还有谁敢看不起我苏卿萍!
思想间,她已经到了荣郑堂的门口,一个青衫男子突然从门中走出,差点就跟她撞了个满怀。苏卿萍赶忙退了几步,抬眼看去,只见对方中等身高,熨烫平整的锦缎合贴在略显削瘦的身体上,他容貌还算俊美,只是眼神有些油滑,正是苏氏的庶出四子——薛程。
“卿萍见过四表哥。”苏卿萍得体地施了个礼。
一旁的六容也忙施礼:“奴婢见过四老爷。”
“萍表妹真是好生见外,为兄听见表妹叫二哥是叫穆表哥,听着甚是亲切,为兄也好生羡慕,不如萍表妹也叫为兄一声程表哥吧?”薛程略显轻浮地笑着,双眼灼灼地盯着她,掌间的折扇轻摇,看起来好生风流。
苏卿萍对于这个四表哥所知甚少,只知道他是老太太的庶子,尚未婚娶。或者说,是四个表哥中唯一一个没有妻室的。或许,她可以……
“程表哥。”她半垂脸颊,飞快地瞟了薛程一眼,看来含羞带怯。
见状,薛程又摇了摇折扇,语气轻佻地说道:“萍表妹,你可是刚从闺学回来?想必萍表妹也饿了,这京城之中可有不少的美食,要不今天就由为兄做东,待你去见识一下如何?”说罢,他大手一挥,猛地一收折扇,脸上笑意盎然。
想到京城的繁华,苏卿萍差点就答应了,可是想到自己的身份和所处的地方,她立刻冷静下来,矜持地欠了欠身,“多谢程表哥的好意,只是表妹一个闺阁女子,怎能随意出门。大姑母还在等我一起用膳,表妹就先告辞了。”
“既然如此,那为兄就不耽误你了。”
“卿萍告辞。”苏卿萍又欠了欠身,领着六容进了荣郑堂。
薛程痴痴地看着苏卿萍的背影,久久没有离开。
他这表妹还真是美人儿,要是能弄上手,嫡母也会对自己客气几分吧……
那厢,薛寒烟带着秋霜回了墨竹院,林氏和她的奶娘刘嬷嬷正在她屋里等着她。
薛寒烟一眼便看到母亲的脸色有些难看,但一见自己,母亲立刻露出了笑容,小心翼翼地问道:“寒烟姐儿,你没事吧?为娘听说今天在课堂上你祖母说了你几……”
“娘,我没事的。”薛寒烟立刻打断了林氏,若无其事地笑道,“我知道祖母为了我好,她只是怕我年纪小,吃不住苦。”
林氏又细细打量了女儿一遍,确定女儿真的不在意,总算松了口气。
薛寒烟干脆拉着林氏陪她一同用午膳。期间,薛寒烟一直卖笑讨巧,林氏的脸上才渐渐有了一抹笑意。
待林氏与刘嬷嬷离开后,薛寒烟悄悄去了刘嬷嬷屋里等她回来,面沉如水。今天娘亲的脸色不对,一定是经历了什么,不然不会是这个模样。
刘嬷嬷回屋午睡的时候,就见薛寒烟坐在桌旁的圆凳上,举止优雅地品着杯里的茶水,顿时吓了一跳。
“ 小姐,你怎么在我屋里?”
薛寒烟放下杯子,又用手帕轻轻擦拭了口唇,这才抬头看向刘嬷嬷,眼神中露出一丝锐利。“刘嬷嬷,我娘亲今天怎么了?”
闻言,刘嬷嬷脸色一僵,有些僵硬地笑了笑,“夫人没什么啊。”
许是薛寒烟的眼神太过摄人,刘嬷嬷口中这样说着,眼睛却不敢看着薛寒烟,微垂着眼帘。
见状,薛寒烟不禁抿紧嘴唇,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刘嬷嬷,我是娘亲的女儿,可以说我是这世上最关心她的人。虽然我年纪小,能力有限,但也想为娘亲尽一份心力。”
刘嬷嬷对娘亲一直忠心耿耿,就算娘亲陷入疯狂,也一直陪在娘亲身边。后来娘亲过世,刘嬷嬷便一心一意地守着自己,一直到后来病逝。
薛寒烟说得真情实意,刘嬷嬷不由若有所动,按理说,做女儿的想要知道自己母亲的情况,完全在情理之中,她没必要隐瞒,可问题是那个话题太敏感,实在不适合说给小孩子听。
见刘嬷嬷一脸纠结,薛寒烟微叹了口气,“刘嬷嬷,我保证一定不会说出去的,再说……我真的担心娘亲。”说着,她的眼眶已经红了,“今日娘亲的脸色那样差,我却什么也帮不了她,我感觉自己好没用。”
她说得哽咽,看得刘嬷嬷一阵心疼,她是林氏的奶娘,薛寒烟也是她看大的,见她哭了,立马便软了心肠。“ 小姐,老夫人今早从惊蛰居回荣郑堂后,就把二夫人叫了过去,质问夫人……”她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下去,“对子嗣的事……有何计划……”
刘嬷嬷越说越轻,薛寒烟却一下便懂了。
祖母早上在自己这里吃了瘪,便叫了母亲过去,变着法子迁怒了一番。偏偏母亲就是有一个不足之处摆在那里——子嗣!
自己已经九岁了,母亲九年未再孕育孩儿。二房人丁单薄,只有弟弟这个心智有亏的长子和自己这个女儿,祖母能忍九年已是不易。一定是祖母说母亲不能生养,劝她早些给父亲纳妾,好绵延子嗣。但痴倔如娘亲,又怎会同意……结果自然是不欢而散。
想着,薛寒烟脸色也难看了起来。
其实她也知道林氏为何子嗣艰难。前世,自己小产之后,痛不欲生,于是便自我放逐地任由身体衰败下去……这时,是刘嬷嬷大哭着求她千万别这样伤害自己,还说出了林氏当初便是因为生她时难产,又没调理好,才导致后来子嗣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