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寒烟若无其事地笑了,故作兴奋地说道:“那寒烟儿更要好好欣赏一番了。”她漫不经心地用指头在花瓶上抚过,眼帘半垂,藏住眸中的晦暗。
该死的,这个落地花瓶釉色不对,打胚时的技术不够精湛,图案画工尚可,却还是差一分火候。前世她做过太子妃也做过皇后,什么珍贵的东西没见过,自然也培养出一些眼力,只这一看一摸,她便能确定这是赝品。她的曾祖父世家出身,官拜首辅,怎么可能收藏一个赝品?
也就是说,这个花瓶被人调换了!
可恶,到底是谁?!
那头的林氏却是毫无所觉,笑着问薛寒烟:“寒烟姐儿,你觉得如何?”
“挺不错的。”薛寒烟笑眯眯地答道,心里却有些担忧:既然这个花瓶被掉包了,那库房里的其他物品呢?娘亲之后肯定还会再去库房调取物品,万一又拿到赝品的话……
她越想越觉得此事不可轻慢,突然指着花厅西北方的墙角道:“娘亲,寒烟儿就是觉得这里还可以再放一个摆设。”她撒娇地主动请缨,“娘亲,可否让寒烟儿去库房挑选?”
林氏对于女儿一向毫无原则,立刻点了点头,“好好好。”说着,便给了燕娘一个眼色,让她把库房的对牌给了薛寒烟。
“ 小姐……”燕娘原想陪薛寒烟一同前去库房,却被一个仆妇急急地叫走。她欠了欠身后,便退了下去。
薛寒烟看了看手中的对牌,和秋霜一起走出了荣郑堂。秋霜本以为薛寒烟要去库房,却发现她走的方向不对,“ 小姐,这不是……”
“我们先回墨竹院。”
薛寒烟这么一说,秋霜也没再多问。
一主一仆回到墨竹院后,薛寒烟进房取了些东西,跟着又叫上了鹊儿。
内院的库房位于府里的西南角落,平日里由府里的一个老人齐婆子管着。这齐婆子原来也是从苏氏的荣郑堂里出来的,因而才能得了这么重要而又空闲的差事。
齐婆子一见薛寒烟前来,虽然很是惊讶,但还是热情地迎了上,“ 小姐好!小姐怎么有空来库房?”
薛寒烟示意秋霜拿出对牌,同时气定神闲地说道:“我娘最近忙得很,我就给她做个帮手,今天我特意过来是想再选个花瓶放到花厅。”
齐婆子查看了对牌后,笑容越发殷勤,“ 小姐随我来。”说着,便掏出一串钥匙,打开了库房大门。
库房长年不见阳光,里面有些阴暗,却并不潮湿,一股淡淡的霉气扑面而来,使得薛寒烟微微皱眉,忙拿出帕子掩鼻。
“ 小姐,花瓶都在里面。”齐婆子熟门熟路地为她们带路。
薛寒烟故作好奇地看着四周,时不时问起某些物件的来历。齐婆子翻着手上的一本账册,殷勤地回答着。
薛寒烟表面平静,但心里已经翻起一片巨浪。她猜得没错,不止是那个十罗汉粉彩釉上彩冬瓜落地花瓶是赝品,她这看了半路,已经发现还有一件熏炉,两件大小花瓶亦是赝品,还有一些卷起的字画和藏在边角的东西,她看不清楚,所以也无法确认。
这事果然麻烦。不到半月就是祖母的大寿,中间肯定还会有更多的赝品被不小心拿出去摆设。这府里干活的丫鬟婆子,没眼力没见识,自然是认不出真假。
可寿宴那日,必定会有不少权贵前来,他们中肯定有人便能认出那些赝品,偌大的一个薛府办寿宴却混杂了赝品,这件事若是传出去,恐怕会成为整个京城世家茶余饭后的话题!
而祖母向来最爱脸面,届时定会大怒,自己的娘亲肯定难逃其罪!
薛寒烟越想越心惊,眉心跳了跳,心下有些焦急。不行!她得想个法子把娘亲摘出去才行!
可东西到底是谁调包的呢?
薛寒烟第一个怀疑的便是这管库房的齐婆子!
薛寒烟眸光一闪,突然在一个烟山云海落地大花瓶前停下,状似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个落地花瓶倒是不错。”
齐婆子立刻凑了过来,翻翻账册说:“ 小姐您眼光真好,这是当年老太爷四十大寿的时候,老太爷的同年所赠,当初老太爷也甚为喜爱……”她口中的老太爷自然是薛寒烟已经仙逝的祖父薛皓。
“那就这个……”薛寒烟随意地用手点了点那落地大花瓶,同时握在掌心的帕子对着齐婆子甩了两下,一点薛色的粉末随之飘散而出,飞进齐婆子的鼻孔,随着她的呼吸进入血脉……
“那老婆子这就唤人来……”齐婆子起初还应得精神,渐渐地,竟恍惚了,呆呆地立在原地,翻起薛眼。
“齐婆子……”秋霜留意到她的异状,正欲上前,却见薛寒烟一个抬手示意她莫动。
秋霜是个老实的,立刻呆站在原地。
薛寒烟伸出一个手指在齐婆子跟前晃了晃,试探性地问道:“齐婆子,你叫什么名字?”齐婆子中了她自制的迷迭散,这迷迭散不同于普通的迷迭散,薛寒烟自制的这个迷迭散有暂时麻痹神经致使神经混乱的功能,因而普通人中招之后,别人问什么便答什么,比任何时候都诚实,等清醒以后记忆会有些混乱,只以为自己只是恍神了,可惜药效只有半刻。
“俺,俺本名叫来娣,进府后,老夫人嫌俺名字不好听,就给俺赐名之绿。”齐婆子意识恍惚,连多年不曾出口的乡下自称也脱口而出。
对此,薛寒烟非常满意,知道药性毅然生效,抓紧时间,继续问:“齐婆子,我在这库房发现了几件赝品,可是你偷换的?”
齐婆子还没回答,薛寒烟身后的秋霜和鹊儿已经是脸色大变,眼中又惊又惧。这奴婢盗窃主人可是重罪!
齐婆子神色迷茫,目光呆滞,“俺不曾做过。”
“那你可知道是谁吗?”薛寒烟紧接着又问。
齐婆子呆呆地答道:“不知道,俺才管了库房一年,没打开库房几次。”
薛寒烟的眼神微黯,齐婆子既然这样说,就肯定不是她了,中了迷迭散的人是不会骗人,除非这个人有异于常人的意志,曾遭受过非人的磨难……而像齐婆子这样普通的妇道人家,是不可能做到的。
如果不是齐婆子,那么就要从齐婆子之前的库房管事查起……那时他们还在老家。虽然不是不能查,却不是几天可以出结果的。
薛寒烟沉吟一下,突然想到了什么,把齐婆子手里的账册拿了过来,飞快地翻了几页后,又把账册塞还给对方,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不一会儿,齐婆子终于悠悠转醒,眼神恍惚,一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齐婆子,我想了想,这个烟山云海落地大花瓶与现在花厅的整体风格有些不太符合,我就先不要了,等我回去,再仔细琢磨琢磨。”薛寒烟若无其事地说道,“今天真是麻烦你了。”
“哪里哪里,这是婆子的分内事。”齐婆子谄媚地说道,把刚才那异样的感觉忘得一干二净。
离开库房后,薛寒烟赶忙吩咐秋霜:“秋霜,你去跟二夫人说,花厅的摆设我有了一些别的想法,今晚要再仔细想想。”
“是。”秋霜飞快地福了福身,领命而去。
薛寒烟这次是故意在秋霜和鹊儿面前展现自己的本事,一来,是为了震慑她们,让她们知道自己有万般手段,不敢生出二心来;二来,也是为了展露自己,那以后自己办起事来也更方便了。她一直留意两个丫头的神色,见她们起初是震惊惶恐,但很快又平静下来,神色之间越发恭敬。
“鹊儿,我们先回墨竹院。”
薛寒烟带着鹊儿回了墨竹院,趁着记忆尚清晰,她赶忙执笔在一张澄心纸上飞速地把写下了几行字,又拿出几张画纸涂涂画画……
又过了两日,薛寒烟上完课又用完午膳后,又去浅云院见了林氏,只是这一次,除了给林氏的汤药,她还特意带去了一卷画。
“娘亲,”待林氏饮下汤药后,薛寒烟神秘兮兮地拿出了画,将之展开,“你来看。”
林氏一下子便认出了薛寒烟画的是荣郑堂的花厅,只是这摆设……她双眼一亮,拿起画细细地看了起来,越看越是频频点头。
见状,薛寒烟在一旁解释道:“娘亲,我前天去了库房后,看到家中不少藏品,便觉得我们应该把花厅的摆设风格改改。我薛家离开京城多年,如今初初归来,不该过于隆重,而是该体现出我们世家的清贵之范才是!”
林氏略一思量,确实,现在花厅中摆设的多是各种贵重的藏品,数量虽多,却似乎显得把此事看得过重,反而落了下乘。她想着,又朝薛寒烟的图看去,更是觉得女儿的设计极好,若是按着这个来,才显得他们薛家清贵高雅。
她很快做了决定,毅然点了点头,“寒烟姐儿,就按你的想法来。”
“一切就交给寒烟儿吧。”薛寒烟欣喜地笑了出来,娇俏地说道,“娘亲,你就放心吧,寒烟儿定不辱使命。”
薛寒烟说干就干,浩浩荡荡地领着浅云院和墨竹院的丫头、婆子干了起来,先把花厅之中的大部分摆设,当然也包括那件赝品,退回了库房,跟着又按着自己的单子从库房重新调了一批花瓶、摆件,自然每一件都是她精心挑选的真品,重新将花厅捣腾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