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总是如此短暂，“十·一”小长假稍纵即逝。眼看手机屏解锁画面上的日期跳到了7号，404宿舍里的其他三名小伙伴，也陆陆续续地回来了。

  苏紫正跪在上铺铺床，有点小洁癖的她，隔三差五就要将床单被套带回家去洗。

  石灵灵没那么纠结，一进宿舍连行李箱都没整，直接一屁股坐在书桌前，摁开了台式电脑的电源，打开网游的客户端，就开始大杀四方了。

  庞可人正在整理她的“战利品”——那些在机场免税店购买的各种化妆品，瓶瓶罐罐的，分了很多品牌和功能，被她整齐地摆放在书架上。她的态度是如此认真，而那些包装精美的瓶子，便轻而易举地侵占了课本原先的位置。

  “还有21天，三个星期，”身为组织者的曲玄思，在宿舍里发表动员，“小伙伴们，浪起来撒！”

  与三江动漫社约定的时间，是在10月28日。那是一个周末，一家文化公司举办的小型漫展，虽然展会的规模不大，但是足以提供404和动漫社双方想要的PK舞台。

  “ROGER。”

  石灵灵一心二用，她正连着语音和“战友”商量攻城计呢，抽空回了曲玄思一句，表明她知道了。

  “干丫的！小样儿，看老娘怎么削死他们！”

  与美妆博主的外表毫不相符，庞可人一开口就是劲爆的言论。她这个梁子，跟动漫社是结大发了。从最初的B站视频事件，到漫展的惨败，无一不戳中庞可人的雷点，让她狂性大发，战意爆棚。

  跪在上铺的苏紫，探出脑袋，望向曲玄思：

  “你策划得怎么样了？有点子了没？木偶来不来得及雕？”

  石灵灵聚精会神打游戏，对策划案的事情无动于衷。而庞可人听了这句，却是挑了挑眉，露出了不爽的表情，她张口刚要说些什么，却听曲玄思接过苏紫的话茬：

  “嘿嘿！我不但想好了，而且还找到了强有力的外援——”

  曲玄思咧开嘴角，露出一口白牙：

  “现在咱们404最讨嫌天团，有专属的舞台美术设计师啦！”

  苏紫意外地扬眉，下一秒，她轻轻一笑，用周杰伦式的语气发出了赞叹：

  “哎呦，不错呦～”

  曲玄思低头摸手机，一边打开微信一边接着说：

  “反正你们都回来了，咱们约个时间，一起开个讨论会吧！”

  讨论会的时间，被定在晚上七点，在教学楼的一个闲置教室里。

  当404的四个小伙伴结伴来到教室的时候，周岚已经等候在那里了。见她们进门，周岚站起身，笑着点了点头：

  “周岚，工业设计学院，大二。”

  面对他礼貌而简单的自我介绍，404的成员们都以“你好”作为回应，除了曲玄思，她充当起了介绍人的角色：

  “学长，我给你介绍一下哈。这是我们的服装设计师，苏紫。这位是我们的美女演员，庞可人。这位是我们的后期特效专家，石灵灵。啊，这位，周岚学长，就是我说的舞台美术设计师啦！”

  曲玄思给每个人都安上了“师”和“家”的称号，越说越兴奋。看见她那神采飞扬的表情，周岚微微扬唇，有些好笑地望着她：

  “那你是什么专家？”

  “我？”

  愣了半秒之后，曲玄思晃了晃手里的傀儡娃娃，亮出一口白牙：

  “我当然是操偶师啦，外加咱们团的小策划！”

  曲玄思话音刚落，就听庞可人拔高了音量，提出了反对：

  “我不同意。”

  只见庞可人抱起两只胳膊，摆出一副并不满意的姿势，她望向曲玄思，一针见血地指出：

  “别成天‘操偶’长‘操偶’短的，其实今天下午我就想说了——曲玄思，你别一门心思钻在你那个木偶戏里。上次漫展的惨败，你还没吸取教训吗？你也看到那些人的反应了，说穿了，大家根本就是对木偶没兴趣。”

  在这空落落的教室里，庞可人的声音，掷地有声。

  曲玄思瞬间愣了那里，她怔怔地望向庞可人，半天说不出话来。

  为了复兴她们泉州的传统文化，为了用二次元的方法包装和推广悬丝傀儡戏，曲玄思才想方设法地笼络人心，组了这个局，让大家集结在一起，最后组成了“404最讨嫌天团”。

  然而，她万万没想到的是，随着上一场演出的失败，她要复兴和推广的主旨——悬丝傀儡戏，却成为了团员的眼中刺，弃之如敝履。

  身为网红主播的庞可人，是个标标准准的实用主义者。她的一切行为，都是以结果为导向，以点击和关注度为评估标准。为人直率的她，也不会用任何修辞或委婉来包装她的话，而是直白地指出事实：

  “两次表演，观众怎么说你也听见了，都是质疑这是什么玩意儿的。这年头，谁还看木偶戏啊？你要是真想搞好这个剧团，就认清现实，这就是个娱乐的时代，搞什么木偶，还不如老老实实找几个俊男美女演出，再搞点视觉特效。你又不是不知道，为了跟你这个木偶搞配合，拖了我们多少后腿！”

  ——这年头，谁还看木偶戏啊？

  庞可人的反问，与曲玄思的父亲曲诚当年对她说的话，别无二致。

  ——玄思，你有这个志向，是我们老曲家的福气。只是，唉……只是……时代不同了啊……

  那时候，父亲一声长叹，似是憋屈，又是感慨。

  他是个手艺人，为这祖上传下来的悬丝傀儡戏，折腾了大半生。可到了最后，他还是断了这个念头，放弃了这么行当，甚至发起狠来，对她说过这种话：

  ——你再雕这倒霉玩意儿，我就剁了你的手！

  她爸曲诚，终究是认了命，认了输。

  可是……可是她，还不想认输啊！

  垂在身侧的拳头，缓缓被曲玄思握紧，她咬住了下唇，说不出一句话来。

  石灵灵就事论事，对于演出效果这一点，她是站在庞可人这一边的：

  “既然是要跟动漫社比赛，就得以获胜为目标。庞可人说的有道理，曲玄思，至少在目前这个阶段，木偶是一个减分项，不是加分项。”

  石灵灵没有长篇大论，但就是这一句“减分”，像是一把言语的利箭，再次戳中了曲玄思的死穴。

  “拖后腿”……

  “减分项”……

  在同伴的眼中，曲玄思所推崇的、所执着的，偏偏是一个最大的缺陷。面对庞可人和石灵灵的否定，这样的剧团，她还怎么搞？

  曲玄思咬着下唇，不吭声，只是默默地凝视着两位同伴。

  被她盯得有点发毛，庞可人的眼角抽动了一下，但她还是抱着双手，摆出强势的态度：

  “你瞪我也没用，我说的都是实话。漫展现场的反应你也看到了，与其搞什么木偶戏，还不如搞个COSPLAY更能吸人气呢。是你要跟人打赌的，难道你不想赢吗？能不能别为了你那点小心思，明知道木偶是个坑，还把咱们带坑里踩啊？”

  木偶戏，在庞可人的眼中，就是一个字：坑。

  曲玄思的心脏，猛然被攥紧了。

  她以为，从原先的宿舍出来，来到404之后，她能获得认同。她也一直以为，自己的努力，自己的目标，已经获得了同伴的认可。现在看来，是她想多了。

  “玄思……”

  看见她纠结的表情，苏紫轻声呼唤她的名字，然后走到曲玄思的身侧，轻轻地搂住了她的肩膀。

  见曲玄思始终不说话，庞可人也知道她心里不好受，于是不再乘胜追击。她关上了话匣子，只是抱着双手，望向那个“404最讨嫌天团”的组织者。

  一时之间，空旷的教室里，陷入了沉寂。

  在女生们一片沉默之时，突然，一个清朗的男生，打破了这份沉寂：

  “我不认为，木偶戏是一个坑。”

  曲玄思猛地抬起头，望向声源——

  对上的，是一双深邃的黑眸。

  周岚正静静地望着她。他的表情是如此平和，他的眼神却像是藏着万千星辰，闪亮，富有力量。

  只见周岚慢慢地走到庞可人和石灵灵面前，平静地诉说：

  “你说得没错，现在是一个娱乐至死的年代。所有影视剧也好，综艺节目也好，都是为了流量而生。正因为如此，我们才更要抓住我们的核心卖点，核心竞争力。”

  他顿了一顿，将视线定在庞可人的身上，淡然地提问：

  “庞可人，我知道你是我们学校出名的大美女，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的颜值的竞争力，出了咱们三江，在网络平台上，能不能排的上号？”

  “我……”

  被他这一问，庞可人急了。她开口想反驳，可是终究只能“我”出一个字来。因为她明白，周岚说对了。

  她是网红没错，她是有不少流量，有粉丝，有人订阅和打赏。可是，就算是在她所签约的那个直播平台，她也算不上美女排行榜的TOP10。

  这年头，美女实在太多了。还有人专门动刀子，就为了把自己整容整成大美人。而她庞可人，凭着一张天然脸，美则美矣，但还不到那个绝世美人、惊艳众生的级别。否则，她早就被星探看中，可以出道了好吗！

  “抱歉，无意冒犯，我说这句话，没有贬低你的意思。”

  见庞可人一脸不爽，周岚轻声道歉，然后继续陈述：

  “我想表达的意思是，如果我们以网络作为传播的战场，那么你的美貌，不能是剧团最推崇的核心竞争力。想要与众不同，就必须打别的牌，打有内容创意的牌。”

  “创意？”

  庞可人皱起眉。其实，周岚说的道理，她也是懂的。最早被曲玄思说服加入剧团，就是因为她知道，光凭一张脸，已经吃不开了，她必须给自己增值。

  一方面，她也认可，曲玄思组起来的这个团，让她有了新的目标和方向。但另一方面，她始终觉得，这个团队里，最大的短板就是曲玄思的木偶戏。只要不谈木偶戏，只要曲玄思老老实实做她的组织者和策划，有她庞可人这张脸，有苏紫的设计，有石灵灵的技术，她们真的会成功，真的有可能会火！

  “你说的内容创意，说来说去，不会还是讲她的木偶戏吧？”

  庞可人抱着双手，挑了挑眉，瞥了曲玄思一眼，摆出一副“不谈木偶戏，我们还是好朋友”的表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