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星妍听到这,有些同情。
蔡海峰咬牙切齿:“我做错了吗?从小到大,所有人都只会跟我重复一句:蔡海峰,是你叔叔养大你,你以后要报答他。你以为我想寄人篱下?我父母出车祸死了,我逼不得已才在他们家。人人都以为他们是好人,其实他们哪里是什么好人?从小到大,家务我必须抢着做,怕婶婶不开心就赶我走。我不敢跟蔡文星抢任何东西,就算是我的东西被他看上,我也只能忍让,因为我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初中毕业,没有人问我还要不要读书。他们把我供到初中毕业就理所当然让我失学。”他说到这,愤怒的情绪变成痛苦,“我成绩很好,如果他肯出钱供我继续读书,我考大学没有任何问题。而蔡文星呢,成绩烂,可因为是他们的亲生儿子,所以就算不是读书的料,他们也会让他混个好学历。他们口口声声说把我当儿子,其实我算什么东西?他们在我身上用过什么钱?我是脚底泥?从小到大我就知道,我只能靠自己!可连我最后存的那点希望,也被他们骗走!”
李星妍一声不吭。
蔡海峰绝望地看着她:“我从初中毕业就去打工,因为年纪不够,所以只能去当学徒,一分钱也没有,替别人当免费工,就这样混到大点,才能赚份工钱。我就这样一块两块辛苦存了整整12年,他们说跟我借18万,用一个月就卖房还我!结果呢?他们一分不留地全部取走!却在一个月后告诉我,那18万,是他们养大我的抚养费!他们还理直气壮地说,我应该给他们18万!就算他们不供我读书,就算我帮他们做了十几年家务!就算我曾经掏心掏肺地认为他们真是我在世上能相依为命的家人,但他们还是欺骗了我!我四处打工,便利店、超市、搬运工,不怕苦不怕累,每天最开心的事就是看着银行卡上的数字,结果他们一分不留地全部骗走!这世上还有王法吗?他们不该死吗?”
李星妍一言不发。她曾经看过很多犯罪的人,他们有很多冠冕堂皇去犯罪的理由,他们身上有着人性的各种阴暗面。
可这次,她在蔡海峰身上看到的,不是阴暗,而是绝望!
蔡海峰坐在讯问室上捏紧拳头,竭尽全力在克制,好让自己能有条不紊地说下去:“邓佳慧也不是个好东西!新房的首付是蔡文星交的,可她却占了一半的名字,并且还要20万彩礼。当晚明明是她失手杀人,主张杀人,可是她骗蔡文星一个人揽罪,自己却跑去打胎。其实翻证这事儿,我没有怎么诱导她,我只是跟她说,根据案发现场的证据,这案子不可能简单判个过失致人死亡。”他想起某些可笑的事,一脸鄙夷,“我还跟她说,只要蔡文星一死,蔡家的新房老房,所有财产全是我的。结果她急不可耐地想攀上我,说,她愿意翻证钉死蔡文星,但前提是,蔡家的财产她要一半,她可以因为这一半的财产跟我结婚。她算什么东西?我会要她?但我必须拿回我应得的东西。18万,一毛都不可以少!所以我同意了!蔡文星死,对我们都有利,我为什么要拒绝她?我本来打算蔡文星死后,再一脚踹开她,结果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把自己给暴露了。”
李星妍说:“其实你也一早把自己给暴露了。”
蔡海峰沉默不语。
李星妍起身,走到铁窗前,同情地看着他:“蔡海峰,你一直在说他们对不起你。对,没错,他们骗走你18万,不肯在你身上用一毛钱,却又要别人歌颂他们肯养自己侄子。他们虚荣,好面子,溺爱蔡文星。为了替蔡文星买房,抵押旧屋,骗人钱财!但蔡海峰,人性的卑劣不是原罪,不是你可以杀人的借口。也许你身世凄凉,孤苦长大,也许他们真的很对不起你!可这都不是你可以对他们下百草枯的借口!你完全可以把他们告上法庭,法庭肯定会公正审判!为什么不相信司法?”
“司法?有用吗?像他们那种无赖!司法管什么用?”
“犯罪就有用?亲手杀掉他们就有用?你这样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如果你父母在天有灵,他们一定不会希望你走上这样一条不归路。”
“我父母早就死了。”
“死了,不代表不爱你。蔡海峰,你总在重复你自己有多孤苦,有多没人疼,没人爱。这只是因为,你从来都没有试着去爱过别人。之前我就说过,你一直在重复一个观点,说自己是被收养,寄养。其实从一开始,你就排斥那个家庭,从一开始,你就认为自己不是他们中的一员。你叔叔肯定能感觉到你对他们的防备。试问,从一开始,你都没有对别人推心置腹,别人又怎么能对你真心实意。”
“这都是借口。我防备他们,他们就应该这样对我?”蔡海峰皱紧眉,极力在忍耐自己的眼泪,“我防备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就要对不起我?”
“蔡海峰,难道蔡文星跟他父母一样,也从小就欺负你?”
“文星……不同……文星其实一开始对我很好……他对我还可以……可是……”蔡海峰陷入回忆里,眉头反而舒展。
其实一开始的蔡文星对他很好。总是跟在他身后屁癫屁癫叫着哥哥,虽然会抢他的东西,但也会把自己的玩具、零食送给他。只是,他从小就习惯防备。防备身边接近的每个人,防备所有善良的、善意的爱。
所以习惯性拒人于千里。
是啊,因为自己从来不对人敞开心扉,不对人推心置腹。别人又怎会对他真心实意。感情如此,生活亦如此。
老天从来都很公平。
当爱不能成为你人性的底色,又怎能奢望自己能获得对等的爱。一个从来都没有试着去爱过别人的人,又怎能祈望别人会来爱他。
李星妍看着他的神情,知道时机已到,直截了当地问:“当晚你下百草枯,不会心疼吗?”
“心疼?为什么要心疼?对,是我下的百草枯,我当晚把百草枯带进去的时候还在挣扎,究竟要不要倒进米粉里,我在厨房纠结了几分钟,最后还是掺了!可他们也没吃多少!我才下了半瓶,小半瓶而已!他们吃着感觉味道不对,就没有再吃!所以他们的死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他们死于刀伤!死于失血性休克!跟百草枯完全没有关系!就算我认了,你们也定不了我的罪!”
“不。”李星妍目光直直地盯着他,一字一句告诉他,“蔡海峰,故意杀人罪,不是结果犯,而是行为犯。”
蔡海峰一脸茫然。
李星妍不急不慢地告诉他:“只要实施了故意杀人,就是故意杀人罪。不管结果如何,是否死亡,都会被追究。”
蔡海峰攥紧拳头往讯问椅上的方形小桌狠砸,眼泪伴随着咆哮飞出:“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虽然同情你,可这就是事实。蔡海峰,百草枯就算随便喝一口都致命,而死者体的百草枯已经超过致死剂量。”
蔡海峰用双手撑着脑袋两侧,痛苦地嘶吼:“是他们对不起我!”
“对,是他们对不起你!可你却用最笨的方法惩罚他们,同时惩罚自己。”李星妍也替他感觉难过,“蔡海峰,如果一开始,你把他们告上法庭,可以光明正大的拿回属于自己的18万。但可惜,你用了最笨的方法!虽然我也很同情你,但同情仅止同情!我没有任何办法能帮你!同时,我会向法院起诉你,故意杀人!”
她说完,转身离开。
程颖写好讯问笔录,追上来问:“要准备起诉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