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 “我到了,下次有缘再见。”说完,纪涴禾便走进了客栈。<br> 客站门口,男子一脸笑意,虽然带着鬼面具,却还是能够感受到对对方的轻蔑与挑衅。<br> 方子沨双手握紧,恨不得直接冲上去,却也耐着性子,勉强地朝着对方笑了笑,哼了一声,转身离去。他明白纪涴禾的性子,那名男子定是缠上她才会如此,若是这时他因心中不愉快而动手打了对方,只会遭到纪涴禾的轻蔑与不屑。<br> 男子意味深长地一笑,看着方子沨的身影消失在面前,回想起方才与那女子在一起的时光,轻叹了一声,侧身一跃,消失在黑夜中。<br> 方子沨站在纪涴禾房前,看着紧闭的房门,几度想要敲门却都放下了手。<br> 他该如何开口,问你去了哪里,我寻遍了大街小巷却独独找不到你,那时候自己的心已经悬在了上头,看到你带着人回来,心中有种莫名的滋味,苦涩却又无奈,因为我抓不住你,而你也不愿意让我抓住。<br> 唉。罢了,明日早些回去吧。<br> 翌日一早,一行人便早早出发回天竺教。纪涴禾似乎早已经料到了这点,等方子沨想要去叫她的时候,她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坐在窗口看着外头还不怎么热闹的街。那时候方子沨突然意识到,涴禾的心思比谁都要透。<br> 过了约莫三天回到了天竺教。一路上纪涴禾除了偶尔下来同大家吃饭,偶尔一人去欣赏落日夕阳,便一直待在马车上,也没听她说过半句话。<br> 纪涴禾一踏进自己的院子,便看到九荣坐在院中弹着那一把七弦琴,琴声温和柔顺,也不由得让自己多日来浮躁的心渐渐地沉了下来,也露出了几日来第一个笑容,笑的如阳光灿烂。<br> 闻音而舞,似是对琴音的回应,更是在无言中与九荣产生共鸣。<br> 琴声温柔,像是在问,此去可好?<br> 舞蹈轻盈,似是在答,一切都好。方子沨拿着糕点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两人如此和谐的一幕,他从未料到,生性冷僻的九荣此刻却也能弹琴诉情,温柔得不像平时。手上的糕点已被自己握的不成样子,随手扔在了一旁,正要离开,却听到那熟悉而又冷漠的声音。<br> “方子沨,我有话对你说。”<br> 连名带姓,方子沨苦笑,真不知是该高兴这么多天来她总算肯与自己说话,还是该笑她与他又回到了最初的疏远。<br> 两人进了里房,九荣也停下了手中的琴,望着两人进去的背影,静静地看着,等着。<br> 纪涴禾关上门,开门见山,伸出手,“将药山的全部药材都还给药山。”<br> “涴禾,听我解释。”方子沨有些着急。<br> “解释?”纪涴禾讥笑,“有什么好解释的,你不过是顺手牵羊地取了一些药材罢了。”<br> 方子沨静静地看着纪涴禾,是,确实是取了药材,却也是经过了葚独子的同意,当时由于纵火事件,天竺教人与那神秘人也有了接触,受了些伤,而又保护了药山的人,葚独子一方面是赐药施救,一方面为了答谢赠予了一些药材,只是如今说这些又有用么?涴禾会相信么?怕是不会吧。<br> “方子沨,你是没话可说了吧。”纪涴禾打开了门,“请您早日帮我找到凶手,然后我们两清,谢谢。”<br> 方子沨突然觉得心中一空,猛地抱住了纪涴禾,将她狠狠地禁锢在自己的怀抱中。<br> 而这一幕,正好刺进了九荣的眼里,他依旧静静地看着,等着。<br> 纪涴禾完全没有料到会是这般,连忙挣脱却发现完全拗不过他的力气,从怀中拿出针直直地刺向他。方子沨突然觉得有股风袭来,本能反应地放开了纪涴禾,便看到她一脸讥笑地看着自己,而右手,正拿着一根银针。<br> 方子沨苦笑,平复了一下心情。<br> “最近你心情不大好,天竺教后山便是一块药草宝地,明日我带你去散散心吧。”静静地望着纪涴禾,等她的回复。<br> 许久,才看到纪涴禾微微地点了点头,方子沨松了口气,走出了房门,离开了院子,却刚好触碰到了九荣的眼神,心中一愣,那眼神像是警告,像是野兽想要守住自己的家园而对侵略者的警告。方子沨摇了摇头,却又好像消失了,心中暗想,估计是自己心中作怪,九荣平时也是那种眼神,怪的让人不容易接近。<br> 纪涴禾刚想关上房门好好休息一番,却听到九荣说道,“后山,我也能带你去。”<br> 刚想询问,却又看他匆匆离开了院子,摇了摇头,罢了罢了,他也只是随口说说。<br> 当天晚上,九荣听到了纪涴禾房中有东西摔下的声音,心中有些怪异与不安,便下床出去。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却没有听到任何的回答,心中一惊,或许是那伙人又有所行动了。连忙推门进去,却看到纪涴禾跌落在了地上,整个人缩成一团,却还在轻微地说着冷。<br> 九荣连忙将她抱起,用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却发现烫的吓人,皱了皱眉,随意从房中挑了件大氅盖在了她的身上,便朝着药房奔去。<br> 九荣赶到的时候,展刃正解衣欲睡,却被九荣一把从床上提了下来。<br> 一把剑直直地对准展刃的胸口,“我不管你的规矩,只是若她不醒,你不救,明日便无人再能看见你。”<br> 展刃笑了笑,这人果然同他人所说一般,从不将这些放在眼里,所做之事也只凭兴趣喜好。<br> 接过他手中之人,才发现是纪涴禾,连忙将其放好,把了脉,去取了药,吩咐人下去熬制。”她无碍,只是近日有些疲惫,又感染了风寒,才会如此,调息两日也便可以了。“展刃用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发觉热度已经有些退下去了,松了口气。这丫头也真是,最开始受了寒毒掌还没痊愈便同方子沨随处乱跑,心中怕是父母的心结还没过去,身子已经有些消受不了。<br> 方子沨一早便听到了纪涴禾半夜被展刃送去药房之事,匆匆赶到药房,看到的是一张苍白的脸,原本今日还要同她一同上山。<br> 方子沨坐在床头,握住她的手,一遍一遍地抚平她的柔发,一遍一遍地感受她的气息。<br> 纪涴禾慢慢地醒了过来,觉得头很重,刚想用手支撑一下身子,却发现手被人紧握,转头望去,看到的是方子沨那张熟睡着的脸,心里突然觉得有些暖意,想到应是他送自己前来,怕是昨晚没有睡一些好觉。<br> 方子沨感受到了手中的动作,连忙醒了过来,看到纪涴禾已经醒了,心中松了口气,柔声细语地说,”怎么那么不小心,会感染了风寒,后山我们过几天再去吧,你要快点好起来。“<br> 可能是刚睡了会,整个人看起来像是有些疲惫不堪,声音也有些沙哑,却让纪涴禾误认为是由于昨夜没有休息好才会如此,心中略有些愧疚与温暖,方子沨不管如何,他对自己的关心与照顾都是他人所不能及的。<br> 这一次,纪涴禾轻轻地点了点头。<br> 而九荣一直便站在门口,从外头端药回来便看到了方子沨的关心,正好看到了被方子沨唤来照顾纪涴禾的侍女从外头走进来,把药放在了那人的手中便匆匆离开。<br> 他不知道自己在气些什么,浑身的不愉快是真切的。<br> 看到方子沨那么亲密地握着她的手,看到她丝毫的没有反抗柔顺地点头,九荣只觉得那一幕十分碍眼。<br> 拔出剑,一路发泄,路边的树木都被摧残,九荣却还在不停地发泄着自己的不满。<br> 到了院中,他突然停了下来,站在院中,一丝都没能再迈动步伐。<br> 知道夕阳西下,纪涴禾都没有回到院中。<br> 九荣苦笑。<br> 夕阳照着他的影子很长,长到如同他的悲伤,渐渐地被淹没在了黑夜中,等到所有的一切都被夜晚掩盖,九荣突然觉得,他与她的时光也早已经被她从心底中抹去,一干二净。<br> 他本来就是这么一个孤单影只的怪人,也从来没以为有人会这样不经意地闯进他的生活,又不经意地牵动他的思绪。只是如今,是不是也都该结束,然后收起他所遗留的情感,带走,一点不留。<br> 夜风吹过,他依旧是那个傲气十足的右使,依旧是性子冷僻的九荣。<br> 纪涴禾在药房待了一日,第二日便回了院子,却发现九荣的屋子已经空了,他的一切都似乎消失了,而自己也突然觉得有些不习惯,整日坐在院中,也没有那张冷冷的脸用那种不屑的眼神望着自己了,也没人教自己武功了,没人能为自己弹琴了,也却了一个能够同饮之人。<br> 她只能一笑而过,心想怕是有事离开了,或者,方子沨回来了,他是应该离开了,毕竟已开始便是方子沨让他来保护自己的。<br> 果然,九荣从那天过后,再也没有回来过。<br> 过了几日,纪涴禾觉得自己身子好些了,便让身边的侍女去跟方子沨说,自己想去后山散散心了。<br> 这天,纪涴禾领着一个篮子,站在院中等方子沨。<br> 从兰沁镇回来到现在,他身上的伤势也已经痊愈了,自从上次纪涴禾染上风寒后,两人之间的芥蒂也似乎消失了,至少如今,纪涴禾也已经对着他微笑了。<br> 由于后山有些高大,而药草基本上都在山顶上,纪涴禾又是大病初愈,便牵了两匹马上山去。方子沨退去了手下,独自一人与纪涴禾一同上山。<br> 可能是山中空气更为新鲜,一路上纪涴禾心情都十分愉快。<br> 骑着马,穿过丛林灌木,身边有自己疼爱的女子,方子沨想,若是一直如此,那该多好。<br> 突然觉得丛林那里有些声音传来,方子沨连忙将纪涴禾护在自己的身后。<br> 不一会儿,便从那里窜出来一只兔子,应是刚刚生长出来的,毛意外地发白,远远看过去像一朵白球,毛柔柔的,很是可爱。<br> 纪涴禾轻叫出了声,眼神中流露出了喜爱之色。<br> 方子沨看在眼里,便下了马,一下子便抓住了那只兔子,送到了纪涴禾的手中。<br> 纪涴禾轻捧在手中,用脸不停地蹭着兔子柔顺的毛发。毕竟还是一位女子,对这些事物本就没有反抗,反而很是喜爱。<br> 她嘴巴嘟起,像是在对兔子轻轻地说着话,眼睛弯的如月亮。这是方子沨从未瞧见过的纪涴禾,她褪去了一身的防御,褪去了一身的清冷,这个时候,方子沨只觉得她是自己的女孩,而他,是她身边唯一的男子,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是属于他的。<br> “走吧。”纪涴禾轻声对兔子说道,下马轻轻地将它放在地上,看着它一蹦一跳地离开,仰头对在马上的方子沨说道,”我们走路进去吧,离山顶也不远了。“<br> “好。”<br> 方子沨把马绳系在了一边的树根上,看了一眼那边正低头细闻一束花的纪涴禾,笑了笑。<br> 两人一同走上山。<br> 已过了寒冬,山上的积雪早已融化,泉水从山顶顺流而下,一路上便听到溪水碰撞着石头发出的清脆声,像是撞击你的心房,然后在你的身心各处流淌。脚踩着一个冬天飘落下来的落叶,脚踩在上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还有那软软的触觉让身心愉快。一路上都弥漫着春天的气息,含苞欲放的花朵,散发着泥土气息,还有那刚刚探出头尖的青色嫩草,摸上去软软得如同新生婴儿的皮肤。<br> 每遇到一种药草,纪涴禾便会弯下身来轻闻,然后笑着对方子沨讲述着这种药草的用途。<br> 走过一片灌木丛时,纪涴禾不小心被灌木刺伤了腿,整条大腿瞬间都被血所染尽,纪涴禾连忙从怀中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药粉,涂在上面,又撕下裙角包扎,血暂时地止住了,却发现走路有些困难。<br> 方子沨二话不说地将纪涴禾放在了自己的背上,一路上纪涴禾若看到了什么药草,他便弯腰去采。<br> 两人一直到了山顶,这时正好已经接近日落。<br> 方子沨从怀中拿出了早已预备好的食物,与纪涴禾一同吃了才背着她下山寻找马匹。<br> 却发现马匹挣脱绳子逃了,而此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br> “今日现在这山中睡一晚吧,等到早上再行路,晚上有所不安全。”<br> 纪涴禾纵然心中有些不快,却也无奈地点了点头。<br> 二人背靠着背坐在山顶,耳边是柔和的风,头顶上是柔和的夜色,似乎一切都是温柔的。<br> 方子沨转过头看,看着她有些被吹乱的发丝,自然地便用手将其别在了后面。<br> “在山中看夜色,这是第二次。”纪涴禾看着天空中闪烁的星辰,回忆瞬间布满了大脑。<br> 方子沨将她放在了自己的怀中,静静地感受着她的呼吸与她身上独有的气息,他想,这个夜晚他或许能够更加了解她,或许她能对他更加坦诚与亲密。<br> 纪涴禾闭上眼睛,听着虫鸣。<br> “第一次在山上看夜景,是同师父与师兄。我记得那天是满月,我从家中带了一些满月饼送到药山去,却听闻师父与师兄正在山顶上。等我到山顶已经夜幕降临,师兄与师父正一人一壶酒,对着月亮唱歌。<br> 那是我第一次听那两人唱歌,歌声豪迈大气,就像他们的胸怀一样,似乎天下都被他们唱了进去,对酒当歌。其实师兄与师父更像是知己,虽然我并不清楚师兄为何会离开药山。<br> 我坐在一旁,也与他们一同饮酒,一起吃饼。那天的星辰比今日的还要明亮,月光也更加皎洁,映着师父的胡子更加雪亮。<br> 而后我们三人趁着醉意,他们舞剑,我为他们伴舞。后来后来听闻我们都醉了,是药山中其他人觉得有些不放心便到山上来寻我们,却看到三人毫无形象地缠绕在一起,便把我们都扛下山了。”<br> 方子沨清楚的感觉到手心中有过一丝清凉,是的,她哭了。<br> 纵然她骄傲清冷,却也明白人世间所有的情感,懂得师恩,也懂得离别时的伤感。她被逐出师门,被天下人所议论,她一直将悲伤藏在心底,因为她的骄傲不允许她如此不堪,只是当情感来时再也抵挡不住,方子沨觉得这样的纪涴禾真的让她有些心疼。<br> “涴禾,以后我常陪你来这里观月,你可跳舞,我可舞剑,我们也可以对酒当歌,对月长谈。”方子沨紧紧地将纪涴禾抱在怀中,“我想让我参与你生活中的一点一滴,然后你可以允许我在你的世界存在。”<br> 纪涴禾像是没有听到,依旧说着自己对于药山的怀念。<br> “我的记忆便是从药山开始。由于从小身子孱弱,父母亲在偶然之下认识了师父,便委托师父定要救我,而我从小又天生调皮,常惹着师父生气,却又让他欢喜,便被他留了下来做徒弟。现在想想,做师父的徒弟怕是我今生最为正确的事,也是师父今生的不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