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 纪涴禾不知道当她听到九荣已经坠入悬崖时自己的感觉是如何。<br> 愤怒?没有,心中平地也像是死了一般。<br> 她就那样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人来人往,都是来收拾九荣的物品想要一并烧掉或是分掉。纪涴禾抱着那把唯一的剑,这是他所留下来的唯一的东西,上头似乎还有他的余温。<br> 她想要叫唤他的名字,到了嘴边,却再也无法发出声音。<br> 门外有人端来晚膳,门是锁着的。不一会儿,便从门外传来了方子沨的声音,冰冷得让纪涴禾生生地颤抖不已。<br> 门是被踢开了,方子沨端着晚膳,脸上满是殷勤的笑意,却一下子黯淡了下来,看着对着自己的剑,毫不避讳地望着纪涴禾的双眼。<br> 她的眼睛红得吓人,却似一口已经干涸的井水,脸色憔悴,就像那一次她父母离开她时她所流露出的无法相信。<br> 她在笑,笑的绝望,手却紧紧地握住剑,一步一步地朝前走去,剑刺穿了方子沨的衣衫,刺破了方子沨的皮肤,渗出血来,纪涴禾却依旧没有停下的意思。<br> 方子沨一把抓住了那把剑,狠狠地扔在地上,双眼中透着冷霜,将手中的饭菜猛地摔在了地上,发出一声闷响,这是这间屋子里传出的唯一的声音,从早上到如今。<br> 有人听到这声巨响,连忙跑了过来,看到的却是大护法胸口处淌着血,手上也血流不止,地上扔着的是一把发着幽光的剑,还有一地的饭菜,看者不由得捂住了嘴巴。望向纪涴禾时,只看到她嘴角留着一丝笑,应是讽刺,眼神黯淡无光,只是迷茫地往前看。<br> 眼尖的人二话不说便离开了,这个时候,谁都没有心情。<br> 方子沨看着面前人的憔悴,心中一软,神情松了下来,露出了一个温暖的笑容,上前想要安慰他的涴禾。<br> 纪涴禾连连后退,退到了窗口处,像看着杀人凶手一般望着方子沨,里面含着的只有愤怒。<br> “涴禾,吃些东西吧。人死不能复生”<br> “滚!”纪涴禾歇斯底里地喊出了这句话,这是她从早上到现在第一次开口说话,却好像花去了她的所有力气,身子不稳便跌落在了地上,却依旧仰着头,满怀恨意地望着方子沨。<br> 方子沨的脸色逐渐冷了下去,手中运气,一拂,却听见屋内瓷器的破碎声,响彻了整个天竺教。<br> 有一块瓷器直接飞向纪涴禾的左脸,划下了深深的痕迹,血一下子就流了下来,滴在手上,地上。<br> 纪涴禾冷笑,从地上起来,望着方子沨,“你是不是也就是这样杀死他的?不对,你的武艺比他差,定是用了手段。方子沨,你这人真卑鄙,以前还真是低估你了。我是不是也应该这样死在你面前?突然想来我的父母,是不是也是这样跪在你面前请你饶了我你才会这样对我!”<br> 方子沨整个人已经开始因愤怒而不停地颤抖,“为了一个九荣你竟然是这样对我?他对你是有多重要?我对你的关心你怎么一点都没有看到!从明日起你搬出墨竹院,与我住一院子,这里的一切都要将它烧为灰烬。纪涴禾,你的九荣早已经粉身碎骨了!”<br> 纪涴禾身子一怔,脑海中想到的是一个身影被迫地从悬崖上绝望地跳下,那个时候他会不会想到自己,肯定会的<br> 粉身碎骨,是啊,从万丈悬崖上坠落,怎么可能还有生还,就算九荣再厉害,也敌不过从高空坠下的疼痛。<br> 方子沨握了握手,却又无奈地放了下去,快步离开了屋子,离开了墨竹院。<br> 屋子里又只剩下纪涴禾一人了,死寂般的安静,就真的如同死了一样。<br> “粉身碎骨”纪涴禾反复喊着这四个字,是啊,粉身碎骨,就如同父母一般,没有留下一点的纪念。<br> 第二日,纪涴禾便被几人“请”着去了渊文院,方子沨住着的地方,一到就被锁在了一间屋子里。屋子里的摆设都比墨竹院的好,却又是什么都没有。那一把七弦琴,已经被方子沨摔在了地上,琴弦也已经断了很多根。<br> 她是亲眼看着墨竹院被烧成灰烬,那把剑也在里面。她没有悲伤,没有情绪,只是静静地看着墨竹院一点一点地被火所吞噬,看着那间她曾经为了戏弄九荣而唤来过蛇虫的屋子成为记忆,看着曾经两人一起坐过的地方成了一捧灰,一吹便散去了,没留下一点痕迹。<br> 如今,纪涴禾的身边守着一位侍女,名字唤为连玉,是一位做事精炼的女子,眼神中透着狠劲,此刻正盯着自己。她是被派来照顾自己的,事实上却是方子沨用来监视自己,如今,她被方子沨派来让自己吃下面前的早膳。<br> “涴禾姑娘,你还是吃了吧。”客气中带着疏远与厌恶。<br> 纪涴禾轻笑,随手便将面前的所有食物都翻到在了地上,溅到了连玉的衣服上,瞬间污渍斑斑。<br> 她清楚地听到连玉低声说了句“还真拿自己当主人”,却又立马一脸笑意地对着自己说,“姑娘可是不满意?连玉让下人再去做一份。”<br> “不必。这么令人恶心的地方让我吃饭真的是有些困难。”纪涴禾四号不给面子,起身就走到了床边,躺了下来,翻下了帘子,隔绝了外面世界。<br> 她听到门开的声音,然后便是锁门的声音,屋内再一次恢复了原先的安静。<br> 她看着自己几日前便收拾好的包袱,安静地被她藏在床边。<br> 她想离开这个地方,离开方子沨,去找九荣。<br> 做梦的时候总是会梦到九荣,梦到他对着自己笑,梦到他说,涴禾,我在这里等你,你要来找我,梦到他没死。纪涴禾深知梦是渺茫而又脆弱的,它反映的是自己内心的想象,只是她却始终怀着信念,九荣怎么可能那么容易便死去,他还要为自己弹琴,而自己还没有将毕生的舞跳给他看。<br> 所以她要走。<br> 秦淮之如今暂时住在展刃那里,方子沨暂时还不敢与展刃起冲突,葚独子的徒弟医术的高明是所有人都认可的,况且展刃是教主所请,他又怎么敢公然地与教主对抗。所以如今,她可以心无旁骛地去找九荣,只是自从搬到这里,方子沨便加强了看管,就像是关押犯人一样,门口站着四个他的手下,还有连玉在里头监视自己,一举一动都会被他知晓,而要出去,更是难上加难。<br> 半夜,纪涴禾小心翼翼地下了床,从门口听着外面的声响,却只听到了沉沉的呼吸声。外面的人已经被她用迷药迷睡了。<br> 她走到窗前,小心翼翼地推开窗户,外面一片漆黑,背上背着包袱,一个纵身朝外面跳了出去,只是脚刚落地,周围便传来了脚步声,不止一人。<br> 随后,耳边响起的是方子沨的笑声,伴随着的是淡淡的讽刺,“涴禾,你真的天真以为我不会防着你?”<br> “带走!”没有丝毫的犹豫,直接让手下的人将纪涴禾再一次带到了房中。<br> 方子沨坐在一旁静静地喝着茶,而纪涴禾则坐在床上一脸讥笑地望着他。<br> “涴禾,我真的不想将你的双手双脚绑上后,你才肯乖乖呆在这里。”声音温厚如玉,听起来却让人意外的阴冷。<br> “涴禾,过一段时间你便会忘了九荣,这样于你最好。”语气中透着的是威胁。<br> 方子沨离开之后,纪涴禾收起了嘴角的笑,茫然地看着前方。<br> 突然,从外面传来了一阵悠扬的笛声,熟悉而又令人怀念。<br> 这是展刃的笛声,她从小就很喜欢看他吹笛的声音,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安静下来了,也只有吹笛的展刃才是最迷人与沉稳的。<br> 展刃的笛声先是急促而后越来越缓,她明白,他不止是在安抚自己的情绪,更是想让自己保持冷静,如今,急促是最不能成功的。<br> 纪涴禾望着窗口,窗户已经被钉死。<br> “师兄,带我离开这里”纪涴禾喃喃自语,她已经黔驴技穷了,猛地脑海中闪过一丝想法。<br> 第二日,连玉进入纪涴禾屋子后,看到的是地上的一滩黑血,而纪涴禾则已经呼吸轻微,生命垂危。<br> 连玉连忙跑出去通知了方子沨,此刻的方子沨正在书房练字,一听便知晓是纪涴禾自己服毒,只是她的性子倔强,一直不给自己解毒至死也有可能,眉头紧锁,他一个天竺教大护法竟然连纪涴禾一人都搞不定,却也无奈地喊道,“将展刃给我叫来!”<br> 展刃到了之后,看到纪涴禾的模样连忙跑了过去,把了脉之后,眉头也紧紧地皱在一起。他有想过自己的师妹为了出去会想尽办法,他也想过她会对自己用毒,只是他没想到的是,她用的毒却是真的致命的,她是抱了必死之心。<br> 展刃冷笑一声,看着此刻云淡风轻的方子沨,他定是觉得,师妹的毒不过是一般之物才如此安定。<br> “方子沨,她竟然被你害成这般模样?”<br> 方子沨挑眉笑道,“你是他的师兄,还请你早日救她。”<br> 话刚说完,自己的衣襟就被抓起,面前时展刃那副满是怒意的脸。方子沨也冷下脸来。<br> “她抱了必死之心,这毒是古毒,三日之内便会毒发而亡,而它的解药,我没有!”<br> 方子沨一听到最后三个字,脸色微愣。<br> “这种古毒是纪涴禾发现的,解药在她自己身上,你若想她死,最好永远把她关在这里!”<br> 方子沨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看着展刃愤怒地离开屋子,匆匆地朝药房那里奔去,他应是想尽力地救治,只是现在,他真的应该放了她么?<br> 坐在床前,指尖轻划过她的脸,却被她下意识地躲开,明明还没有从昏睡中醒来,却偏偏依旧那么抗拒自己,只有他才能碰你么?可是他死了,死在我的面前。你是也想这样死去然后去陪着他么,宁愿死也不要在这里陪着我么?方子沨心中的怒意越来越大。<br> “纪涴禾,我不会让你这么轻易死去然后去陪他,你不准!”<br> 方子沨的手却已经慢慢地靠近纪涴禾的脖子,慢慢地用力,他就好像是看到九荣那张脸。<br> “那你再用力点。”纪涴禾气弱地出声,因脖子被钳制住,整个人的呼吸声都变得十分沉重。<br> 方子沨连忙回过神来,放开了手,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br> “不让我走,那么我便死在你面前,跟他一样。”说的十分决绝,她也早已认定,九荣便是遭到了他的毒手。<br> “保住自己的性命,之后我会带你离开这里出去走走。”他说的无奈,确实,他在纪涴禾这边向来都只剩下无奈。<br> 第二日展刃便被叫到了纪涴禾房中为其调理身子,纪涴禾也已经服下了解药,大半已经好了,只是毒药伤了身子,需要好好调理。展刃让连玉下去熬药端上来让纪涴禾喝,说是上好的补药。<br> 这一次纪涴禾没有闹腾,连玉出来的时候端着一碗空碗便离开了。<br> 不一会儿,展刃也从屋中出来,说是纪涴禾已经歇下了,莫要再去打扰了。<br> 而当方子沨来看望纪涴禾的时候,却意外的发现连玉并没有在屋中,床帘是垂下了,里面模糊着有个人躺着。<br> 方子沨心中一松,走了过去,却发现床被中传出了“唔”的呼喊声,像是被堵住了嘴,说不出话来。心中猛地一惊,连忙掀开了被子,却发现连玉此刻正躺在床上,只是手脚都被绑住固定在床上,嘴巴已经用布堵住,此刻正一脸恐慌地望着自己。<br> “该死!”方子沨一拳头砸在了床上。<br> 此刻,纪涴禾应该已经离开了天竺教,距离“连玉”端药出去到现在的时间,足够让她离开他的管辖范围。<br> “纪涴禾,就算是死我也要把你找回来!”<br> 而此时的纪涴禾,脸色苍白,一路骑着马,身体无法承受负担,马上的颠簸让她有些身子不稳,大病初愈身子底本就弱些,又怎能承受住路途奔波。<br> 纪涴禾觉得眼前有些发黑,连忙停下了马,下了马,喂了自己一颗药丸,坐在树荫下乘凉了会,却始终觉得心神不定,胸口发闷。看了看身后的路,已经离开了天竺教,也离天竺教有些距离了,而前面便是一座小镇,心想着先住下再说。<br> 随意找了处客栈,便住了下来。<br> 坐在椅子上,纪涴禾想着接下来该去哪里,天地之大,九荣,你会在哪里等着我。<br> 出门的时候却好巧不巧碰着了一个人,带着相同的面具,执着一把摇扇,听身后有声响,转身正一脸笑意地望着纪涴禾。<br> 这是上次碰着的蒙面人,如今他又怎么会在这里。兰沁镇离这里有些偏远,说只是碰巧遇到,纪涴禾心中也着实有些信不过去。<br> 那人见了纪涴禾,明显地认出了她,轻佻地说道,“真巧,玲珑姑娘。”<br> 纪涴禾出于礼貌地回笑了一下,便匆忙下楼,便没瞧见身后人眼中闪过的一丝阴冷。<br> 而此刻渊文院中,方子沨面前单跪着一个黑衣人,手中拿着的是几张纸,上面写着“秦淮之”三个大字。<br> “主子,秦淮之是没落世家的人,父母被仇人所杀。”黑衣人毕恭毕敬地说道。<br> 方子沨仔细地翻阅着面前的纸,“如此简单的背景,更是让人怀疑。”<br> “没落世家?以前可从来没听过‘秦’这个姓氏的一些任何传闻。秦淮之啊秦淮之,你真是想要做好一切准备,偏偏准备地太充分,连背景都漏洞百出。”方子沨冷笑,将手中的纸狠狠地摔在地上,“继续给我查,有任何消息就回来通知我。”<br> “是!”一字落完,院中便只剩下方子沨一人。<br> 秦淮之被纪涴禾带进天竺教之后一直很安分守已,像是一个不存在的人一样安静地待在展刃那边,没有引出任何的话题。而每次自己作样去展刃那边也都只看到他在练习书法。于是自己也开始慢慢练习书法,却发现书法不仅是一个令人平静的事情,更是让人内心的想法都被压抑在底部,不露声色的好办法。不清楚秦淮之是为了什么,只是方子沨一直觉得,此人没有如此简单。兰沁镇,纪涴禾多次看着身后跟着的那个人,心中不由地生起一阵烦躁。<br> 那人从方才到现在一直跟着自己,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从北街跟到南街,从东市跟到西市,而且还是这样光明正大的跟踪,丝毫不想掩饰自己正在跟踪他人的事情,大摇大摆,让纪涴禾不想注意他都有些困难。<br> 终于没再能忍下,停下脚步,对上他的眼睛,“你到底为何要跟着我?”<br> 那人却两手一摆,说道,“顺路而已。”<br> 纪涴禾忍下心中的气,说道,“好,如今我让你,你先走,行么?”<br> “既然你这么说,倒也是无所谓。”那人耸耸肩,就从纪涴禾的身边走了过去,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拉着她一同往前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