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 约莫过去了十来天,教中便传来了右使回来了的消息,此时,苏泠正坐在纪涴禾的房中,吃着那些百吃不厌的糕点。<br> “他回来了,你也可以去找他了。”纪涴禾卧在一旁的躺椅上,对着正在大吃大喝的苏泠说道,心中滋味万千,自己该去看看他吗?<br> 苏泠随手擦了擦嘴,起身便要离开,却看到纪涴禾依旧卧在躺椅上,脸色阴沉,心中也不免为这女子心疼了一把,脸上依旧是那一副欠揍的表情,似是没心没肺,笑着问道,“你不去吗?正好他回来了,我跟你与他一同道个别吧。”<br> 纪涴禾摇了摇头,闭上了眼睛似是在假寐,“我累了,想睡会。苏泠,一路走好,替我向你们楼主问声好。”<br> 本还想说些什么,看到她如此,苏泠也只能瘪瘪嘴,开门离开,偷偷溜到右使院。<br> 九荣正负手站在院子中,看到来人,点了点头,最看到那人的身后已经没人再过来,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br> 苏泠一下子就看明白了自家楼主那副表情,关好门之后,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br> “她睡了”声音小如虫鸣。<br> 九荣没说话,阴沉着脸色便进了屋。<br> 进了屋之后,苏泠便觉得自己四周全都被冷霜冻着了,气氛压得他都快要喘不过气来,鼓了鼓气,硬着头皮说,“楼主,女人是要哄的,你离开没跟夫人说,她自然生气了。况且她也跟我说了你与秦淮之的事情,总要去解释一下。”<br> 九荣一记冷眼扫了过来,吓得苏泠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br> “她还有说些什么吗?”九荣冷冷开口,就算心中再不快,也还是忍不住询问关于她的一切。<br> 苏泠回想了一下,夫人偶尔与自己下棋的时候会看着棋子,然后嘴里喋喋不休地骂着楼主。偶尔也会看着那七弦琴,然后与自己诉说楼主的种种不是。偶尔也会心里一时不爽快,看着院中的草草木木,一边用剑蹂躏着它们,一边骂着楼主。只是这些,能跟楼主说吗?苏泠看了一下九荣的脸色,连忙摇了摇头,然后一脸笑意地说,“楼主,夫人只是十分想念你。这几日,苏泠听她唤你的名字耳朵都要起茧了。”<br> 果不其然,九荣的脸色缓了缓,“我回来了,你先回去吧,之后的事情苏筹会与你说明。”<br> 苏泠连连点头,这几日可把他给憋坏了,本想着寻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好好游历欣赏一番,却偏偏被派到了这里,整日提心吊胆,生怕漏了嘴,又怕惹了夫人,吃不了兜着走,他已不止一次在心中咒骂着苏筹,每次有麻烦都是自己来扛,苏筹那家伙肯定坐在屋里整日悠闲地看着书。<br> 苏泠一走,九荣便想着是不是应该去一趟她那边,该解释的该说明的还是应该让她知道些。<br> 走着那条熟悉的路,心想着自己准备地那盒胭脂,偶尔一次回来看她的时候,看她正对着镜子在用,淡淡的妆衬着她越发得迷人,看着她满意的笑容,自己也忍不住笑了。<br> 推开里屋的门的时候,正瞧着她望着屋顶,那双眼睛瞪得比谁都大,情绪低沉,看到门口有声响,神情慌乱,一看到是自己,松了口气,却固执地翻了身。<br> “我去查了封家,他们与你父母的死有些关联。”<br> 纪涴禾的身子一怔,却没有回应,依旧背对着他。<br> “不辞而别,以后不会了。”<br> 他低声下气,步步接近躺椅上的女子。<br> “若你再不理我,保不准我会做些什么。”<br> 他已经靠近她的身旁,低头,唇靠近她的耳朵,那温热的气息让纪涴禾觉得面红心跳,连忙用手别开了九荣的脸,转身,一脸埋怨地望着他。<br> 他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就像是在哄一个小孩子,给了一串糖葫芦或是一个小玩意儿就想要让她开心起来,势在必得的自信真是让纪涴禾又爱又恨。<br> 叹了口气,自己也有错在先。<br> 本想问问他去了哪里,有没有事,路上可曾想念自己。<br> 最后,千言万语也只剩下了一句苍白,“以后不要不辞而别。”尤其是在我与你发生矛盾的时候,我会认为你再也不回来了。<br> 九荣点了点头,弯腰将躺椅伤的女子抱了起来,也不顾她的惊愕,只是坐在了一旁,将她放在了自己的腿上,低头嗅着那份熟悉。<br> 纪涴禾有些不习惯地躲着他的动作,却被他钳制着,有些无奈地用手指点了点他的额头,继而又觉得有些不过瘾,索性弹了一下,听到了那一声清脆,才满意地望着他。<br> “你最近还与秦淮之一同练武?”突然地就问了这个问题。<br> 纪涴禾没有反应过来,木讷地点了点头,却发现他的动作僵了僵,然后无声地叹了口气,没再说些什么。<br> “他怎么了?”纪涴禾轻轻问出了声。<br> 九荣摇了摇头,玩弄着她的头发。<br> 纪涴禾也没有再问,既然他不说,那便有不说的理由。靠在他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突然觉得阴霾了多日的天也开始慢慢转晴,寂静了若日的鸟也开始轻轻低唱,他在自己身边,一切都像是从寒冬跨越到了初春吗,开始温暖。<br> 九荣回来之后,秦淮之便再也没有去过纪涴禾的院子,不是不想,而是在门口便被人挡了出来。<br> 秦淮之冷冷地看着九荣。<br> “你不必来了。”九荣丝毫没有委婉的意思,开门见山,不容商量。<br> “我不必听你的。”秦淮之也丝毫不肯示弱,便要进去,一把剑挡住了门。<br> 九荣意味深长地打量了秦淮之一眼,然后缓缓地说道,“秦氏?秦淮之?我不清楚你与封氏有何关系,我只想说,打涴禾的注意,别怪我不客气。”<br> 他说的极慢,语气中满是慵懒,却无法让人不重视他所说的话。<br> 秦淮之身子一怔,然后笑了开来,似是在讽刺,“秦氏是秦氏,封氏是封氏,右使莫要信口雌黄。”说罢,觉得自己今日也不可能进去了,将手中自己做的小木椅放在了地上,朝着九荣笑了一下,便从容地离开了。<br> 九荣弯腰捡起了地上的小木椅,做工精致。<br> 本是想毁了,却想着这应该也要让纪涴禾自己做决定,便很是不情愿的把它拿进了屋,随手扔在了石桌子上,双眉之间透着隐隐的不满意。<br> 纪涴禾是坐在房中的,门口的争吵也都听到了,心中也在想九荣那话是何曾意思。只是封氏?纪涴禾眉头一所,这个姓氏怎么会如此熟悉。<br> 等到她走出房门的时候,便看到了石桌上的小木椅,定是秦淮之送的,瞥了一眼九荣的脸色,不由笑出了声。<br> 九荣若不是那一副冰冷的模样,眼睛里再多藏几分笑意,那应该纪涴禾突然步伐一停,脑海中想起了一人。<br> “封沢”纪涴禾喃喃自语,是,她记得那个人说过他叫封沢。<br> 九荣一听到这个名字,看着纪涴禾,“封氏家族唯一的后人。”<br> 纪涴禾想着与那人在一起的时光,最初见到的时候,只觉得他应该是当地的一家富商的公子,因为是节日,他脸上带着面具自己也没有怀疑。再次见到,便觉得他应该是武林中人,对他有些戒备,却见他似乎没有伤害自己的意思,又死皮烂脸不肯离开,便任由他跟着,相处没有多长时间,九荣便来了,也就没有怎么注意,如今想来也觉得有些怪异,那人怎么从一开始便表现地那么热情,而且为何那么巧,正当自己逃出天竺教的时候,便碰到了他。<br> 九荣一看到纪涴禾若有所思的表情,便知道她与封沢应该认识。<br> “你与封沢怎么认识?”<br> 纪涴禾想了想,便将所有的事情都与九荣说了下。<br> 九荣听后,一直都没有出声,只是道了一句,“小心。”<br> 纪涴禾点了点头。<br> 纪涴禾以为这种平静的日子会长一些,直到不久后她在门口看到了熟睡着的秦淮之。<br> 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一处是好的,全都是被打后的淤青,脸色苍白,气息急促,衣衫也有些地方像是被鞭子给打的,隐隐露出了一条条红。<br> 纪涴禾心头一滞,他是怎么了?怎么会变成这样一幅模样。<br> 轻轻摇醒了秦淮之,去看他努力地睁着眼睛,却因为眼睛上肿起而发出闷响。在纪涴禾的搀扶下,他总算是站了起来,靠在门上,静静地望着纪涴禾。<br> 那种眼神透着期望,却也藏着几分痛楚。<br> 纪涴禾将他扶进了自己的屋中,帮他处理了脸上的伤,却看到他的两只手都在轻微地颤抖,连忙撩起他的衣衫,便看到了血肉模糊的场面,纪涴禾愤怒地直接朝着桌子便是一拍,然后为秦淮之轻轻地上了药。上完药后,便看到他已经沉沉地睡过去了,可能真的是疲惫了。<br> 纪涴禾将被子盖在了他的身上,自己卧在躺椅上也睡下了。<br> 醒来的时候,已经不见秦淮之,却发现被子盖在了自己的身上,透着些温暖。<br> 他是何时走的?<br> 她看到桌子上放着一张纸条,将被子放在了一旁,起身走了过去,拿起那张纸,是秦淮之的笔迹——<br> 谢谢,我没事。<br> 纪涴禾不由想起昨日秦淮之那一副模样,心中多少有些不忍,看到自己柜子上的药瓶被拿走了一瓶,也就松了口气。<br> 他或许是被教主派出去了,才会这样狼狈。<br> 只是,当纪涴禾出去正打算找九荣时,路上有人却在低声谈论着秦淮之。<br> 纪涴禾将脚步放慢了些,藏在了一旁的假山后面。<br> 一人看了看四周,对身旁的人说道,“昨日我看到了秦淮之被打了。”<br> 另一人脸色有些吃惊,问道,“教中的人?”<br> 那人点了点头,十分坚定,“我记得那些人曾经是服从右使的,也经常与右使一同出去办事。”<br> 另一人连忙捂住了他的嘴巴,警惕地望了望四周。<br> 然后两人纷纷都叹了一口气,不知是不是为了教中的杂乱。<br> 之后,便都拿着手中的东西匆忙离开了。<br> 纪涴禾许久才想起了自己的存在,有些茫然地从那假山后走了出来,脑中回想着那两人的谈话,不由地想到了昨晚秦淮之的狼狈模样,也没发现自己的手已经慢慢握紧,眼中透着失望与愤怒。<br> 心中只有一个想法,九荣派人欺辱了秦淮之。<br> 想着上次两人的切磋,或许从一开始,九荣便从未想过要与秦淮之安静地生存在这里,或许他从来没有接受过淮之的存在,视他为眼中钉。<br> 或许是因为很在乎,所以在听到这种事情之后,便觉得越发得愤怒与失望。他竟然是这样的人。<br> 步履艰难,一步一步地移动到九荣的院子门口,想要敲门,却发现手上不知捆绑了些什么,让自己竟然没有那个力气去敲门,一直静静地站在门口,直到九荣开了门。<br> 看到门口她在的时候,九荣明显地愣住了,却又立马笑逐颜开,拉过她的手便要进去,便被门外人一把甩开了。<br> 纪涴禾抬起了头,望着他。<br> 他这才看到了纪涴禾的眼,一双眼睛已经通红,透着愤怒,透着嘲讽,而她看着的对象,正是自己。<br> 九荣笑意也早已全无,却还是霸道地拉住了她的手,将她拉进了自己的屋子,关上了门,让她坐在院中的石凳子上,她却偏偏直着身子,九荣一个不舒服,直接将她按了下去,然后从里面拿了一壶茶与两个杯子,重重地放在石桌上,坐在了她的对面。<br> 他在等她开口解释今日的一切。<br> 她在等他招供他所做的一切。<br> 却只听到了自己心底中的愤怒与有些急促的气息。<br> 纪涴禾一把将茶杯弄到了地上,湿了一地,碎片划过了纪涴禾的手。<br> 九荣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怒意,拉过她被划伤的手,到了一旁的池子,直接浸了下去,也不再顾那人同不同意了。<br> 纪涴禾终于开口,却让九荣唯一的期待成了空。<br> “你就是这样让手下的人对待淮之的吧。”<br> 一句话,让九荣愤怒不已,甩开了纪涴禾的手,却捏着她的肩膀。<br> 秦淮之昨日遭人殴打,不知为何,他也早已听闻,可是她凭什么认为是自己派人,相处那么久,竟然还是这样不愿相信自己。<br> “不承认?”纪涴禾冷冷地笑,想要挣脱九荣的手,却始终不能。<br> “不是我。”<br> 他努力压制着心中的怒气,就算这个世上所有人都不理解自己,她纪涴禾就是不能成为那么多人中的一个。秦淮之,这一次是不是又是你的把戏。<br> “他昨晚那样无助地坐在我的院子门口,睡得像个孩子一样。”<br> “天竺教右使,你能不能高抬贵手,放淮之一马。”<br> “是,他是对我有些情愫,可是我也很明确地拒绝了,你又在担心什么?”<br> “他不过是想要在这里陪伴我,若你不喜欢,我劝他离开就好,为什么要下这样的手?”<br> 纪涴禾毫不留情地将九荣说得一文不值,说得冷血无情,说得他犹如被支支箭刺穿了身体里的每一处,肝肠寸断,难受不已。<br> 本捏在她肩上的手一点一点地放开,最后抛给纪涴禾的是一个冷笑,然后转过身。<br> 纪涴禾看着他的背影,多希望他能过来抱着自己,然后一遍一遍地否认,他只是冷冷地说了一句不是他,便再也没有说。<br> 他霸道,她知道,他骄傲,她知道。纪涴禾突然发现自己从来没有了解过九荣,一步一步地走出了院子,轻轻地关上了门,去了药房。<br> 院子中只剩下九荣一人,地上的茶还在冒着热气,她来,到她走,似乎真的没有一盏茶的功夫。匆忙地来,只为了质问他这样的一个问题。她心中早已认定是自己做的,又何必要来多此一举。<br> 只是,秦淮之,我多番忍让于你,你何必要咄咄相逼。<br> 他想,他从一开始就不应该顾着纪涴禾,将这样大的隐患放在涴禾身边。<br> 纪涴禾到药房的时候,便看到展刃正在给秦淮之上药,一旁站着的是方子沨。<br> 方子沨见自己来了,脸上立马呈现出了笑意,将手中的药放在了一旁,走到了纪涴禾的身旁,却看她脸色阴沉,只是凑近了她的耳朵,说道,“小心他。”<br> 纪涴禾自然是知道方子沨嘴中的“他”是谁。<br> 方子沨说完便离开了,他应该是来送药的。<br> 秦淮之坐在椅子上,一脸笑意地望着她,像是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他依旧是他,依旧是看到纪涴禾便会心情愉快的他,不管多么难受,总会用那双温柔的眼睛望着自己的淮之。<br> “他伤的不轻,不知是被哪个人下了毒手。”展刃说完这句话也匆忙离开了,知道自己留在这里只是碍了他人的眼。<br> 纪涴禾走到秦淮之的身旁,轻抚着他脸上的伤口,然后满脸愧疚地说,“我代他说声对不起。”<br> 秦淮之一听到这句话,本是满脸笑意的他却一下子沉了脸色,心口处隐隐作痛,就算是这样,她还是愿意原谅那人,她将那人视为心中人,所以她为他道歉,是那么自然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