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出来！”

入夜，牢头突然走到文国公夫妇关押的牢笼前，对着文国公冷冷道。

苏氏心里一紧，连忙拉住文国公的手，面上担忧地低声喊，“云鹤……”

文国公拍了拍她的手，“放心，不会有事的。”

“但是……”苏氏根本放不下心。

“我答应你在两个时辰内回来，可好？”舍不得爱妻担忧，文国公伸手抚了一下苏氏额角的碎发，温声问。

“真的？”苏氏抓紧他的手，“你答应了的，别食言！”

文国公颔首，“对你，我从不食言。”

既然他说的信誓旦旦，苏氏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他跟着牢头走出牢笼，然后渐渐消失在黑暗而长长的隧道之中。

出了大牢牢门后，牢头让文国公蒙上了眼。

文国公被带着辗转了几个地方，才被允许解开眼罩。

一除去眼罩，他便看见了一身常服坐在桌边的皇帝。文国公目光一闪，面上露出恭敬的表情，弓腰垂首行礼，“罪臣见过皇上。”

皇帝居高临下地看他，并没有立刻喊他起身。

“董卿啊，你是否在心里埋怨朕啊？”沉默良久，皇帝突然道。

文国公道，“罪臣不敢。”

“你如何不敢？”皇帝冷嗤一声，语气里带着嘲讽，“如果你真的不敢的话，那首诗又怎么会传遍满京城？董卿，你就是在埋怨朕啊！”

垂着头的文国公翻了一个白眼，很想反驳对方只准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的想法。

但是，面上他仍是要装作茫然不知，“皇上所言何事啊？罪臣一直待在大牢之中，根本没有机会与外界有接触的机会啊！”

皇帝冷冷一笑，根本不信。

文国公也保持得住茫然的表情，不露出一丝破绽。

两人对峙良久，皇帝见文国公面色不变，心存疑惑，也不由动摇了起来，“对此事你真的一无所知？”

“罪臣真的不知道皇上所言何事。”文国公心里一松，面上的表情却越发迷糊。

“看来，是朕误会你了。”皇帝心中仍是半信半疑，但是面上已经装出了一副和气表情，“董卿，你起来吧！坐到朕的身边，就如以往那般。”

皇帝拍了拍身侧的凳子，微笑道。

“罪臣现在仍是戴罪之身，不敢与皇上同坐！”文国公连忙推拒道。

“朕让你坐，你便坐！”皇帝皱起眉头，故作不悦表情，“如果你还要推拒的话，那就是抗旨不尊！”

文国公面露无奈，“好吧，那罪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两人同桌而坐，仿佛距离都拉进了许多。

“云鹤啊，朕从未怀疑过你的忠心。”皇帝看着文国公，语气温和，“只是朕坐在这个位置上，的确有许多无可奈何！”

文国公露出体谅的神色，“罪臣明白！”

“哎！你懂朕便好！”皇帝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董卿，你也不必担忧，你跟了朕这么多年，朕又怎么可能卸磨杀驴，对你下杀手呢？朕迟迟未让人证明你的清白，是想借着此事钓出幕后黑手！董卿，你可明白朕的一片苦心？”

“自古以来，便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如果皇上有需要的话，臣一死又有何难？”文国公表了忠心后，露出疲惫的神色，“回头想想，老臣入朝也有数十年了，最近闲下来时，总是忍不住常常回想以前的事。”

闻言，皇帝面上露出几分僵硬，他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以往的事情有什么好怀念的？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可能人老了，就变得多愁善感了一些吧。”文国公叹了一口气，“想起当年皇上还是太子之时，臣与您被设计困于孤帆之上，若不是天公作美，停了一场狂风骤雨，恐怕我们也没有今日。”

提起往事，皇帝也忍不住回想从前。

有时候，往事是经不起回想的，特别是文国公和皇帝从少年时期便相伴，两人之间有着许多共同记忆的往事。

作为一国之君，皇帝行事果决，但在想起越来越多往事之后，他竟陷入了迟疑之中。

——他真的要拿一个陪伴自己数十年的好友开刀吗？

文国公观察着皇帝面上的神色改变，垂下眸子，故作不知自己的言行给他带来了如何的触动。

皇帝并没有和文国公交谈太久。

仅是半个时辰，皇帝就生出了心软之意，若再逗留下去，他怕自己真的会朝令夕改，饶了文国公的“罪”。

在苏氏忧心忡忡之中，文国公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云鹤！”大牢的门一开，苏氏便凑了上来，一双担忧的美目不停地打量着文国公，“他们没有对你用刑吧？”

文国公摇了摇头，忽的从怀里拿出一个纸包，“你猜我给你带什么回来了？”

苏氏见此，不由一怔。

她鼻尖已经嗅到了一丝熟悉的清香，眼眶忍不住一热，“你还记得我喜欢吃芙蓉糕啊……你说，你到底去了哪儿？”

“不过是见了一下故人而已。”文国公将纸包打开，露出里面精致的糕点，“来，趁热吃吧，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求到的。”

苏氏感觉眼泪涌了出来，嘴角却忍不住上扬，“好。”

有夫如此，她还有何所求？

想起往日的倔强和疏远，她心里千般后悔。若是她能早些醒悟，说不定他们此时……苏氏摇了摇头，与其后悔当初，不如珍惜当下。

……

皇帝回宫后，久久不能眠。

脑海中那个关于往事的盖子被文国公掀开后，他便一直徘徊在犹疑之中，无法狠下心来做决定。

明明此前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今夜去见文国公一面不过是被文臣们的咄咄逼迫而心生不渝，想要去找罪魁祸首泻火而已。

却没想到，这一趟见面，反而让他变得犹豫不决起来。

这一夜，大牢深处，文国公夫妇二人亲近恩爱；宫闱深处，皇帝一人亮灯到天明。

第二日，萧衍如往常一般上朝，却听皇帝亲自宣布一件自打脸的大事。

“经过诸卿劝解，朕深思了一夜，觉得文国公此案的确存有疑点。”皇帝说出这一番话后，心里的纠结顿时松了下来，“由此，此案继续交由萧世子调查。文国公毕竟是元老功臣，还望萧世子尽快调查案子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