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公公,皇兄叫你呢!”百里云鹤在前方,带着一抹玩味的笑,向温子恪看来。
温子恪恨得牙痒痒,此时,她深知百里玉珩已经有些动怒,若她继续不动,这么多人看着,也会引起争议。
脚步微转,只端着酒杯慢慢往高阶走去。
一步,还是两步,那动作极慢的,温子恪是刻意如此,如今,她必须想个能让这酒水不进百里玉珩嘴里的法子。
这边,已到达高阶之下,温子恪眸色一凛,左脚迈出,右脚不准痕迹的往前,腿没站稳,只听扑通一声,紧接着白玉被子置地的脆响,下一瞬,温子恪便老老实实的摔在高阶之上。
那台阶是硬石打造,用的是极其好的材料,即便铺着一层毯子,可还是硌的温子恪生疼。
不由得咧嘴,随即收住。
此时,温子恪倒有些后悔方才摔得这般结实。
身旁,谁惊呼一声。又有哪个不怕事的笑出口,一个带着一个,顷刻间,原本静谧的大殿登时溢满大笑。
温子恪微微抬头,余光里,白玉杯子已坠地,那里的酒水尽数洒落,把那毯子也浸湿一片。
温子恪满意勾唇,随即迅速从地上爬起,也来不及去捡那掉落的三山帽,只急急跪倒:“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佯装出来的惊恐,临了,温子恪害怕自己演的不够逼真,还不住的颤抖。
阶下,那嘲笑声音未停。
阶上,百里玉珩眉头紧蹙,幽深的眸子里已映出些许怒意:“给朕滚。”
一句,让大殿的人纷纷噤了声。
听了百里玉珩的低吼,温子恪真的被吓得一颤,她没想百里玉珩会这般动气,心中一涩,也罢,他无事便好。
换换抬头:“奴才遵旨。”
话落,是再也不看去看百里玉珩,只怕从那眸子中再察觉一丝让她难受的情愫。
缓缓起身,方才摔的太实,只顾着将那酒打落,却没留些力,如今那脚踝似乎是扭着了,刚刚用力,便又跌了下去。
下方,百里云鹤的眸色一暗,满面复杂的看向温子恪。
温子恪不知,忍着疼痛,迅速拾起三山帽,便在满殿的嘲讽神色中离开了大殿。
一出门,一丝凉意袭来,温子恪缓缓抬头,只见天上竟下起雪来。
鹅毛般大,刚才随百里玉珩来时天还晴朗,这腊八宴开始没多久,那地面已积了厚厚的一层雪。
脚踝处的疼痛越甚,每走一步都是钻心的疼,温子恪向来不是矫情的主儿,不管是在无依无靠的温家,还是在这生杀随意的宫里。
纵然遭受天大的委屈,温子恪也绝不会掉一滴眼泪,可如今,她只想哭。
许是大殿上各人的神色过于冷漠,又或是百里云鹤那人确实歹毒,竟将她推入这般难堪的境地。
可只有温子恪知晓,她这样伤怀,不为别人,只因瞧见百里玉珩眼里的漠然。
这段时日与百里玉珩的朝夕相处映入脑海,从前,不管温子恪犯下什么错误,百里玉珩都不会过于恼火。
今日之前,尽管温子恪是太监身份,可温子恪心里期许着,自己之于百里玉珩,似乎有那么丝丝的不同。
可今日之后,尤其是在她摔倒时,百里玉珩从上方投射而来的目光,让温子恪瞬间明了。
百里玉珩是帝王,从前那些不该有的猜想,不过是他不愿显露情绪。
又或者,是温子恪区区一个宦官,更不值得百里玉珩去动怒。
这世间能让百里玉珩在意的,或许只有这万里江山,亦或是那逝去的先皇后。
天上的雪下的越发急促起来,心中和脚腕的疼痛齐齐袭来,温子恪伸手胡乱的抹上一把眼泪。
此时,她还不能回太监房,怕是待会腊八宴一结束,百里玉珩便要喊人伺候。
可时日还早,温子恪心里发堵,也着实不想现在就回百里玉珩的寝宫。
脚下不停,温子恪索性只闷头往前,去了哪里都无所谓,待会儿,她还要去见百里玉珩,可现在,她只想自己待会儿。
碍于伤势,温子恪只能拖着脚慢慢往前,走了许久,直到疼痛难忍,温子恪周身都被冻透,温子恪才像初醒般换换抬头。
此时,风有些大,天上落的加上被风卷起的扑面而来,温子恪必须要用手挡在额头,才能睁开眼睛。
入眼,一片白茫,温子恪只能瞧见三米之内的东西,绕是这般,她还是笃定了她此时所在的地方,正是御花园。
回忆席卷而来,温子恪突然记起,那日也是个雪天,她刚被百里云鹤设计陷害,为了保命求总管出宫不成,失魂落魄的想回太监房,便碰见了正在御花园的百里玉珩。
那次,许是他们二人第一次正式见面。
也许是那次温子恪就已笃定对百里玉珩的情意。
那时的百里玉珩如平日般的淡漠,可温子恪所触及到的眸子却有温度,越想越痛,温子恪悲愤而笑。
眼里的泪不住的往外冒,低落出来被风吹的凉进骨子,脸上如挣扎般的疼。
可越是难耐,温子恪便越是狠劲的哭,绕是脸上疼的重了,便能将心中的疼抵消许多。
温子恪从前未经人事,并不能理解母亲为何为了父亲那样薄情的人,不惜付出一生,甚至是性命。
此刻,温子恪才真切的体会到母亲的心思,这情一旦付出,心一旦给出,任对方领不领情,都是再也收不回来的东西。
父亲薄情不顾母亲,母亲却不怪父亲。今日温子恪为救百里玉珩当中打翻那加了东西的酒,百里玉珩叫温子恪滚,温子恪心中虽酸楚,可还是没有一丝要怪百里玉珩的意思。
也对,这感情的东西,原就是两个人的事,你情我愿最好,倘若不是,那情深的一方,固然要受些委屈。
一阵寒风吹过,将一些雪花带进温子恪的后颈,温子恪一抖,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
抬头望天,想来,这雪怕是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她的风寒还未大好,绝不能再复发。
转眼环了一圈,瞥见前方一间凉亭,温子恪抽了抽鼻子,单步用力,拖着另一只往那凉亭走去。
脚腕处的上许是不轻,温子恪不敢太快,整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了一侧,待温子恪在那凉亭落座时,衣物里已经被汗水浸湿。
“这大雪天在这凉亭闲坐,温公公当真好兴致。”温子恪刚刚坐定,身后一道声音传来,吓了温子恪一跳,迅速转头。
入眼,只见百里云鹤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在她身后而立。
温子恪不由的发抖,眼睛瞪圆,不可置信的的看着面前的人:“你……你怎会在这儿?”
闻言,百里云鹤勾唇一笑,看着温子恪,绕过红漆柱子,一步一步走到温子恪身旁。
用手掸落那那座位上的积雪,双手轻甩衣摆,便紧挨着温子恪坐了下来。
温子恪见状,她本就忌惮百里云鹤,哪能允许自己与他同坐,身边的位置一重,温子恪便迅速的从原本的地方弹起。
那边,百里云鹤笑着开口:“温公公这话问得?难不成这御花园是温公公一人的?没想到几日不见,温公公的雄心不减反增啊。”
闻言,温子恪盯着百里云鹤那张脸,恨不得将牙都咬碎。
这天下都是百里玉珩,更何况这宫中的御花园?
百里云鹤话中的意思,温子恪当然知晓,他竟说她有谋反之心。
一股子怒意升腾,恨恨道:“百里云鹤,如此光天化日,你竟说出这等言论,还觉得那禁足的时间不够长吗?”
话落,前方百里云鹤的眸色一沉,温子恪暗叫不好,脚步轻动,刚想逃跑,可奈何脚上有伤。
右手被人瞬间抓住,一个重力,温子恪只觉眼前一花,身体失去支撑,一下,便跌进百里云鹤的怀里。
捎带了一声惊呼,仓皇抬头,抬眼,便与百里云鹤的眸子对上。
百里云鹤的眉间一骤,大掌抬起,将温子恪脸上的泪揩了。
“呦,温子姝,你不会对百里玉珩有了不该有的情愫吧?就因为那日本王将你送到了他的床上?温子姝,你别傻了,那日想来百里玉珩都不知自己身边的人是谁,单放着你宦官的身份不提,光是依靠百里玉珩心中早有所属这一条,你就绝无机会。”
到此,顿了一下,再次开口:“今日大殿上本王冒着被责罚的危险提及先皇后,百里玉珩看那戏子的眼神,本王都已明了,你平日里看着还算聪慧,怎到这事上还糊涂了?”
对百里玉珩的心思被百里云鹤撞破,温子恪脸色微红,对于百里云鹤揣测人心的准确,温子恪是不得不佩服的,可奈何百里云鹤猜的越准,温子恪便越恨。
那头,百里云鹤勾唇带了抹笑,继续道:“温子姝,你不如将那份心思放到本王身上,你若能助本王夺得王位,事成之后,本王定然不会像百里玉珩那般薄情,让你受委屈。”
闻言,温子恪极不愿听百里云鹤叫自己的本名,他越叫,温子恪便觉得自己离死亡越近。
心里气愤,身子扭动,想逃脱百里云鹤的禁锢,可奈何百里云鹤的力道与她的太过悬殊,挣了几次,没挣脱不说,原本受伤的脚腕碰到座位下方的木头,钻心的疼传来,温子恪不由的冒出一丝冷汗。
却终是不怒反笑,盯着百里云鹤,脸色骤冷:“百里云鹤,这是皇宫,你就不怕给旁人听见,谋反之罪,即便皇上再疼你,也不单单禁足这么简单。”
温子恪本想吓唬一下百里云鹤,让他放了自己。可谁知百里云鹤并不吃这一套,抓着温子恪的手越紧,轻笑道:“温子姝,今日是腊八宴,再加上这大雪天,所有人都围在百里玉珩身边庆贺,有谁会像你这般闲情雅致到这御花园散心?”
话落,不等温子恪回应,眸子变冷,眼底闪过一丝阴狠,那声音也变得冷了起来:“百里玉珩疼本王?你说哪个兄长回去派暗卫调查自己的弟弟?这么个疼法,本王不要也罢。”
看着百里云鹤的情绪不稳,温子恪心里一惊,经过之前的种种,温子恪尤其的害怕百里云鹤这个男人。
盯着百里云鹤的脸,一时竟不敢再开口顶撞百里云鹤。
见温子恪渐渐没了抵抗,百里云鹤满意一笑,此时,他也不急去逼迫温子恪。
只抬起眼,细细的端详起面前的女人。
她身着太监服,宽宽大大,许是经过方才的一摔,歪扭得三山帽下,冠起的长发已变得凌乱,因为哭过,那眼睛肿的像个桃核,绕是这般,还是遮挡不住眸子里的亮光。
百里云鹤见得女人不少,温子恪不算绝色,即便在王府里,随便拿出一个妾室,也要比她好看一些。
但百里云鹤就是喜欢温子恪眼中的那抹倔强,越是打压她,她便越是不屈服。
这般劲儿,越发的激起百里云鹤的征服欲望。
这个女人有些他欣赏的柔韧劲儿,是世间少有的性子,可她偏偏对百里玉珩起了心思,单凭这点,百里云鹤便非要得到她。
眼底涌起一抹坚定,放在温子恪腰间的手一收,温子恪感觉到力量,迅速抬头。
此时,她正被迫跨坐在百里云鹤的腿上,如今,她虽是宦官身份,可她到底也是个女子。
脸色骤红,百里云鹤的体温隔着衣物传来,温子恪一凛,迅速扭动着身子想离开。
可百里云鹤就是不放,温子恪挣扎下来,不经意那只受伤的脚又碰到了座位底下的木头。
没有防备,也来不及刻意隐忍。
疼痛传来,温子恪不禁咧开嘴。
见她这般模样,百里云鹤在面前朗声笑出,温子恪心中再次涌上气恼,百里云鹤许是特别愿意看她出糗。
方才在大殿,若不是因为他,百里玉珩也不会对自己说出那样的狠话,抬了下巴,瞪向百里云鹤:“百里云鹤,你就不怕我将你给皇上投毒的事情告诉众人?”
闻言,百里云鹤原本笑的声音一时更大几分,这般模样,弄得温子恪一愣。
待百里云鹤笑够了,才缓缓收声,看着温子恪,低声开口:“温子姝,你是不是真的痴傻?众目睽睽之下,本王再中意那王位,也不会在给百里玉珩敬酒时下毒。”
温子恪一怔,随即反应过来,那白色药丸不是毒药,茫然开口:“那你往酒中放的是何东西?”
百里云鹤挑眉道:“府上的大夫为本王调制的补药,想来皇兄整日批改奏折定是劳累,便想给皇兄补补。本王一片好心,怎到了你那里便成了毒害皇上这等罪事?”
听了百里云鹤的话,温子恪瞥见他眸子里闪过的揶揄。
百里云鹤是故意想看看她的反应,她当时心心念念的都是百里玉珩的命,没去多想,便中了百里云鹤的圈套。
反应过来的温子恪立马气红了脸,胸膛上下起伏,就是百里云鹤的做法,才让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前丢尽了颜面。
重吐口气,伸出手紧握成拳,作势就要去打百里云鹤,嘴上没停:“百里云鹤,你卑鄙!”
得了温子恪的谩骂,百里云鹤也不气,将温子恪打来的拳头一攥。
无所谓的开口:“到底是本王卑鄙,还是你蠢钝,这般手段都看不透彻,如今,本王倒有些怀疑你这么多年是依仗什么在这深宫中活下去的?”
绕是百里云鹤捉弄的她,居然还这般理直气壮,自己的手被百里云鹤的大掌包裹,温子恪最受不了这般触碰。
温子恪眼底划过一丝精光,看了眼百里云鹤,对准他的眼眶,另一只手也打了过去。
百里云鹤眸色一凛,放在温子恪身上的手立马抬起,去接温子恪递来的拳头。
腰间的禁锢没有,温子恪迅速从百里云鹤的身上下来,百里云鹤只顾着抵挡,抓着温子恪的手本就不紧,经温子恪的挣脱后,没有防备,竟这般让温子恪逃脱。
得了自由,温子恪立马往后退了几步,在确定百里云鹤伸手再也够不到自己时才停了动作。
见状,百里云鹤勾了唇角,他本没想再去抓温子恪,不过叫她这招声东击西惊艳一下。
腿上属于温子恪的热度还在,冷风拂过,传来一丝凉意,百里云鹤缓缓抬头,眸子打量了一下温子恪的脚,开口道:“那腊八宴已然结束,百里玉珩在大殿上说要将那民间戏子留在宫中,本王看你这脚伤,只怕从御花园赶到百里玉珩的寝宫,那两人已将生米煮成熟饭。”
闻言,温子恪心头一颤,猛然抬头看着百里云鹤,急急开口:“你胡说!皇上向来不是那种纵欲的君王,平日里召妃嫔侍寝的次数都极少,如今,又怎会随意将一个民间戏子留在宫中。”
百里云鹤瞧出温子恪眼底的悲怆,心底涌起一股子嫉妒,看着温子恪的眸子变暗,倒越发的想让温子恪难受:“你若不信本王,大可去百里玉珩的寝宫瞧瞧,可依本王看,此时,百里玉珩也不需要你的伺候。”
温子恪瞪了百里云鹤一眼,不再理会他接下来的话,拖起受伤的脚,便走出那亭子。
身后,百里云鹤没去拦,只朗声喊道:“温子姝,你若对百里玉珩死心,便来找本王,本王随时恭候。你且莫言忘了你我的约定,否则,温家上下的人头都不保。”
百里云鹤的威胁传过耳畔,若放在往常,温子恪必然会惊慌失措,可如今,她满心满眼里都是百里云鹤说的那句话。
“百里玉珩已在大殿上宣布要将那民间戏子留在宫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