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之宗的论剑大会每十年举办一次,届时天下有名或想成名的剑客都会来参加。原本的天下第一已经死了,现在的天下第一却没有人知道是谁。有谁会不想成为天下第一呢?
也许真的有那么一个吧。
影剑还住在自己的雪山上,他的鹰和他的剑都还在。还有一尊一人高的冰雕。在他手中,除了雪玉还能雕出谁的身影呢?
在他心中,只有那么一个雪玉,那么一个对他没有丝毫爱的雪玉。
影剑的剑在翻舞,冰屑如雪花般飞溅、散落。而其中却没有夹杂这个痴情汉子的泪。他从未流过泪。他想念一个人的时候不会流泪也不会喝酒,泪和酒会让他的意识模糊,让他看不清脑海中的那个身影。他不舍得,你让他怎么舍得?换做是你,你又会舍得吗?
一个个属于她的身影,她的一颦一笑,她的一举一动,她的一举手一投足,她的一转身一回眸,她存在在他脑海中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他都舍不得忘记,他只能用这一块块冰将自己的记忆保留。
他雕成的是一个笑脸。
抬手,他想去触摸他的脸,当他的手无限接近,只差那么一点的时候,他却把手缩了回来。她的美,岂是他这侏儒可以染指的。
门外有脚步声,影剑立刻回过头去。
“你……你……你来……来了。”见到这个人,影剑不禁语塞。这人,不正是他朝思暮想的雪玉吗。
雪玉道:“恩,我来了。”
“你有什么事吗?”影剑在心里想过千万次与她见面时要说的话,要做的表情。他甚至也想过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在乎她。至少她离开的时候不会有那么多留恋,也许她就会好过一些。她好过了,自己就算再怎么受罪,又能怎么样。
但到了此时,到了真正见她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已经被融化了,他宁念化成水,宁愿被她踩在脚底。就如阿难说的:“我愿化身石桥,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淋。只愿伊从桥上走过。”佛尚且不能断了爱,何况人。
雪玉道:“你救了我,我来谢你。我知道金银财宝你看不上,这是我天山珍藏的梅雪佳酿,希望你笑纳。”此时已有四个人抬着一个大瓮走了进来。瓮口用胶泥封住,却仍能闻到散发出的酒香。据说酿这酒除了需要上等的粮食,还需要特别的水。那水是用初冬时落在梅花上的雪化成的,而且只能用第一场的雪。酿这一瓮酒,至少需要收集几十年的雪水,酿起来不易,喝起来自然更舍不得。
“谢,”影剑忽然笑了出来:“我需要你谢吗,我需要你谢吗!”
“好!”
影剑走到瓮前,啪一掌拍开封泥,四个大汉合力抬的酒缸他一个人就举了起来。然后,和着自己的爱和心碎,把这一瓮酒喝的一滴不剩,而且一滴都没有洒出来。这是她给他的酒,无论如何他都不想糟蹋。
“我领了你的谢,你不欠我的了。”影剑的声音开始哽咽,他不会让自己流泪。
雪玉大声道:“好!好!好!”
“好一个堂堂男子汉!好酒量!好气度!”
她一连说了三个好字,之后仰天长笑,笑的那么狂!
转身,雪玉走了,走到门口的时候却又停下脚步。
“剑皇死了,我不想永远做寡妇。但是,就算我要嫁,也一定要嫁给天下第一的男人。”
这次她真的离开,这里又只剩下他一个。
他的剑又在翻舞,雕出了狂笑的她。
“你见到他了?”剑无双站在段痕面前,他对于段痕,却是十分的在乎和看重。
段痕点了点头,却又想起那个人,那把剑。他第一眼看到那人的时候,根本没有看清楚他的模样,却只看到一柄无比巨大的利剑竖在自己面前。而自己,仿佛要被这一把巨剑之上的剑气绞碎。
“你知道他所学的剑法吗?”剑无双又问。
段痕这次却知道:“我能感觉的出来,和那一招剑法很像。”那一招剑法,说的自然是黄帝留下的那一招。
剑无双瞟了眼段痕手里的星杰,问:“妙义应该告诉过你,他想要的是什么,对吧。”
段痕将星杰握的更紧,道:“知道。”
“那你知道那时他为什么没有动手吗?”剑无双追问。
段痕沉思片刻,回答:“因为这里的规矩,只有在试剑石才能与人比剑。”
剑无双摇头:“因为那时你还不配他出手。但终究剑在你手里,他不会夺走你的剑,因为那是对剑的尊重。”
段痕愕然。
剑无双微微含笑,又问:“你来这里多久了?”
段痕却道:“不记得了。”
剑无双又问:“那你学到了多少?”
段痕道:“一万两千四百零一招。”
剑无双呵呵一笑,道:“这你倒记得清楚。”
段痕道:“是不敢忘。”
“好!”剑无双道:“现在,我应该可以教给你我的剑法了。而且我可以告诉你,那个人,学的就是我的剑法。”
“你的剑法?”段痕虽然不懂,却显得欣喜若狂。他见识过剑无双的剑法,若是真的能学到他的招式,对自己一定有很大帮助。甚至能帮助自己将正邪合二为一。那就真再好也没有了。而且,他也能更加了解那个人。
“没错,”剑无双道:“之所以让你先学那四剑道之中的剑法,是因为我的剑法是以那剑法做根基。若是不去学这万招剑法,就难懂我剑法中的奥妙。学了也是白学。”
这一点,段痕能感觉到。他初练那一招剑法之时只觉得其高深,却不知其高深在何处。而此时,而当他学会那万招剑法之后,他却已经能探出其中门道。但那一招高绝如高山仰止,阳春白雪。他如何能领悟得通透。
剑无双又道:“现在,再练一次那招式。”
段痕的剑在动,疼痛他已可以忍受,他已习惯。但招行一半之时,他却停了下来。剑无双知道,这绝不是因为疼痛。
“怎么了?”剑无双问道。却有那么点明知故问的意思。
段痕道:“只要我动就会有变化,我就练不出那一招。”
剑无双道:“那你知道,为什么我的剑会没有变化吗?”
段痕不知道。
剑无双又问:“你的剑,是跟着什么在动?”
段痕道:“我的手。”
“你的手呢?”
“我的身体,我的心。”
“那你的心呢?”
剑无双这最后一个问题,却让段痕无从回答。
“你的心在跟着你的感觉动,因为你感觉到了对手的运动。但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真正的高手是不会让自己跟着对手动的,他会牵动对手的手,对手的心,对手的感觉。我的剑在动,但我却能与你的感觉保持一致,所以你感觉不出我在动。但我的招式变了的时候,已经是你感觉的尽头,也就是你生命的尽头。”
这是剑无双的答案,让段痕获益匪浅,却似懂非懂的答案。
“我知道对于这个答案,你无法理解。我再问你,你知道什么叫上善若水吗?”
段痕道:“我知道,那八个老头子教过我。他们说水最卑贱,也最高洁。人能脏水,水不脏人。水能流向人无法去到的地底,也能升腾成云,到天下最高处。”
剑无双却笑着摇了摇头,道:“他所说,不过是水的形。却不是水的神。”
“水无生无灭,无欲无争,无名无利。这才是水。”
“这就是所谓,上善若水?”段痕问道。
剑无双却否定:“不是。其实上善可以若水,也可以若火,可以若风,可以若尘。若你真能达至上善之境,又何必在乎自己像什么?若你求自己如水一般,那便是执着,最不该有的执着。上善之境便是于有无之间,有与无相互排斥却也相互依存。我的有便是你的无,我的无便是你的有。”
段痕还是不懂,却仿佛从这老者身上看到了一片无限广阔的疆土,自己在那疆土上驰骋,却始终无法得窥全貌。
剑无双留给段痕的是一卷刻在竹简上的图谱,一共三卷,每一卷上只有一招。段痕不相信剑无双会欺骗自己或对自己有什么隐瞒,这三招,可能真的就是剑无双一生中剑法的凝结。
还有七天,剑之宗的论剑大会才开始。但今天这里所有的客房就已都注满了人。这里没有谁认识谁,也没有谁看得起谁。就算之前是老友兄弟,到了这里也会变成对头。他们都是奔着天下第一来的。
天下第一只有一个,怎么可能是你?怎么可以是你?天下第一,舍我其谁?
每个人心中都这么想着,唯独一个人想的却有些不同。他只知道,我一定要成为天下第一的男人。一定要。
影剑的剑还在,五尺的大剑被在他还未及五尺的身上显得十分滑稽,甚至会因此被那些不长眼的后辈耍笑。他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有天下第一。
时将正午,伙房开始忙了起来。饭菜不见丰盛,也没人会在乎。谁来这里都不是为了吃饭的。厅内有桌椅,可以大家聚在一起吃,也可以吩咐人把饭菜送到屋里。很多人都是在屋里吃饭的。谁也不想自己在吃饭的时候被人从背后刺一个透明窟窿。虽然论剑之日未到,而且这里的规矩严明,但谁能保证,这里的人都是君子?
影剑也不能,但他却坐在了外面的桌子上。与他坐在同一张桌上的还有那黑衣人、白衣人,还有剑童。
白衣人喝水,而黑衣人则喝酒。影剑的酒量很好,见到另一个酒量这么好的人,就像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一般。
黑衣人又端起一碗酒,准备往嘴里倒,影剑却伸手盖住了他的碗。
“你干什么?”黑衣人冷冷问道。
影剑道:“如此喝酒,岂不麻烦?”
黑衣人道:“如何喝酒不算麻烦?”
影剑道:“你一坛我一坛,便不麻烦。”
于是二人就开始喝。
酒坛子越摞越高,两个人的肚子也好像越来越大。片刻间二人已经各倒进肚子里三十三坛高粱酒。高粱酒很醇也很烈,虽比不得陈年的竹叶青,却别有一番风味在里面。此时两人都微微有些醉了,但醉了的人却往往认为自己更加的能喝,所以谁都没有停下来。只是苦了抬酒的仆人。这场面本也不算难见,但此时拼酒的却是这几个人中的怪物,谁都忍不住想去看一看。有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人越来越多,几乎要将这大厅挤满。
影剑喝干了第五十坛高粱酒,啪一掌拍碎了酒坛,道:“今天就陪你喝到这。若是以后想喝酒,随时找我。却别招惹来这些小人。”影剑这一句话,无疑是将这里所有的人都得罪了。
黑衣人却站起身,道:“对,我们喝酒不是给你们这群小人看的。快滚!”
有谁会真的离开,就算本想离开,听到这两句话也一定要留下。留下来问个清楚明白,讨一个说法公道。何况这里的人全是习剑之人,剑之刚,宁折不弯,宁死不辱。
白衣人站起身,将折扇握在手中,道:“我劝你们还是尽快离开的好。我这朋友发起火来我可也管不了。”他在笑,一种让人不舒服的笑,一种不将人放在眼里的笑。
“我偏要看看他的火有多……”
“大”字还没有说出来,这人的胸膛上就多了一根竹筷。而黑衣人面前的竹筷却只剩下一根。方才人群拥挤,这人还未跳出来,黑衣人却能辩出方位,一击中的,却不伤无辜。而且他掷出竹筷用的并非暗器手法,而是飞剑手法,便是以气御剑。这等修为,若没有百年修为,是万难达到的。
人群散了,那不知名号的尸首也不知被谁收走了。
黑衣人坐下,问:“你还喝吗?”
影剑道:“喝。”
还是那个极端的空间,还是那令人魂破胆寒的声音。
“进展的怎么样了?”这次,他居然先行发问,看来他也有些着急了。
黑暗中,有人回答:“他现在已经去了剑之宗。但在我们意料之外的是,他居然领悟了黄帝留下的剑法。而且剑无双那个老家伙居然把毕生心得倾囊相授。属下担心……”
“没什么好担心的,他越是强大,我就越是开心。这一次我们不能像上一次那样再错过了。”那声音兴奋却也迫切,仿佛在这黑暗中多呆一刻都是煎熬。这黑暗,是他栖身之处,却也是他的牢笼。
“他怎么样了?”那声音又好像想起了什么事情。
那人回答:“属下月前就已找到了他,再有三日他便能复原。”
“恩。”那声音显得很满意。
那人不再回答,他知道自己该去做什么。
魔族里,莫阳坐在自己的房间里。这可以说是这里唯一有点样子的房间。魔君虽然不会讨女孩子喜欢,但起码的体贴却是有的。
但莫阳在这房间却是坐立南岸,总有些心神不宁,仿佛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你还没睡吗?”梵天奇站在门外问道。
莫阳恩了一声,道:“进来吧。”
梵天奇走进去,却还没有坐下便先道:“我,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莫阳道:“会是什么事?”
梵天奇道:“他,回来了。”
莫阳没有回答,她的心跳好快,她好紧张。她生怕梵天奇说的那个他,不是他。
梵天奇也能感觉到这些,所以他说:“是他。但不是轮回之后的他,而是之前的他。我们两个命线一致,所以我能感觉到他的生命,又得到了延续。我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但我却能明显的感觉到他真的还活着,我甚至能听到他的心跳声。”
“他在哪!”莫阳一下子跳了起来,她恨不能立刻飞到他面前。
梵天奇却道:“我不知道,我只能感觉到他还活着,但他究竟在什么地方,我也不清楚。”
莫阳却道:“这次,我一定要找到他。就算踏遍千山万水,就算上刀山下火海,我也绝对要找到他。”原本只有男子才应该拥有的决绝,此刻却浮现在了她这张脸上。
梵天奇道:“明早我们动身,我陪你一起找。但在去之前,我们是不是该去看看他?”
莫阳沉吟着,终于点了点头:“恩。”
“据说过几天那里会举办一场论剑大会。我打算去看一看再走。”梵天奇知道这个要求很过分,他知道莫阳甚至连这一夜都等不了。但是那个人毕竟是南宫涵的轮回,毕竟,也是他的弟弟。
谁知莫阳却居然答应了:“看到他没事,我也能放下心来。”
梵天奇长舒了口气,道:“你放不下他吗?”
莫阳不回答,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找了十三年,又怎么是能说放下就放下的呢?
梵天奇道:“其实这些年,我知道你难为了。”
莫阳苦笑一声,道:“谁让我偏偏爱上了一个他那样的人。而且,我知道自己还能再见到他,没什么好难为的,值得了。”
梵天奇道:“我南宫涵弟弟也真有福气。”
“也许是我有福气吧。”莫阳笑着,有点无奈,有点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