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似看怪物似的看着他,也纠结了起来。
我堂堂一个权妃贵妃,难道连奴才都不如了?!哪个宫的……?!
我上下打量了自己身上的衣着,没哪个奴才穿得起呀?!
我又想了想自己的回答,番然醒悟。
在这后宫之中,女人为主子,也有很多种,公主,妃嫔……
我释然了,笑着道:“你看我像公主吗?!”
皇甫哲十六岁登基为帝,后宫妃嫔比起先帝来,有多无少。
饶是如此,他现下膝下也只有一位公主。
年纪也不过四五岁。
“……你这种冷笑话,很没笑料。”他嘴角抽了,眼角也抽了,我却笑了。
“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登徒子这种名目,只适合我自己在私下里叫叫,不能拿上明面的。
“我娘叫我六儿……”他双目平视前方,目光很平静,也很幽深。
“六儿……”我喃喃复了篇。
六儿,六儿……这名字出自母亲的口,该是何种的慈爱和放不下呀?!
就如我爹娘曾经千千万万篇地唤我囡囡,虽然我并不认为这两字好听,但却很喜欢。
一个六字,我脑海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却没能让我抓住。
“很好的唤名,我叫心……心宸。”我说。
那个孤音,是我心中的一块净地。留下吧,孤音是只属于有他的那个小圈子里的名字……
心宸,心宸……这两个字,代表的可是天下的权势,他知道了,便该惊骇了,便该离得我远远的了吧……
这样,我也不必心乱了,更不用慌了……
他浑身一震,侧过头来,很复杂地看着我,垂在那生冷铠甲侧的手紧握成拳,再松开,再紧握……反反复复地重复着。
他紧抿着唇,像是在压抑着什么,定定地看了我许久。久到我以为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了,老用这种深沉而幽复的目光来凌迟人。
我想,我不该一时兴起便将自己的名字报与他听的,真不该……
心宸两字,注定是孤独的两个字眼。
“我得走了……”他说,狠狠地吸了口凉气,松开青筋直跳的拳头,转身绝决地离去。
我看着他高大挺拔孤寂的背影,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受,就如当年小晨哥哥要离去时一样。心里有点慌,有点乱,还有点……纠结。
新年的一年来了,却远远没有想象中的热闹。或许,是热闹的吧。只是,那喧嚣的气氛入不了我的心,也入不了这景阳宫。
大年初一,按照规矩,所有的后宫妃嫔都要去给皇甫哲请安。早早的,秋色一众宫婢们便端着洗漱物什排成一排井井有条地进进出出。
我坐在床上,有那么一瞬是反应不过来的。或许,因为是新年,没了往日的忙碌,心便松弛了下来,人也就跟着迷糊起来了。
“娘娘万褔,岁岁平安,吉祥成瑞。”侍婢们放下东西,站成一列,恭敬地跪在床前向我说着开年的福语。
秋色上前,按照民间的习俗在我床上撒上了百花籽并一系列的五谷杂粮。
整齐划一的声音将我从九重天外拉了回来,我侧过头,思绪迅速回笼,略带着睡意的沙哑道:“秋色,赏。”
“谢娘娘赏赐。”又是整齐的声调,连语气都几乎是一模一样呀。
我有些许失望,或许,总是在盼着有些许的不同吧。可那终究只能是想像,奢望。万福,岁岁平安,这些个字眼,在一众被深宫两字磨得早已失去了本性的人面前,就只是一堆与银子划上等同银子的字符而已。
“奴婢伺候您梳洗。”秋色像是明白我那一瞬的愣忡,放下手中盛装寓意吉祥的五褔籽,来到这尽是雕花缕凤的凤床前,撩开华丽却不艳色俗气的床帐。
其它人尽数退下,我站在这极尽奢华的宫殿,心里突然生出几许疲惫来。落霞进来,恭敬地朝我福了福,一身的清冷,隐隐带着外面的风雪冷寂之味。
“娘娘万福……”
“别跟我耍这些个劳什子的嘴皮子了,吩咐你办的事怎么样了?”放下手中擦脸的巾帕,起身急切地看向落霞,打断她又一轮的福语。
“娘娘吩咐送给小公子的东西都送去了。回来的人报,小公子身体很好。见了娘娘亲自挑选的东西很高兴,也很伤情,念叨着什么时候才能与娘娘一起过年,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娘娘……”落霞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她明白,这是我的痛,无可奈何的痛,却又是不能不上报的结果。
一滴泪,不自然地滑落,隐没在脚下厚厚的毛地毯中。浓浓的思念,比早间的白雾更为浓厚。
我看了眼外面朦朦亮的天色,还早着。吸了口气,再也无任何心情去想其它的事。满屋子的温暖与奢华,似重重大山般,一座座都压在了我的心底……
“我出去走走,你们别跟着。”我挥手挥手,转身步入那茫茫一片的银白中,将秋色气急得跳脚让我梳妆的声音甩到身后。
同样清冷的静心湖,同样清冷的心……天色尚早,静心湖周围几乎是没有人影,远近的几座灯亭中散发出几许晕黄微弱的光。
苍茫空白得尤如没有任何意外的人生……
将手伸入灯亭中,隔着那么几粒米的距离临空轻抚过晕黄的烛光。
“你有心事……”一道突兀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你有心事……”一道突兀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一惊,回头,伸入灯亭中的手无意识地抖了下。
“啊……”我痛呼,那一抖,手居然落在了灯焰上空。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我还没来得及将手从灯亭中抽出,便见一道银白的身影从我身后掠过,带起一阵透凉的风。
瞬间,被烛火灼烧得发热发痛的手落入一一双冷凉的大手里。那双手上,薄薄的茧咯在我手上,竟也如那烛火灼烧过的地方般,发热,发痛……
我定定地看着他,这个奇怪的登徒子公子呀。不明白他为什么如此紧张……
“还痛不痛?”他在地上抓了把雪,覆在我手上被烛火灼烧过的地方。
宽大的手掌,修长而有力的五指,握住我的手却像是握住了珍宝般。
一股暖暖的热流从我心田流过,没入四肢,温温的,热热的,直冲眼眶。
似是见我久未回答,他抬起头,坚毅的眼神突然对上我满上是研判的眸光。我看见,他抖了一下,突然却像是他被烛火灼了一下般,陡然放开了我的手。
毫无预照,却那般酌定的动作让我一时反应不过来。手,落回了身侧,覆在手上的雪也随着他激烈的动作簌簌落地。被灼痛的地方马上火烧火辣地又痛了起来。
我移开了与之对视的眸光,看向面前早已是冰雪厚积的湖面,一片冰莹银亮,寒意四射。微微蹙了下眉,不着痕迹地将手隐入袖子里,淡然出声:“你怎么还在宫里?这里是后宫……”
“咳……”他亦似才反应过来,以手抵唇,轻咳一声掩饰掉先前失礼的尴尬。“昨夜多喝了点酒,宿在了琼华殿。”
琼华殿……我心一抖,这个名字让我有些懵。
如若我没记错,这个地方应该是以前六王爷的寝殿吧?!
只是听说,自六王爷皇甫晨去了边疆后皇甫哲便命人那里封了起来。除了平日里洒扫的人,一律不让外人进的。
至少这几年来,我却是从没去过。
“那将军也不该在这后宫走动。何况还是这个时刻。”这个时刻,大多数的妃嫔主子们都还未起身。
何况,新年初一,在宫里有品级的人都必须去给皇甫哲请安。他不去皇甫哲那里,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不过想来,这或许也是种缘,这个时刻,那么多人都不曾相遇,却独独成就了我与他的缘……
“那你呢?这个时刻又怎么会回出在这里?”他侧过头来,看着我。
我抬眸,望了眼远处并不能看见的湖岸,茫茫的白雾比先前出门时更浓,寒气在天亮时分也分外强烈。我忍不住轻轻颤了一颤,“出来透透气,吹吹晨风,让自己更清醒一点。”
是的,是清醒一点!
“……冷风吹久了不好,何况早晨的凉风更为伤身。早点回去吧,顺便将被烛火灼烧的地方上点药。”他说。
眸光有点狼狈地左闪右闪,有挣扎,有思愁,亦有孤寂……痛苦,却是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我眯了眯眼,注视着他第二次决然离去的背影。这种被抛下的感觉,真不好受!
与皇后一起,向皇甫哲请了安我便退了出来,回到景阳宫草草用了些早膳便径自往御书房方向去。
天色大亮,明亮的天际似有阳光若隐若现,将出,而未出。红彤彤的云彩被染得五彩绚烂,流光异彩。
半途中,远远便看见站在御书房外的一个修长身影。藏青色的官服从黑色的披风中露出一小截领子来。上好黑熊皮制的披风穿在他身上,仍就显得单薄。
我顿步,忘着此时出现在此的身影,略微思索起来。
他似有心灵感应般,知道了我的道来。回身,便是定定地凝望着我,眸子深沉如海,波涛壮阔,眸光却不曾移动过。
我顿了顿,还是上前,踩着这些年来我一向自视良好的优雅而高贵的步伐上前,停在了几步之外。
“微臣……赵炎拜见贵妃娘娘。祝娘娘平安福康,青春永驻。”他抬手抱拳,朝着我深深地一辑,儒雅的声音中透着的尽是真挚。
我凝视着他半弯着的身姿,未曾出声。
这个让我总是拿捏不透的男子,皇甫哲的宠臣,此时不去给他请安,为何独独地跑到了御书房外来。他知道,我亦知道,皇甫哲这个时刻,最不可能出现的地方便是这御书房,何况,今天是大年初一……
“赵大人辛苦了。今天并不用早朝,赵大人……大可不必这么早便来御书房。”
即便是早朝,也不用来御书房。
因为,皇甫哲一般,这个点都是在景阳宫……
“臣……新的一年,总该给娘娘道福。”赵炎抬起身来,侧了一步,站在一侧,让出主道。
“如此,便多谢了。”我朝赵炎点点头,淡然道。拾步,越过他,便要往前走。
“娘娘大可不必如此客气,疏远。微臣……只是希望娘娘能过得开心点。总想着在新的一年里,是最早来向娘娘道声福的人而已……”赵炎的声音,突然间竟让我觉得沧桑,还有酸楚。
脚下突然似有千斤重,再也移不出一步,生生地停在了他面前。
赵炎……赵炎……这么个复杂的人呀……
别人都是一进宫便要去向皇甫哲道福,却独独只有他……
我总是知道,他是第一个进宫的,第一个向我道福的,却是最后一个去见皇后的……
不需要理由,不需要查证,我总是知道!
多累人呀……我深吸了口气,压下心里那层始终不愿弄清的澎湃,强自平静道:“大可不必!”
大可不必,我用不着祝福;大可不必,你用不着巴结我;大可不必,有些东西,糊涂点好……
可难得糊涂,每年时宫最早的,每年第一个向我道福的,总是这个让我觉着别扭的人……
“可是我却只有这一天才有勇气站在娘娘面前说句真心想要说的话。”赵炎似换了个人,他的语气,不再如平日里的疏远,挣扎中,透着狼狈。
但我,却有些暗自心惊。
“赵大人……皇后娘娘或许正在等着大人。”我说完,强自平定有些凌乱的步伐,逃似地进了御书房。
“呵……那娘娘在等着谁呢?”身后的声音幽幽地透过厚厚的梨花木门传来。
我笼在袖中的手,紧了紧。
“赵大人,你该去给皇上请安了。”我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吐出这句伤人,又伤已的话来。
我不等谁,我等的人,我在意的人,来不了。我不想见的人,不想要面对的事,却是逃也逃不开。
沉重地关门声在我身后响起,我突然像焉谢了的花瓣,全身都透着无力。
赵炎的声音若有若无的透过门缝传入:“每年这一天,我才觉得自己是最干净的,才会有勇气。总在旧年的最后一夜整晚整晚地洗涮自己身上的污秽……”
我无力地闭着眼,赵炎,我最不想要见到的人……
无关爱恨,无关情愁……
在御书房的书案前,就这么愣愣地坐了一个上午,什么也没想,什么也没做。
午膳时刻,皇甫哲派人前来让去未央宫用膳。皇甫晨回宫,由皇后设宴,宴请晨王与后宫中人一起过这新年的第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