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那就不怪小姐了。你是不知道,这渝州城外十里处有家姻缘庙,叫香隐寺,就是因一块香石而出名的呢。香隐寺的姻缘签可准了。这城里几乎所有未婚的男男女女都喜欢去那里求姻缘,小姐若尚未婚配的话,不妨也去逛逛。上上香,有姻缘求姻缘,不需要要姻缘的求个安心也是好的。”
老板边说,边端起先前客人吃过的碗快回到简异的小灶前,准备着下面。
“哎,看我这人,小姐要吃点什么?”老板憨厚地笑着问。
我抬头,正好看见老板小灶上空飘荡着的招幡—油渣面。
“就来两碗你的招牌面吧。”我指了指旁边的座位,对落霞道,“别站着,坐。”
落霞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了下来。
“哎,原来你跑来这里吃面了呀,叫我好找。”一道沉稳的声音骤然吐了一口气,轻松道。
我与落霞同时抬头,都愣了一愣。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半月国如神衹般的不败将军—皇甫晨。
“老板,是三碗油渣面。”皇甫晨自来熟地坐在我的另一侧,对老板扬声道。
“原来是公子您呀,好的,请稍等,马上就好。”老板憨憨地笑着,只是笑意比先前见着我们时更为深刻了三分,好似与皇甫晨很熟般。
“这位公子最近几乎是每隔两三天便会来我这里吃上一碗面。”老板将面端到我们面前道。
我看着面前的面条,白白胖胖的面条周围,是大颗大颗的油珠,面条正上面,顶着一个大大的煎蛋。
“老板,我们没有要煎蛋呀?”我看着那大大的一个锅盖蛋有些愣忡,现在做生意都流行半买强加了?
老板笑得仍就憨厚老实,抓了抓头道,“这位公子每次来,都会吃个煎蛋的。小老儿以为姑娘跟这位公子一起的……”
“如此,就多谢了。”我赶紧打断了老板的话,看他瞪着眼,一副实在不知如何是好的反应,实在是让我觉得,自己罪过了。
挑起面,送入口中,很油腻,却也油腻得格外的香,与旧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我儿时家住江南渔溪旁,小镇上的人,几乎都是以打渔为生。爹爹是个勤实憨厚的忠实之人,对我自是百般疼爱。时尔上街卖鱼,都会带着我,每至午时还未收摊,便会在旁面的一家油渣面摊替我叫上一碗香喷喷的油渣面,还总会多付一文钱让步老板给我在面上加一个煎蛋……
“怎么,不好吃?”皇甫晨放下吃空的碗,看着我问。
我放下筷子,笑着摇了摇头,很好吃,吃着这样的面像是回到了过去,父亲的疼爱似乎就在旁边。只是,我不敢再吃下去,总怕,碗空了,那现实也就被迫回来了。
“你不吃别浪费。”皇甫晨见我放下筷子,愣了愣,随即笑着说道,不经我同意,已然将我吃过的面拉到自己面前,夹起便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我睁大了眼,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落霞更是瞪着眼忘了她碗里的面……
吃了碗面,我不知道皇甫晨从哪弄来两匹马,他翻身上了一匹,另一匹给了落霞,我站在一旁,抬起头仰望着高高在上的两人,心里着实郁闷至极。说实话,仰望人的滋味,真不好受!
都有马儿,那我呢?!
“上来。”皇甫晨坐在马上,朝我伸出手来。
“干嘛?”我傻傻地问。
“难道你想一个人跑去香隐寺?”皇甫晨回答。
我睁大了眼,跑……
“那你为嘛不多准备一匹马儿?”
皇甫晨朝我翻了个白眼,似在说你白痴吗……
他不耐烦地望了眼天,两腿一夹马腹,咻地从我身旁略过。在马奔起的前一刻,他突然俯身,我将掳上了马背,拥在胸前。
“笨女人,给你马,你会骑吗……”在马儿极速奔跑的风声中,我似听到皇甫晨低低地嘟囔了一句。
笨女人……
我磨牙,很好,这是我第二次听到这个词了!
香隐寺果然是实至名归的当得起香隐二字。满山的寒雪未化,树木晶莹,浓黛青青的寺庙屋瓦远远地若隐若现。寺院里香烟缭绕,即有着雪的寒凛之香,又有檀香燃烧的香火之气,两种香味,相融相抵,若隐若现。
香隐香隐,当是如此!
一入得庙来,闻着阵阵钟鼓,伴着寒味檀香,便让人从身体到心灵都得到一种沉淀,沉静而冷然。
进得寺里,庙钟阵阵,午后的香客并不很多,多与现下的寒凛天气与年节气氛所至吧。听说,每到十五,这里便是人山人海。
“两位施主是来求姻缘的吗?”上完香,我规矩地将香插到神坛。
虽说对这姻缘不予置评,拜佛总归要诚心的。在国法寺时,方丈便说,我独缺一味让人信服的真心。即是缺了,便是不诚吧?!
双手合掌,我闭着眼跪在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象前,心中默默道,“菩萨,若你真在天有灵,便随信女一个愿吧。我不祈救姻缘,也不求善果,只求小蚕早日摆脱病痛,快快乐乐地做个平凡之人……”
“姑娘生像来便是大富大贵之相,求菩萨不如求自己。看清自己的真心,总会遂愿的。”一旁的庙祝停下手中正在敲着的墨鱼,闭着眼很是禅机地说道。
“大师说得对,求菩萨,求人均不如求已。可是,有些事,信女却很是无能为力,不是不是做,亦不是办不到,而是不得其门而入。”拜了三拜,我站起身来,淡然地看着庙祝道。
我希望他能给我提示,就如我明白,其实求佛不过是安自己的一颗心,菩萨始终是不能帮上我什么忙一样。
“人们总是在向前看,计划未来。未来的风景固然美好,可却往往忽略了身旁现有的美景。未来再美好,也不是你拥有的,姑娘能抓住的,只有现下,何必想那么远?”庙祝睁开了他蓄满慈悲,禅意无尽的智慧双眸。因看破一切,那双眼眸中,有着的只昌包含与淡然。
“现下可以让我摆脱困境么?”我低低呢喃。
现下是我拥有了别的女人一辈子也企及不到的地位,权势,金钱,可却无法真正拥有平凡人的幸福。
曾经我以为,只要自己有了钱有了权,便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事实是,这些我都拥有了,却保护不了自己想要保护的人。有钱有权又能怎样?病魔并未因着我的权势金钱而离去……
“施主用心看,总有那么个人,会是施主的港湾。”庙祝站起身来,双手合十,朝我一辑,转身至一旁拿起个签筒。“施主不防抽上了抽,姻缘签,说姻缘,信则有,不信则无。”
“多谢大师。”我接过,摇了几摇,一支签从签筒里掉了出来。庙祝捡起,极有深意地看了眼一直在一旁未开口的皇甫晨道:“千里姻缘一线牵。姑娘与这位公子的红鸾星已动,姻缘早成,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只是波折颇多,总有一日,可守得云开见明日。”
听着他的话,我心狠狠一跳,抬起头,与皇甫晨无奈地对视一眼。
他却连解释的机会也未给我们,说完,他将签递给了我,再次看了我与皇甫晨一眼,敛眸走了出去。
“千里姻缘一线牵……”我凝视着签头上的雕刻小字,低低重复,自发自动地将他先前的那番话一起忘之脑后……
出得庙来,我与落霞坐在一小回廊里喝茶吃了点斋素点心,皇甫晨说有事,先离开一会儿。暖暖的阳光煨在身上,无比温柔和煦。
回廊外,一颗百年黄色树高大地立在院子里,树上廊下,全是红彤彤的一片,善男信女们将自己的春心爱意通通写在纸上,放进一个个大红的荷包里,高高挂在树上。
听说,挂得越高就越灵验……
“主子,奴婢听说,荷包甩上去,挂得越高,愈发灵验。”落霞站在回廊里,不住地伸出头往外探。想看看到底哪个荷包挂得最高。
“人们总是要找点慰藉罢了。”姻缘姻缘,在这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三媒六娉的风俗下,哪有什么随心而意的姻缘呀。
“可是主子,您不觉得,若有那么一个人愿意为了你把荷包挂在这棵树的最高处,即便这段姻缘成不了真,也会让你很开心吗?”落霞问得小心翼翼,仔细地盯着我的脸瞧了又瞧。
我起身,随她一样,探出半个身子往外看去,高大枝茂的黄角树上,落叶纷纷随着秋风而去,留下满树满枝的大红荷包与荷包上垂下的穗子在风中摇罢,说不出的凄清。
我想,若有个人能为我将荷包挂在这颗树的最高处那个枝头上,我会很开心吧。即便是一早就知道,我们注定是走不到一起的,也会很开心吧。
必竟,曾经有那么一个人,愿意为我不辞劳苦,愿意把那写有想与我缘定终身纸条的荷包挂在最高处……
“你们在看什么?”不何何时,皇甫晨来到了我们身后,在他身后,还跟着香隐寺的主持方丈。
“大师。”我有礼地朝方丈双手合十地行了个佛礼。
“两位施主有礼了。”主持回礼,随退对皇甫晨道:“既然施主有事便早些下山吧,大雪后路滑,几位施主一路小心。”
“方丈留步,叨扰了。”皇甫晨道,转身越出回廊,人便落在了院子里。
落霞转身朝后院的马房走去,皇甫晨回身,轻笑着对我伸出手来,“来!”
我看着他,稀薄的阳光穿过层层许愿的荷包打在他的脸上,潇洒而俊逸。略显粗糙的宽大手掌伸在我面前,似某种承诺一生的誓言,那般坚定不可摧残。
他在廊外,我在廊下,隔了一道不足膝高的栏杆,我们之间却好似划开了一道咫尺天涯……
我最终任是将手交于他的手掌中,感受到那粗糙而有力,却不失温柔的五指紧紧收拢,带着我越过栏杆,轻巧地出了回廊,那似飘似幻的飘渺仿若要将我的心带飞,远远离去。
许愿树下,皇甫晨问我,“孤音在这个新年里许了什么愿望?”
我笑笑,抬头,透过那里三层,外三层的许愿的荷包以及飘动在清风中徐徐荡荡的荷包穗子,心似飞向了向高远的天空,柔柔地找不到边际。轻声道,“我希望我弟弟健健康康,快快乐乐,我想要与他天天在一起生活,过属于我们的日子……”
皇甫晨唇角的笑意渐渐僵硬,艰难而苦涩地维持着那个傲人的弧度。他闭上眼眸,深深地吸了口气,低沉而坚定地说:“会的……”
他说会的……
那似安慰,似聆听后得到明确答案的铿锵两字,如股暖流缓缓滑过我的心田。
“孤音,如若说……我愿带你远走天涯,你会跟我离开吗?”凛凛的寒风,带着新年的第一场雪,扬扬洒洒地自天空中轻轻柔柔地飘下,在空中打着旋儿降落。皇甫晨的话,也似在随着银白的雪花儿起舞……
“……”
宫里的日子,依旧淡然。我每天徘徊在御书房与景阳宫,以白天黑夜为分界线。皇甫晨自那天从香隐寺回来后便似从人间蒸发了般,我再也没见过。
转眼元宵将至,有意无意间,总是听到小宫女内监们聚在一起说着宫外的元宵有多热闹,有多有意义。一家人围在一起,守着一锅的元宵等着下锅,煮熟然大后家你一个我一个吃多有多开心。
“明天是元宵节呢,若在家里,我娘准会做我最喜欢的宫保鸡丁给我吃。”一个宫女说道。
“我们一家人则会围在一起,守着一锅热喷喷的元宵……”另一个人道。
“我家就在这京城,往前元宵夜的时候,爹爹总会带我来逛元宵灯会。京城元宵夜的灯会可美了,长长地将整个渝州城都照得通亮,远远看去,像条火龙,摆着各种姿势……”
“啊……真的么?要是能出宫那就好了……”
在没进宫的前几年里,我也过这样的元宵。新春时节,天未暖,雪未融,爹爹不需要早早地起床出船去打鱼,娘也不会养蚕出农。一家人总是笑意浓浓地在一起,从天亮到天黑,白在坐在一起听爹爹说他早已讲过无数次的半月国创国史,娘新时尔讲些很有爱的戏文小段子,小蚕从小便像只无尾熊,总是喜欢趴在我身上,我却总是偎在娘怀里……
小宫女们的声音渐渐远去,秋色悄悄地打量了眼我的神色,上前轻唤了声“娘娘。”
“嗯?”我轻轻地应了声,顺着假山饶出,来到刚才那几个嬉笑讨论元宵的小宫女走过的小径,抬头望去,远远地一眼看不到路的尽头。
我心底颤了颤,这御花园里的小径,每一条都似一段人生,看不到尽头,总是曲折颇多,叉路颇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