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烈阳
作者:单芥 时间:2019-04-30 03:54 字数:2600 字

寒冬时,在屋子里猫一阵子,时间也就溜过去了。

郑宛清安宁了许久,每日猫在屋子里,做些姑娘家该做的事,绣绣花,看看诗文。

倒不是她不想出去,只不过这府里人看得实在是紧。就连偶尔出去小解都有丫鬟偷偷摸摸跟在身后。

有时郑宛清看着身后那佝偻的影子,实在无奈。

若她有日沦为此番境地,必不会如此。

身后的丫鬟自然是不知道自己在何时被人鄙夷成了这幅样子,依旧是尽职尽责地做完了被管家交代的事。

这几日里,念初常常来寻自己,大多是说了些小孩话,大抵是想起了故人,再难以释了。

郑宛清一直以为那就仅仅只是念初想起了远去的故人们,并未揣测那其中的深刻含义。但是孩子的一举一动之间总是藏了些大人未曾想过的喜乐悲欢,一直到帷幕重开,才会被揭晓。

而早已经泯灭在记忆中的零星光点,自然也不会被人记起。

从年初到现在已经过了十几日,街上也清冷了下去,但是京城和别处的风光也总是不同的,红灯笼一连点了十多夜,也没见那烛火有歇下去的光景。

郑宛清第二日抱了把椅子在屋子里晒太阳,这墙院深深的,竟也被她听了些故事来。

这些年来,京城大大小小的办了不少的旧书市,古书,话本子,密辛,什么都卖。但是这其中最为畅销的,自然是密辛了。

至于其他那些风流余韵,早就在梨园里听了个大概,谁都不会在旧书市里花这些冤枉钱。

早先一直被瞒下的事,在一吊一吊琐碎的铜钱里被翻出来,能人添些笔墨,那些过往就真的在百姓们眼前活了过来。一幕幕鲜明生动,少年少女越过伫立在城南不知多少场雨过的城墙里,打马而来。

而郑宛清在冬日相府古墙里听得,恰好也还就是这些故事,从在世俗里打滚了多年的嘴里说出来,剥去一切浮华的外壳,听起来倒是无比真实了。

手上的毛圈还在不停地转,一针一针下去,故事也就半推半就说完了。

断断续续的言语再重复一遍已是极难,郑宛清只得在炽烈阳下,重新将那些故事在脑海中重演。

旧事总是发生在旧时候,孩儿们摇头晃脑听着夫子念经文,只不过这孩儿,夫子,到了皇宫里,变了些好听的名字。

“太傅,幽稷又偷偷看我的诗文。”少年无妄,快口直言。

时年元华二六五,黄烨方及幼七,幽稷不过六岁出头。

垂髫黄发,念着太傅布下的经书,一遍又一遍。念着念着,经书就从手上落下,一路顺溜地滚到了白玉阶下。

于是,又听得小小黄毛儿大叫:“太傅,幽稷又偷懒,你看,书都被他扔到了阶下去。”黄烨一看就是没少干这些事,太傅早就已经睁一只眼闭一只了,就任由这些皮孩们玩闹。

幽稷当时是个胆小的孩儿,遭了黄烨欺负总是闷在肚子里不说话,一双眼滴流滴流转着,侯着哪个时候皇舅来了就告他一状。可往往还没等到皇舅回来,就又靠在红廊前沉沉睡了去。一觉醒来,那些事就早就被抛在脑后。

那时小黄烨也不知道到底为什么就一直抓了小幽稷的辫子不放,兴许是因为这弟弟比自己聪明,因此总想了法子不带他玩。

这样一来二去的,在一帮皮孩子里头最大的黄烨变成了孩子首,而幽稷就躲在墙角里头偷偷看闲书 。

一帮孩儿谁都不喜欢看起来文文弱弱女孩子似的幽稷,幽稷自己也知道,常常寻了借口不去各种大家非要在一起的场合。

皇宫本就这样相安无事过了许久,宫里安生,宫外安宁。

可是相府小姑娘一进宫却将这宫里弄出了古怪。

一向安安生生待在自己角落里头的幽稷像个黏皮糖似的一直跟着女儿家的后头,即使一个不慎掉进了湖水里头,醒来后也要裹着一身的厚袄子去找人小姑娘。

偏生那小姑娘见了幽稷就烦,老是和黄烨一起给幽稷下绊子。但是皇宫里就这么一个女儿家,大家都宠得紧,谁都没有那个闲心思去罚一个白的和糯米团子似的小娃娃,皇上也是惯着这小姑娘,重话都不说一句。

这样一日一日下去,小幽稷心里似乎生了嫌隙,整日闭门不出,出去了也是恰逢小姑娘诞辰,出去道声贺就回来了,再没有过多言语。

元华二七一年,幽稷离了京城,再过三年,先帝仙逝,再没有人护着黄烨和相府小姑娘,可是幽稷却没了动静。

听西南的探子传回来的消息说,幽稷整日饮酒作乐,纵横于歌姬之怀,一身骄奢的性子,大志终灭。

兴许是太妃看出了些什么,将相家女儿许给了他,可美娇娘人还没见到,就跳了河。

说来也是命里犯冲,如今幽稷回京,恰逢大举,而相府也是一路青云,如今是尚还年幼的皇上的左膀右臂。不知这一来一回的,又会生了什么事端。

据说,今年京城里的灯笼点的这样红,就是想给幽稷看看如今这皇位到底是何人坐得,也算是灭了幽稷威风。

故事说到这,就没再继续了下去,纵使郑宛清知道那满城的红灯笼的说辞背后是怎样的辛酸。

纵使,她也知道,这样的话,到底是谁传出来的。

说到底,皇家的密辛,也是从皇家而来,若是有心人想要引,又怎么会引不过去。

只不过,听着从前故事中那样的相府九小姐,她倒还真是陌生呢?

一直到如今,郑宛清都还觉着,她和过去一直活在人们记忆里的那个姑娘不是一个人。兴许是梦河一趟,当真只是留了副身子下来。

不知怎的,这相府的墙好似漏风一般,总有莫名的口子吹了冷风进来,郑宛清畏寒,裹紧了一身胭脂色的斗篷,向着屋子里走去。

一手拿着木制长椅,一手还抱着毛线团子,郑宛清有些拿不稳,一个趔趄,那毛线团子就从自己手里滚了出去。

无奈地甩甩手,郑宛清放下椅子,朝着毛线滚去的方向追过去。

此时已是冬日,草木稀疏,但是靠近墙根那块却还是长了满满的枯草。

郑宛清在心里默默嘀咕着:不知是哪个小厮,连这点事情都办不干净,看我倒是看得比谁都勤。

可是一步步向前走着,郑宛清却发现有些不对劲了。毛线球滚着的方向早已经没了影子,相府再大,一个后院总不至于连一卷毛线都滚完。

脚踏过去,那枯草已经长过了脚踝,毛线重重叠叠缠在里头,一片芜杂。

看着这样的场景,郑宛清心中莫名的烦乱。脚下一个不留神,就被缠了许多圈的毛线绊住了脚跟,身子站不稳,倒了下去。

好在身后没人看着,不然自己这样一番面目怕是又能让府里人笑话许久。

地上长了杂草,倒也不太痛,只不过手上挡着那一下,是受了些冲击的。郑宛清转了转手腕,刚刚舒展些,鼻尖却突然有股血腥味窜了进来。

血液的刺激一瞬间就让郑宛清的头脑清醒起来。

刚刚自己什么声音都没听见,能在一瞬间之内杀人于无形之中,这样的功夫少有。

墙外这条街并不是闹市,平时走过的人不多,也就是住在附近的百姓,又有谁值得这样一个人亲自动手?

莫不是刚刚在这墙边的那两位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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