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相已经老了。
他早就发现了这件事情,往常一样的起了大早,丫鬟再给他整理衣饰,他看着镜子看的似乎呆了,才感觉那丫还似乎一直在梳理某一处的头发,才回过神来定睛去看,一缕很明显的白发垂到额前。
左相怔了怔,咧着嘴笑了,“哈哈哈本来已经是行将就木的人了,哪里还计较这些,如此便好了。”
那丫鬟本来有些不欢喜,听了这言语,也轻轻的笑了起来,“大人跟其他人不一样,大人是老当益壮。”
“瞧一瞧我府里这些丫鬟,手头功夫不知有多少,偏偏是最会说话的,也不知道是谁教出来的。”他装模作样的冷哼,众人却并不害怕,连管家都忍不住笑了起来,那一阵子自家大人不知道怎么回事,脾气暴躁的厉害,现在倒是恢复了过来,跟之前一样,仍旧风趣幽默。
管家觉得自己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收拾好早餐,往常一样的将自家大人送上去皇宫的轿子,身后有个丫鬟很是不明白,“真是的,大人并不是皇帝,已经这样一把年纪了,还要替皇帝管理这些事情,竟都不住在皇宫里。”
她是个新来的,因为左相很是和善,心里面便生出些为偏颇,说话也没有轻重,又好像是存心要引起管家注意。没有想到的是这位一向少言寡语的管家忽然黑了脸色,“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也看不清自己的位子,这样的话时你这样的人配说的?”那丫鬟羞愧的厉害,刚红了脸,还想要辩解什么,那管家又道,“以后尽量让我少见到你,你的位子会有人替代。”
那管家说完加快脚步离开,丫鬟没有来得及说半句求饶道歉的话,已经有人带她离开。
左相府,毕竟还是当朝最大的权臣府邸,至少还有自己的规矩。
管家对于手底下这样不知轻重的人很是生气,似乎是最近关注自家大人,便也就忽视了府里的管理,他正打算去后院审视,忽然有人急冲冲的擦肩过去。
“站住,”管家觉得有人出了自己的霉头,才这样想了,就有人如此莽撞,那人停下来,回身看见是管家,立刻收敛了那一点匆忙神情,毕恭毕敬,管家心里这才有点消气,总算有人还记着府里的规矩。
“什么事情?这样着急,还有没有一点规矩。”
管家站在后院,身后跟着一群人,原本就算是这种事情,他也不需要亲自过问,人总是有生老病死的,在这样一座诺大的府邸,其实渐渐的已经形成了一种默契,那些侧夫人并自家丫鬟如果死了,账房自然会支出应该支出的银子,不成文的送回去交由本家置办葬礼或者本家不愿意的时候,自己解决。
一项是不会劳烦管家,也能将事情处理得很好。
可是这一次,管家来了,似乎是事情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他像是管理寻常事情似的偶尔检查一样,也似乎是因为,左相进来竟然会询问那样一个孩子,如今这个孩子的母亲既然去世了,想必左相也是有不一样的心思了。
大公仔和二公子长大之后,太后去世,左相与皇帝反目,就已经很少见他那杨笑容,这位公子没有母亲,想必也算干净,没有多的欲望想法,刚好可以陪着左相笑一笑。
他打理好这件事情,就去询问下人云可公子去了哪里。
只是随意的问一问,顺便让小孩子放松警惕,可是没有想到,那下人竟然支支吾吾起来。管家的脸色立马就变了。
他原本是看见那个孩子的,那个时候他在那位测夫人灵前哭泣,他看他没有什么跟别的孩子不一样,似乎怯懦而且胆小,就连哭泣都是呜呜咽咽,便也没怎样在乎,只是身旁还有一个红衣小姑娘,管家那个时候想起来的是左相提起询问过的,似乎是那位夫人的侄女。
他心里觉得这样灵巧的摸样,倒是确实很讨喜,可是下人告诉他,夫人之前交代过,她死了之后,就由着表小姐照顾小公子。
管家觉得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毕竟就算是一时兴起,现今这两个人竟突然不知所踪,左相不会照顾周到所有的人,但是左相府的人,一定不能够受欺负。
管家凝神想了好久,终于还是决定将这件事情告诉左相。
书房里,左相正在看一本奏折,似乎是朝上的侍中弹劾屠州的事情,左相心里有些疑惑,这已经不是第一本了,他已经压下来不知道多少本,顾青岸的后人,他知道分量,但是这个时候,他仍然有些不放心,想了想,走出门去,向门前的侍卫不知道交待了什么,那侍卫立即跑开。
过了一会儿,左相府侧门就有一队人走出去,他们穿着寻常人的衣服,就像宾客一样离开,没有人知道他们是训练精良,左相府邸传说一样的暗影。
左相坐在如今的位子上,连他自己都知道自己是多少人眼睁睁看着的存在,也知道自己其实生活在多少双眼睛指导下,此番去屠州,一定要把案子查清楚,却不能够较别人知道,毕竟和顾家之间,他已经不愿意再折腾,更何况是在小人的挑拨之下,他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而那些多事的人,也许会趁这个这个机会,想尽一切办法将顾守忠调下来,边关这个地方,说凶险也是有的,说牟利,却也是最大的。
有多少人觊觎,他心里有数。
门外有人禀报,左相揉了揉眉头,他毕竟还是老了,只坐了一会儿,就有些力不从心的感觉,只是不知道,他老了,该长大的人还要多长时间才能够长大。
那人近来立马跪在地上,同深黑色的一炮,从举止行为之间,已经能够看出他的身份。
他还没有说话,左相已经从座位上站起来,“走了?”
那人仍然没有丝毫神情变化,只是点一点头。
“好,你现在也动身,跟着他,切记一定要小心,不可被它察觉。”那侍卫这时候才表现出惊讶来,他应听说了,自己的十二个兄弟已经尽数派到屠州,还有一个人守在左相身边,现在竟然让自己也要离开,他张嘴正要说什么。
左相摆一摆手打断了他,“不必多说,记住你的任务就好,并不要出任何差错,下去吧。”那人无话可说,只能退下,现在去追还来得及,不要到时候,连人都不知去了哪里。
很多年之后,天下海晏河清,高内侍行将就木,还是不断想起很多年前的今天,他走过的那些路,那时候他才知道,首年为了做好这个皇帝,要付出多大的努力,是怎样的长途跋涉,终于使他长大,是她坚强起来。
他想,左相大概是故意这样做的吧,可是那时候左相已经长眠于地下,他的尸体可能已经成为灰尘,这些话,皇帝心里应该早就有了定论。
皇帝对于这样突如其来的一件事很惊讶,本来他已经掩饰得很好的,能够认出他是谁的人一定不是寻常,这只是其一,这样一个知道他身份的陌生人,见面的第一句话竟然是想要追随他,追随这样一个一事无成的窝囊皇帝,实在是一件难以置信的事情。
当然了皇帝最奇怪的一件事情,明明他说的是要追随自己,怎么刚说完这样的话,竟然转身就走,很难明显的不是道理,皇帝奇怪的看着巫灵走远,她腰背很自然的挺直,纵然是穿着那样宽大的衣袍,也难以掩饰一身的轻盈高贵,触不可及。
阿离似乎是早就熟悉了无领的处事风格,见他离开,也就笑嘻嘻的跟着走,阳光照着树影斑驳,两人一动一静,竟然都不像是凡世间的人。
“你在等什么?”巫灵回头来看正吃惊的皇帝,说出这话说的顺其自然,就像是询问人夜晚为什么不睡觉,中午为什么不吃饭。
皇帝这才从怔忪中反应过来,匆忙答应一声,牵着马跑过去。
不管这两个人到底是什么身份,既然没有立刻杀他或者抓它,他就应该跟着他们走一趟,算是缓兵之计也好,是真的破罐子破摔也罢,只是想巫灵这样的人,不会是坏人,她想大概是这样吧。
他们一并越过那土丘,皇帝才看到远处的人家,他心里似乎是松了一口气,长叹一声,阿离已经跑到巫灵身边来,“姐姐,你要走了吗?”
巫灵点一点头,他停下脚步没有说话,却是很明显的认真态度。
阿离也不笑了,一改寻常模样,很是失落又似乎很是纠结,于是两个人站在那里沉默了一会儿,阿离终于开口,“姐姐,我常常想,我要是在这里等着,她总会回来的,可是她没有,我已经不想等下去了,或许又会使几百年,几辈子,那时候就算我真的等到了她,她也已经不记得我了。”小孩子现在低下头来,皇帝也回过头来看他,小小的身影,竟然蕴藏了很久远的落寞。
“你,若是你想跟着我走也可以,但是这不是一条好的路,你本来不应该尝试。”巫灵见这孩子又不说话了,终于有些不忍心,会想起来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那副活波开朗摸样,就像是某个人一样。
她不想要他做出这种摸样,只是心里面很单纯的不愿意看到,这总是使她想起一些不应该想起来的事情,于是他明知道他不应该离开这个地方,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那孩子一听到这句话,果然神色立马就变得欢愉起来,他抬眼来看巫灵,满满的喜悦,“太好了,太好了姐姐,你终于愿意带我一起走了。”
他转过身,望着丘陵下边炊烟袅袅,“姐姐,我一定能找到他的对不对?”
似乎是因为春初的缘故,显得十分空旷,她说这句话,像是说给巫灵,又像是说给生养自己的这一片土地,说给很久很久之前一个人的执念。
皇帝全程懵逼,阿离转身,“姐姐,请等我一下,我去拿点东西,马上就来。”巫灵微微点头,他转身跑了几步,已经不知所踪。皇帝终于忍不住,在寻找了很长时间之后询问巫灵,“你们,他,究竟是什么?”
“他是魅,我是人。”巫灵回答倒是简练干脆,皇帝被这样不假思索的回答弄得有些没有反应过来,“还有什么问题吗?有的话就问吧。
皇帝其实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巫灵道,“我等你,本来就是天定因果,”顿了顿,他道,“我从北漠而来。”
皇帝是听说过这个传说的,北漠是跟神订立契约的部落,相传北漠承受神的意志,有着与神一样的力量。但是归隐之后便一直没有人能够寻找到,也就没有了任何迹象。所以传说终归只是传说,多半是不足以相信的,但是皇帝看见这个女子的眼睛比所有的宝石还要精英,比所有的水晶都要清冷,便也不打算说自己的念头,也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
皇帝心里面并不知道为什么会晕见这样两个人,他不知道他们说的是真是假,但是自然而然的,他选择不相信,人生会遇见很多人,但不是你遇见的每一个人水的每一句话你都要相信,皇帝是生长在皇宫里面的人,从来都不会轻易地相信某个人,纵然是这样,好不容易的信任也不过是为了很多年之后的今天更加沉痛的背叛。
每次想起往事,皇帝都觉得可怜而且可笑,他自嘲着,远远地看像山丘之下,只有远远的地方才有几点炊烟,进出只有一颗很粗壮的书,只是矮一点,看上去应该和之前那棵树是一样的年代久远,环境实在很奇怪,皇帝忽然想起来,这个地方几乎没有人居住,那么阿离去了哪里,能够转眼不见?
“阿离呢?皇帝转过头来,看向巫灵,问出来的竟然是这样一个问题,巫灵微微的有些诧异,但还是很快没有了波动,“他回去取东西,”安静了一会儿,又道,“他要去找个人。”
“哦?找个人?”皇帝觉得有点可笑,那样小的一个孩子,该不会是被亲人遗弃,要下山去找亲人吗。
“纵然已经很久了,人的执念还真是可怕。”巫灵说出这句话来,似乎是回答,也似乎不是,她说这句话,巫灵似乎是笑起来的,人的执念太大,1他怕的其实是自己的存在慢慢的成了某个人的执念,因而巡行着命运,将他推到万丈深渊。
她是与神订立过契约的人,也是神的使者,可是这个时候他竟然慢慢的开始反抗这样已经注定的命运,可是自己其实也没有什么察觉。
因为在这一场戏里面,看透了未来,于是对着既定的美好向往,便也不再愿意安静的等待所有悲惨,竭力的,没有任何希望的挣扎着,还要自欺欺人说自己是信奉命运的人。
皇帝没有说话,执念这种东西,确实是很奇怪的存在,可是却终于还是不能放手,就像他背负着的这样一个姓氏,以及这样一个王族的荣誉,他自以为是的背负着,遍不再愿意放手。
“我也是去找个人,你知道他在哪里吗?”皇帝觉得既然他已经这样说了,或者是真的知道,或者只是他自己已经不再想要继续这样的话题。
“哦”巫灵从很远的地方反映过来,“你已经到了。”他随手挥着,皇帝随着他乌黑色的袖摆看过去,算得上比较近的地方,有个打理的很整洁的地方,然后皇帝看到院子里面零零散散的红色花瓣。
皇帝认识那是梅花,跟皇宫里面的梅花一样的卓卓红梅,这个时候在这里看到,他心里有点激动,但是转念想起来那些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以及很久之前那一座皇宫里的高台,那一片梅花的来源,又觉得这件事情毕竟不是这样简单。
前途足以忧虑,好在他以为很困难的路终于还是走了过来,京城到这里有多远,他也能够走过来,那还有什么能够阻挡?终究还是要一步一步走下去,走到走不动的时候为止。
“那你什么时候离开?”皇帝忽然想起来,如果是所谓的因果,有没有什么界限,虽然这些说法有些像儿戏,但是他就是忽然想要问出这样的问题。
巫灵顿了一顿,“我也不知道。”
皇帝于是没有说话,极目去看自己将要走的路。心里却只当做是一个玩笑,哪里能有人会陪着另外一个人,如此莫名其妙的理由。
“你去见一见他吧,我会去找你的。”巫灵接着说,“不必担心,他会答应你的。”
皇帝本来只当他是随意说一说,并没有抱着跟他一起去的心思,听他这话,1反倒像要闻一闻,“你不跟我一起去?”
他本来是调笑的心思,这个时候巫灵神情反倒认真起来,可是等了好久,他只是说,“不去,我会在下边等着你。”
皇帝自觉不应该问下去,于是尴尬的笑一笑,转身离开。路还算是很好走,可是皇帝心里面似乎在跨越多高多艰难的路,走的每一步都战战兢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