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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谁折了蒹葭 成你一世的无瑕(宫外卷) 第二十章 那时倾心
作者:桑若子 时间:2018-05-17 01:25 字数:6098 字

  自从那次晚宴回来后,榭儿与容若之间的隔阂不再深重,但总归不再像从前那般肆意地嬉笑怒骂,许是入宫的阴影一直盘旋着挥之不去,许是心结未曾解开,一切都悄然地发生改变。

  日子悄无声息地滑过,如银杏般落尽,秋天的故事想来也快接近尾声,我们总是很讶异于时间成全一切、带走一切的力量。

  自从容若入了国子监,补了诸生,便愈发地忙了,每日都要到用晚膳时辰才能瞥见他匆匆而回的背影,胡乱吃过,又一头钻进了书房,整夜闭门不出。翌日大早,下人尚未起身,容若便又走了,如此用功的劲儿,明珠是看在眼里,喜在心里的。

  入宫的日子愈发近了,表哥却反而愈发冷淡,榭儿一种凄然难言。

  是日,曦光亮列得刺眼,一推窗,嗬!眼前竟然徒然一片亮白,树上、屋顶上、阑干上,弥眼能见的,皆是一片白茫茫的景象,昨夜显然下过不小的雪,地上积雪颇厚。昨儿还是秋天,一觉醒来,呵口气竟都能结雾了。

  “小姐,昨夜雪下得可大了,奴婢已然替小姐加了两床冬被。只是您昨儿睡得死,不曾没察觉。嘿嘿,冬衣冬鞋已然备好,暖炉在房中烧了许久,小姐还不起身?”疏影微笑地捧了手炉进来,塞进了榭儿被子里。

  “这冬日,来得真早呵。”榭儿呵着手,手炉一塞,一股暖流侵入全身,顿时发白的脸庞都泛起了暖红。

  “不早了,小姐。”暗香也从门外进来,肩头上洒满了点点白花,外头应该还在飘雪,只是雪下得不大。她脱下了披风,抖了一抖,盈笑着呵了手,对榭儿道,“再过几个月啊,就要过年了。”

  “那……雪天可有什么好耍的?”榭儿一团欣喜。

  “这雪天咱们女孩子家总归是要安分呆在屋里做做针线,绣绣花的。哪有出门的道理,仔细冻伤了脸。”暗香嗔道。

  榭儿闻言,一阵泄气,遂又直直地倒了回去。

  “小姐小姐,休再贪眠了,表少爷都不知用功多久了,这日头都快中天了。”疏影一阵数落,却笑意不减。

  榭儿却仍旧没有起身的意思,只是假眠着阖眼。

  “疏影啊,咱们去堆雪人吧!反正小姐还贪睡着,倒也不用咱们伺候。”暗香抿嘴一笑,便故意提高了嗓子。

  “诶,那敢情好,疏影亦是想去的。”疏影捂着嘴笑,佯作要去开门。

  榭儿一听,忙一掀被子,鞋都来不及趿,便冲到她们身边,兴奋道,“我也去!我也去!”

  “小姐,要去就得赶紧穿好衣裳,吃过早膳,方可去了。”暗香笑得称意。

  榭儿胡乱扒了几口,便不情愿地张开双臂,让暗香疏影捣鼓着一层一层厚厚的冬衣。端坐妆台前,敷了铅粉,抹了胭脂,画了黛眉,贴了花钿,点了唇脂……方才罢了。

  “小姐,冲着这一对天然绝代的横烟眉,少不得把眉谱全删了去。”疏影替榭儿簪上最后一支玳瑁梳篦,歆羡地望着铜镜中的美人儿。

  暗香却道,“好是好,只是眉心总是似蹙微蹙,竟猜不准小姐的心思。”

  榭儿掩嘴一笑道,“猜侧人心,倒有些意思不是?”

  疏影与暗香面面相觑,皆掩着一抹难散的清愁。

  妆罢了,榭儿长身而起,只见镜中自己一袭嫣红杭绸小袄锦,裙摆袖口立领边上,都滚着厚厚一沿雪白狐绒,好似桃夭天际横抹的一道轻雪。

  “小姐,来。”疏影拿起一个大洋绒红猩猩套手,仔细给榭儿套上,又把一个暖手炉子塞进了套手底层,顿时暖意洋洋。说着笑着,疏影扶着榭儿,暗香举着一把绸伞,三人簇拥着便出了房门。外头的雪下得纷纷扬扬,像是飘落的梨花瓣一般,轻盈剔透。榭儿不自觉地举起纤纤小手,伸出伞外去触摸,指尖微凉。

  “小姐,你想去哪儿堆雪人?”疏影问着,不时有玉屑从枝桠上簌簌落地。

  “哪儿地方宽敞,哪儿景致最美,便去哪儿。冬日暂短,不去个玲珑的所在,岂不辜负?”榭儿兴奋道。

  “渌水亭旁有个梅园,咱们不如去那儿吧,说不定前岁那会儿表少爷种的梅花都开了呢。”暗香欣喜地接过话来,不时替榭儿掸去肩头的雪晶儿。

  “好,便去梅园!”榭儿一听,欣然冲出了伞外,一深一浅地在雪地里奔跑,火红的披风在白雪皑皑中摇曳,显得格外亮眼,宛若一朵最早绽放的红梅。

  “小姐,小姐……您慢着点儿……仔细雪天路滑……”疏影和暗香见状一惊,忙追了上去。

  须臾功夫,她们便到了梅园,只见园外的匾额上在雪的覆盖下,隐约还看得见题字——“清浅园”。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榭儿抬眼望着,不由得脱口而出。

  “正是这句诗。”暗香听见榭儿念起,忙说道,“这个园子的名儿,还是小姐三年前来的时候给取的,怎么方才倒是忘了,定又是耍我们的。”

  “哦?我给取的?”榭儿微诧异。

  “表少爷还夸小姐呢。”暗香得意道。

  “暗香说的不错,小姐可是忘了?我们的名儿,还是小姐给取的呢,正是从方才小姐念的那句诗化来的。三年前,表少爷从苏州移栽了这一园子的梅花,刚巧修着园子,咱们就来了,表少爷就带着小姐来园中闲逛,当时我们也跟着,只听表少爷让小姐替园子取名字,小姐就像刚才一样脱口而出了这句诗。表少爷就问小姐,写梅花的诗句那么多,为何偏爱这一句。小姐笑着说啊,因为‘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樽’啊。我们自是不懂的,但却也记了下来。表少爷可就懂了,他当时笑得欣然,对小姐说,正是如此,呵呵,如此赏梅之法,方合了梅的高洁品性,表妹真真是懂梅之人。”疏影一边带着榭儿进园子,一边回忆道。

  “原来如此……”榭儿大有恍然大悟之态。

  “咱们小姐啊,和表少爷最般配了。无论是才学还是性情,看着都是天上地下,再无第二的登对儿。”暗香嘀咕着。

  “是啊,可惜小姐要入宫伺候皇上了。也不知道皇上是个怎样的人儿,配不配得上咱们小姐。”疏影跟着忧虑道。

  “嘘,不可瞎说,疏影,让人听到,可是要杀头的。”暗香连忙严肃地止住。

  “噢。”疏影闻言,连忙闭了嘴,“皇上那么可怕,那小姐怎么办?”

  “咱们小姐是谁,聪慧机灵着呢,定然不会吃亏的!”暗香自信道。

  暗香与疏影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却不察榭儿早已兀自跑远,再一旋头,竟只见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哪还有小姐的影子,心下一急,便又回去寻了。

  洁白轻盈的雪花洒在了园中每一朵梅花瓣上,微微点燃,自成馨逸。榭儿捧起一簇堆好的白雪,才刚转身,却望见红梅树底,正立着一个颀长而熟悉的身影。

  容若不知何时,竟撑着伞伫立在那儿,伞外纷飞乱扑的雪花,微微沾在他黑色的滚绒披风上。

  容若缓缓地走到榭儿跟前,把伞尽数地遮在了她的身上,又细细地替她拂去了额前的雪晶儿,无限爱怜地望着她。

  “表哥,怎么是你……”榭儿一阵嗫嚅,羞颜垂眸。

  “呵呵,表哥前段时间太忙了,几日不见,榭儿竟陌生了几分。可得想煞表哥了……”容若浅笑道。

  “表哥光会唬弄人,哪得相思不相见的?恁个音讯全无。”榭儿不禁怨怼道,为的是容若几日不来见他。

  容若见榭儿嗔言,自知不是,却笑道,“不是不相思,不是无才思,绕清江,买不得天样纸。”

  “扑哧!”榭儿忍俊不禁,却转嗔为喜道,“谁要你写来。”

  “呵呵……不写来,那我便一个圈儿圈到底,非把那天样大的笺纸都圈满了去。”容若戏笑道。

  未等榭儿全然反应过来,容若却迎上前,动情几分,吟道,“相思欲寄何从寄,画个圈儿替。话在圈儿外,想在圈儿里,单圈儿是我,双圈儿是你,你心中有我,我心中有你。月缺了会圆,月圆了会缺。我密密加圈,你须密密知我意。还有那说不尽的相思,将一路圈儿圈到底……”

  榭儿神色骤然一变,霎时羞成了江梅嫣红,倏然把手中一簇堆雪放到容若手中,却绯红了脸侧身而过。“表哥,给你的!”

  容若乍惊之下,低眉一看,手中捧着的,竟是一块心形的白雪块儿,入掌微凉,却堆做得小巧玲珑,只是心形两端不甚对称。

  榭儿一眼看出了容若的迟疑,忙抿嘴笑得天真,却道,“它是有名儿的,叫做‘倾心’。”

  “倾心……”容若闻言,心中不觉一振,这珍贵之物,世上恐怕只有她能相送……榭儿羞涩成枝头微颤的一树江梅,容若却热泪盈眶,情不自禁地一把搂过她,揽过宽大的披风,瞬间把榭儿包围在容若宽广温暖的怀中。

  榭儿一时不觉,她的侧脸已然紧贴住他阔实的胸膛,两人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长久以来,不能相拥的热烈和渴望,一瞬间汹涌澎湃着,此时就算天崩地裂,他们也不愿分开。情愿为了这凌虚中那一点点转瞬的依恋,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十七年来所有生命孕育的全部深情和痴念,全都在这一刹那第一次拥有了一个清晰的去路,怀里这个女人,从此之后,就是他全部的世界和生活,是他所有悲欢的来源。

  她像是一只沉睡在干涸里多年的鱼,在这一瞬间被世间最清澈的海水润湿,每一存皮肤都开始了呼吸,都重新拥有了一次生命,在他如水温柔的怀里,舞动着柔软的鳍。

  “过尽千帆,只一醉不忘……”容若与她紧紧地拥立在风雪中。

  “就让我贪婪一次,暖你一刻的寒……”榭儿一时哽咽,却情致楚楚。

  “倾心容若,也许是你这辈子最大的委屈……”容若自责地叹息道。

  “不,就算从此以后天水两方、如雪寂寞,也不悔为君倾心相许的一刻。为那一刻,便是一生孤老,却也值了……”榭儿长泪如泣。

  “榭儿……入宫后,你要好好生活,就当容若还在身边,每天都要让自己过得开开心心的,好么?”容若低头望着她。

  “嗯嗯……”榭儿哽咽着答不出话来,只一个劲儿点头。

  容若仰头盈住满眶的泪水,轻抚摸着她脖间的发迹,怜道,“你是容若一个人的……对么?”

  “是……”榭儿哇地一声终于哭了出来,她不想离开这儿,不想入宫,不想独自一人,更不想离开表哥的怀抱……她怕,她怕入宫后容若有了别人,她怕皇上选中自己,她怕等待太过漫长而难忍,她怕再也看不见容若温暖的笑容……

  只是这一刻,就倾我毕生暖心,捂你一世的寒。明日,天涯不管。

  从那次梅园互诉衷情之后,榭儿和容若深深地明白了对方的心意,很快又恢复了以往两小无猜的情愫,日日厮磨,朝夕不离。同桌而食,对案品茗,诗词唱和,课书论古,品月评花,饮酒行令,出双入对。他们在一起的每时每刻,都是那么安谧绵长,仿佛午后曦光绵密的熏风,已然如同偕老白头、把一生过尽的伉俪一般。平静淡然地接受着即将来临的分离……

  雪已然积得很深了,京城红红火火的过年氛围,全然不曾察觉那一对即将生离的小儿女之悲戚心绪。这除夕一过啊,时光便又翻了一页,一年欢乐悲喜都告罄。

  榭儿虽身着喜庆的红装,脸上心里却全然没有过年的喜庆,容若亦是。

  这日该是大年初七了,容若携着榭儿在梅园中散步。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榭儿挽着容若的手臂,抬眼望着梅花纷飞谢落,不由得想到自己短暂易逝的青春,以及那不愿如其他女子那样随波逐流、攀高谄媚,一心想着被皇上青睐、富贵荣华的心绪,她只想和身旁这个眉间浅蹙、眸带忧郁的男子静静地、平和地度过一生。如若不能,她宁愿像这傲骨的梅花一般,绝不屈服于权贵,同流合污,她宁可低到尘埃里,也要保留住对容若一片深情的纯粹贞坚。

  “得卿一人,此生足矣,容若夫复何求。”容若拉过榭儿柔荑,脉脉轻叹道。他如何不懂榭儿话语之深意,他深深明白榭儿心底的盘算,虽然入宫不可避免,但她定然会使劲全力不让自己被皇上选中,她是宁愿苦守深宫,也不愿苟同权贵之人。她这样纯粹的一个女子,不贪慕虚荣,不求富贵,只要世间仅有的那点凡夫凡妇、一碗一筷之烟火痴念。

  “表哥,你会等我的,对不对?”榭儿楚楚的眸光,凝视着容若,温柔而剧烈。

  “嗯,你不回来,表哥不会走。容若的心就在你身上,你在哪儿,容若的心就在哪儿。”容若微笑着给予她最深的安慰。

  “榭儿怕的,从来不是苦守无果,而是十一年后,人已成各。”榭儿低头,面容悲戚。

  “不经沧海,怎知情之若素?未过巫山,何知浮生如蚁……”容若仰头长叹。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此时吟来,竟也如此美好……只是这元稹么,倒人诗不符了。”榭儿幽幽叹道,“确不如,‘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未等榭儿说罢,容若内心遽然一振,忙止住道,“榭儿,我不要你说及那个字,就算最后我们真不能在一起,也绝不要想到那个字。那个字不适合你,它太沉太重,不是你能理解与背负的。容若不想你为所谓的誓言,而不珍视自己的生命,你知道么?无论结果如何,容若最希望的,还是你能好好的,过这一生。”

  “可是表哥,榭儿和所有人一样,一辈子只有这一次,真爱也只有这一次,我只想做一次自己。就一次,倾尽所有勇敢,就一次,遍体鳞伤亦是在所不惜的。这一次,就让我什么都不在乎,即便今后殉了此话,此生也都够了……”榭儿情到深处,不由得浑身激动而颤抖起来。

  “榭儿!”容若作愠,紧紧揽过她柔肩道,“你不要这么傻、这么任性,就算不为自己,你也要为我好好活着,知道么!”

  “我怕入宫后,一切都由不得自己了……”榭儿凄然难言,侧过头默默道,“不过表哥,我若是在那里,先自去了,你也要好好替我活着,替我把未能经历的开心、欢乐都好好过了,替我享受这每一日的温暖晨曦,一如今日这般……”

  “榭儿……我不许你这样胡思乱想……”容若爱怜地抚摸着她那冻得通红的脸颊,轻声道,“表妹,不要这么悲观,十一年的等待罢了,以后我们定然守得云开见月明,定然会在一起的……”

  榭儿冻红的脸颊沉浸在容若手心里轻轻摩擦,她贪恋这样的温暖,禁不住潸然泪下。

  “我等……我等……”榭儿颔首哽咽道。

  “倾心相许,恐要付尽余生了……”容若若有所思叹道。

  “少爷,少爷……”汀茗不知何时,从园外跑入,一眼撞见紧紧相拥的少爷和表小姐,不由得低下了头去,默不作声地杵在那儿。

  榭儿察觉,绯红了双脸,忙挣脱开容若,羞怯地转身跑开了去。

  “何事?”容若微笑着目送榭儿离开的倩影,问汀茗道。

  “少爷,栖月姑娘送来邀贴。”汀茗从怀里抽出帖子,呈给容若。

  容若接过帖子翻看,“嗯,晓得了,你下去忙吧。”

  “是,少爷。”汀茗退了下去。

  原来是徐元文先生过些天要办一次小聚,邀请了江南有名的才子,容若好友顾贞观、陈维崧、朱彝尊等人都在邀请之列,以及一些京城有名的歌女伶人前来助兴,另外又烦请容若多邀几个友人前来,增添热闹。容若笑着,想榭儿定然喜欢这样热闹的聚会,便拿着帖子来到了冷香阁中,欲告与她相知。

  “表妹,在里边么?”容若在门外轻轻敲着。

  “表哥,进来吧。”榭儿在房内听见,忙召唤道。

  容若笑容满面地走了进来,拿着帖子,递给榭儿,“表妹,想不想去?一定会很热闹的。”

  “想。”榭儿一听又有热闹可凑,哪有不去的道理,忙颔首道。

  “呵呵,那你可不许再和栖月姑娘闹别扭咯?”容若玩笑道。

  “不会不会,我已然忘记了!”榭儿连连摆手笑道。

  “不如,再请上鳌家兄弟如何?”容若笑着问道。

  “说得是。上回匆匆一别,倒有些时间不曾会面了。”榭儿激动道。

  “嗯,那我马上拟一份邀贴。”遂提笔写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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