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苏西拽着我回去的时候,手扯得特别用力,直到远离了,才稍稍松开。
我丝毫不怀疑,我的手被她拽出印子了。手腕那里一圈都是疼得。
她戳着我的手,问:“冷静了?”
被风一吹,我发热的脑袋也没有降下温来,只觉得脸颊干干的,那是被干冷的风给刮得。刚才在红叶里,注意到我们这边动静的人不多,大多也只是转过来瞅了一眼,又转回去该怎么聊天就怎么聊天。
秦枕算不上我的故人,更别提曾经参与到我的人生里来。我握着个空的玻璃杯,看着这个即使变得都寻找不到以前踪迹的人,还是穿着不知道让多少小姑娘迷恋的白色衬衣,嘴唇就翁动了几下,可开了口,却什么话也讲不出。
最可怕的就是他根本没有怎么变,说得嫉妒一点,他依旧还是那个会在放学后去学校门口等待小白兔姑娘的温和青年。原谅我没办法称他为少年,那会儿他身上早就没有我们同龄人身上的那种稚嫩,就像个邻居家的哥哥。
颜小蝉偶尔在体育课上偷懒,会抱着膝盖缩在树下的阴影下,指着操场上自由活动的男生说,“以前他早上跑操的时候,我还会去偷看咧。”
我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她口中的他是谁。那会儿的秦枕之余她,更像一块被她捧在手心上的奶糖,尽管那时候,他们彼此之间,说不清是谁更爱惜谁一些。
应该是自然而然地去羡慕,她运气不错,总是能遇到令不少同龄女生嫉妒的男生。现在想来,倒不如说被她喜欢的男生才该是令人羡慕的。
她太爱惜他了,我想。
可是爱惜不一定就能被珍惜。一如这个城市,快节奏地每天来来往往,只能记住地标性建筑。
两边都没人说话。秦枕说完后,就没再多说任何一句,似乎是在等我开口。我却发现自己怂得狠,憋了很久,发现自己能够脱口而出的脏话数量约等于零。
我骂不出口。
我真是窝囊。
他只有刚才那会儿,脸上有点难堪,之后就游刃有余地又信手拈来地说,“来玩也不说一声,又不是生人。”
我终于知道了以前的她是有多大的勇气,被人打上很多的标签,仍旧是我行我素。而我则是连一句讥讽他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狠狠地盯着她那么喜欢的人。我这会儿的无力是连续很多天以后起床的出神,每每想起这个时候自己的所作所为,就特别地后悔。
那天,苏西没骂我,也没说我,她拉着我回了宿舍,“后天的火车。”她轻描淡写地说,“不送送我?”
我有气无力地拉上被子,没吭声。
我也忘了我哭了没,早上起来的时候,枕头也没湿,就是眼睛肿肿的,涩涩的。昨天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就拱在被窝里戴着耳机,听她唱过的那首歌。现在,脖子上缠着耳机线,苏西看见了,嗤了声,“辛言,有点出息吧,不就是遇到个初恋,至于要死要活吗?”说完,她又小声嘟囔了一句,“流里流气的,也就脸好看。”
我正在解着脖子上的耳机线,听见她这样一说,手指停顿下来,“什么?”
苏西正在看书,我则是在床上。我探身伸出脑袋看向她,她倒是心有灵犀地抬头,看到我红肿的眼睛后,摇了摇头,露出一副鄙夷的神情来,她捏着嗓子说,“辛言啊,那种男人有什么好的啊,又不能帮你写论文,也不能帮你抢选修课,还不如找个本校的,至少你们都能一起抢大教室的座位。”
苏西说的有理有据,我不得不心悦诚服,可是——“谁告诉你他是我初恋了。”
我绝对不是故意干呕的,估计是昨天晚上吃火锅吃腻了,又被她拉去酒吧,于是在说完话后,突然一阵恶心。
苏西一脸奇怪地看着我,神经抽风地:“你怀孕了?”
我硬生生地拽断了耳机转换头,露出一小截的金属丝。我盯着这副用了才两个月,就阵亡在自己手上的耳机,一时有些郁闷。苏西眼尖地瞧见了,惊讶地捂住嘴,她艰难地想了想,终于想出一句:“辛言啊,你也别难受,没必要为了一个旧爱就和自己的东西过不去……”
我聪明地选择闭上嘴,没再继续与她纠结这个问题。
我们像是一根绷了很久的弦,终于等到了休息的时间,埋藏在心底许久的惰性终于显露出来。我在床上坐了好一会儿,见宿舍里除了苏西起来了,其他人包括我都赖在床上,根本不打算离开。
“你想睡到中午啊?”
“不想起……”我翻了个身,手机昨天拿回来忘记充电,再加上昨天晚上被我拿着听了一晚上的歌,现在已经临近没电的边界值。
她嘘了两声,又转过去看书了。
“看什么呢?”我问她。
她头也没抬,报了个书名。我想了想,蹦出一句,“国外的译本?”
苏西终于转过身,“言情小说啦。”
她轻轻地朝我翻了个白眼,没等我开口,便说:“我知道你肯定不会看啦。”
我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在床上一直躺倒过了一点,也没去食堂吃饭,苏西去食堂前问我要给我带点什么,我摇摇头,“我想喝饮料。”
她直勾勾地看着我,看得我有点心虚,她临走之前丢了一个白眼给我,“你真和失恋了一样,小孩儿。”
我终于笑地出了声。
我的手机已经没电了,可正好轮上我的倦怠症毫无预兆地涌现,我想了几次都没有下床去充电。枕头边就搁着一本《大学英语六级必背单词》。我翻了几页,苏西就回来了,她将一瓶康师傅的绿茶贴在我脸上,“你老哥打电话找你都打到我这边了。”
“哦。”
“你手机呢?没接?”
“没电了。”
苏西一脸“你没救了”。
她将她的手机送到我的眼皮底下,“快回个呗。”
对方刚接通电话,我就将手机远离了耳廓,苏西还奇怪地看着我,我抿着嘴,将手机搁在她的耳边,她还一脸茫然,下一秒就打了个哆嗦,立刻就将手机还给了我。
我一副生无可恋地接起电话,林轩的声音立即就清晰地传来,“本事长了,家里人电话都不接了?”
苏西朝我比划了一个手势,她耸耸肩,小声说:“你真可怜。”
“手机没电了。”我老实地说道,“怎么了?”
他说,他东西收拾好,一会儿就回去了,问我要不要搭个车。
我立即同意,利索地爬下床。苏西白了我一眼,“又和你哥一起回家了?”
我边收拾着桌子上的东西,边答:“嫉妒了?”
“你想得美。”
我戴上眼镜,遮住自己还没消肿的眼镜。
我揣着已经没用了的手机“尸体”,皱了皱鼻子,“乌鸦嘴。”
林轩同志撞见我的第一句话就是,“没戴隐形眼镜?”我还什么都没说,他就说出了答案,“哭了?”
他这三年在专业课上不知道学到了什么,思维倒是扩展的很宽,他问我,是不是昨天和同学去看什么电影,感动的哭了。
我撒谎说,是啊,看到男女主角生离死别,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说完,我还故意吸了吸鼻子,使自己的谎言更加真实。
他让我自己拎着行李箱,“没看出来,你还喜欢那种类型的。”他胡乱说了一个我没听过的电影名字,一听就是可以划分到都市感情一类的,他问我,你看这个了啊?真是够古董的,和琼瑶一个级别的。
我说:“琼瑶也是一个时代的象征。”
他没理这话,而是反问,“还真去看了啊。”
我没说自己去看,也没说自己没有去看,我保持着沉默,而他将这份沉默当做了默认,他说:“你妈要是知道你还看这些……”
“她肯定会说‘辛言,你怎么还看这些闲书啊,六级过了吗?没过还看这些情情爱爱的’。”说完,我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框。
林轩看得一愣一愣的,“你越来越像你妈了。”
其实我昨天看到的名为现实的电影,比琼瑶的小说还要百转千回。
而实际上,我曾经听她说,我姥姥上班的时候,还会看琼瑶的书。
我拖着行李箱,跟在林轩后面。
一月的校园里,弥漫着自由的味道。因为没有考试的压力,多数人的脸上都洋溢着轻松,偶尔撞见他的同学,对方瞧瞧他,又瞧瞧我,眼睛就弯了起来,一拳锤在他的肩膀上,“哟,女朋友啊?”
林轩见怪不见地:“你没戴眼镜啊?”
他的同学对于他的冷嘲热讽已经见怪不怪了,听到他说这是妹妹的时候,一副了然的模样。
我难得地与他意见相同,认为他的同学没有戴眼镜。
不然就是近视程度加深了。
他们寒暄了一会儿,等对方走了以后,林轩盯着我的短发,端详了片刻,摇摇头道:“谁会找个这么短头发的啊。”
按照林轩的说法就是,短头发太没女人味。他坐在出租车上和我说,想留短头发还要留出女人味的,太难了。我根本无心听他这些见地,我坐在一边掏出耳机准备听歌,才发现它已经在早上被我拽断了。
我泄气地将耳机塞回到外套口袋里。
出租车走一会儿就停一会儿。我不由地想起一个笑话,说是在北京堵车的时间都可以叫一份外卖了。
林轩问我为什么笑,他盯着手机头也不抬,就冒出这样句话。我想了想说,我在思考他在学校里有几个好妹妹。
他以为我是嫉妒,我一本正经地告诉他,我只是在认真思考要不要告诉他爸。
他难得地丢掉了游刃有余的高姿态,“都学会打小报告了啊。”
我一动不动地坐着,“总不能做一辈子好孩子咯。”
这天,我们堵车的时间约等于汽车未停留的时间,等到了家,天早就黑了。我想到明天答应了苏西去送她,就没有熬得太晚,到了十一点,就上床准备休息。
“辛言?”
她敲响了我的房门,我将看了一半的书扣在枕头边,“妈,怎么了?”
她将那副被我扯坏了的耳机放到桌子上,“你忘在外套口袋里了。”
“哦。”我吐吐舌头,说道:“不小心扯坏了。”
她埋怨地看着我,“哪天有空,让林轩陪你去买个?”
我立即摇头,她不解,我说:“假期谁没点事情做啊,我自己去就行了。”
这天晚上我睡得很实在,就是次日早上醒来时,还是放空了很久,盯着天花板发呆。还是她来我屋里,“你不是和朋友有约吗?”
“哦。”我说。
我又赖在床上好一会儿,一口气掀开被子。她问我吃不吃早餐,我摆摆手说去车站再吃好了。
我太高估自己的承受能力,一路上,肚子饿了几次。苏西笑话我,说我逞英雄。我因为没有吃早饭,而有些晕车,手搭在眼睛上,有气无力地说,“你少说点,我怕吐。”
她真的没有再与我说话,路上,她接了几次电话,我猜,都是她男朋友的,她语气甜得让我牙疼。等她挂掉电话之后,我说:“真想让你男朋友看看你在宿舍里真是的模样。”
“我什么模样啊?”她眨巴眨巴眼睛,期待着答案。
我说:“女土匪。”
幸好我们是在车上,不然她一定会扑在我身上与我纠打。
我不能否认,苏西是我见过的最会享受爱情的女生。她与小白兔姑娘有一些像,又有一些不像。她很少会忧愁有关于爱情的事情,她说:“与其担心那些虚无缥缈的,不如看看自己的成绩与进步。反正是自己的,就会是自己的,可成绩就不一样了,你要是不花心思,那肯定不是你的。”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我和她一样就好了。
以前,她问过一次我的理想型。我支支吾吾地说完以后,她瞪圆了眼睛,伸手扯着我的脸,不可思议地说,“小孩儿,你还活在少女时代呢?”
我噗嗤一声笑了。
我说,“你不是常说自己是少女吗?”
苏西认真地思考了一分多钟,回答道:“我又不是活在白日梦里的女生。”
她问我,我了解那个人有多少。
我本来有很多词汇去形容他的,可就是苏西又多说了一句,“要说具体的。”我一下就没了词。我抠着自己的掌心,细细地想着,说英俊?哪个女生在喜欢一个男生的时候,不是因为英俊啊。说才情?之前还听说学校里的学长为了追一个学姐,每日观测天体,直到发现了一个无人观测到的,还准备用学姐的名字命名……不过结局似乎不尽人意。如此多的形容一个人的形容词,我全部可以加注在他的身上,可我发现,除此之外,我什么也不了解了。
苏西那时候沉重地拍着我的肩膀说,“喜欢一个人的外貌并不可耻。”
我咧开嘴,“所以我们才能做朋友。”
“滚吧你。”
我真的挺喜欢苏西这样的人,除了她总是让我当搬运工,除此之外,和她相处很愉快。她回苏州,带了两个行李箱,我拖着一个,她拖着一个。我问她,她男朋友呢。她告诉我说,还在学校。我惊讶她的不计较与大胆和信任,她却说,辛言,你这就不懂了,他脑子里关于我的部分只占了百分之二十。
我捂着嘴,“啊?就这么一点吗?”
苏西笑着,一脸不成器地:“书呆子咯,你还能指望他能想什么啊。就算有情敌,也是书。”
我被她逗笑了。我觉得这样的情侣也挺好的,老了还能一起看看书什么的。苏西说我总是太理想主义,她说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啊,你现在想的挺美的,说不定他老了呢,痴呆了,不认识我了,连以前看过的书都不记得了,还怎么一起看看书啊,肯定是要一个人伺候另一个人啦。
我说,“你怎么这么悲观主义啊。”
苏西耐着性子,“幻想再好,也要等到走到那一天再说,笨。”
我目送着苏西上了火车,随着拥挤的人群出了车站。这里每天都来来往往无法用数字轻易形容的人,来一批,走一批,随时都在变化。唯独车站附近的那些小饭店没变过,还有那些快捷酒店。
回家后,她问我吃早饭了吗,我说没,她皱起眉头,刚准备说到一番,我就开口道:“喝了豆浆,泡了油条,午饭。”
她说我怪,午饭吃什么豆浆油条。
我特别认真地告诉她,好久没吃,想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送人,总是容易带上些伤感的情绪。那些认识过的,经历过的人,有些已经渐渐走远。
这种伤感情绪没有持续太久,因为苏西上了火车没多久,就打来电话。她的声音里还夹杂着火车上兜售商品的乘务员的声音,她说,“你怎么这么沉闷啊,难不成还是因为送我,送哭了?”
我突然明白苏西为什么可以一直如此乐观。
她实在是太喜欢往自己脸上贴金。
我的伤感情绪瞬间没了。我吸溜吸溜鼻子,说:“才不是。”
她如释重负,“那就好,我知道自己男女老少通杀,可是不敢真的被冠上连女同学都能……”
她话没说,我已经果断地挂掉了电话。
她又拨了几次电话,我都挂断了,一会儿,她的短信来了:哎呀,又触到你的雷区了?
我慢慢地回复:已经爆炸了。
今年是闰十月,春节还很遥远。假期里我常做的事情就是一个人跑到图书馆里看会儿书,回家看会儿电视放松,苏西偶尔会与我联系聊天,但更多的时间,还是我一个人呆着。高中同学也有从外地回来的,问要不要聚一次,本来已经计划好了要在春节前聚一次,却因为班长的个人原因,没人担当,不了了之。
有时,林轩与我嘴馋了,我们就会披上外套,在大晚上溜出去吃烧烤。他说我越来越不像以前那个乖巧的女生了,他要了一瓶啤酒,一边吃着一边喝着,还不忘记损我。
“你以前没这么大的胆子啊,都深更半夜了,还敢溜出来吃烧烤。”
现在已经一点多了。
我妈和他爸早就休息了。
我实在睡不着,就在屋里抱着电脑,看纪录片。充着电的手机突然蹦出一条短信,是隔壁人发的。
他问我饿不饿。我说饿。
他说,那干脆出去吃烧烤?
连我自己都想不清,我究竟是因为小白兔姑娘的影响而变了,还是因为家里这个每天都能看见的人而变了,或者是因为我暗恋的人而变了,又或许是因为上了大学而变了。
内心里有个声音告诉我,如果不是自己内心想改变,无论是谁也不会轻易就能改变一个人。
我披上羽绒服,悄悄地溜到门口。他房间的门也开了,我们就像过去的地下工作者,要靠暗号接头似得。
我们轻轻地打开家门,又轻轻地关上家门。
在走出楼栋的那一刻,一起大喘了口气。
我说:“我们好像高中的小孩儿。”
他瞧了我一眼,点点头,但说的话又像是否定,“得了吧,你不就是个小孩儿吗。”
我裹紧身上的羽绒服,“我不是小孩儿了啊。”
我慢条斯理地数着,“我喝过酒,高中就有喜欢的人,也翘过课,还和人在外面吵过架……”
“吵过架?”他有点不相信。
我点头,然后继续往前走着。
这会儿小区里很安静,安静地只能听到我们走路的声音与呼吸的声音。
他见我点头,笑了笑说,“所以我才说你是小孩儿。”
与小区里不同,街上的人有不少,到了烧烤摊,人就更多了。
林轩说,既然你不认为自己是小孩儿,要不要试试啤酒?
他大概是不相信我喝过酒。
可我也没着他的道,我说:“老板,我要粒粒橙。”
那一瞬间,我看到林轩嘴都笑开了,他附和说:“老板,拿两瓶,她容易渴。”他指着我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