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想起这天晚上自己的胆子,忍不住给自己竖起个拇指。
坐在沙发上打电话的林轩看见我的动作,不明所以地瞥了我一眼。估计在他心里,大概又是我这个没血缘关系的妹妹做了什么奇怪的事情。
林轩同志一直都说我是个欺软怕硬的人。他甚至说过,辛言啊辛言,要是搁在革命战争时期,你铁定是个叛徒。我不服气,与他争辩。刚打开嗓子,他便咧开嘴笑着,你看,就会和我争辩了。
我垂头丧气地坐回沙发上。
他说的一点都没错。我只会与自己亲近的人争辩,比如他和苏西。
我自己也知道我这个毛病,可是一直也改不掉。所以我唯独羡慕过小白兔姑娘的,大概就是她的勇气。勇气啊,说起来简单,嘴唇上下一碰,就说出来了,可真的要像她一样,大概这辈子都没什么可能。想到以前与我妈吵架的那一次,总是禁不住地翘起嘴角,尽管之后,也道了歉,可现在想想,那是我为数不多的冲动。在她眼里,那时的我一定是面目可憎,不听话的女儿。
一直以来,都习惯了什么事情都按照计划走。每个学期开始,不制定个计划,便会觉得心里难受极了。苏西叫我去看一部美国的电视剧,我问她理由,她说,你就看吧,里面有个男人,和你一样,典型的强迫症。顺带一提,那也是个理科生。
我朝她轻轻翻动上眼皮,心想你不也是理科生吗。
用苏西的一句话概括,我活的像是旧社会逆来顺受的小媳妇。
我还没来得及不服气,她已经替我解释,“不爱冲动,什么事情都习惯按照计划走,好吧,别瞪我,这勉强算是个优点。可你不觉得这样的生活无聊透了吗?一点波澜起伏都没有,平淡的和一杯白开水一样,好好好,我也知道你喜欢喝白开水,纯天然,没防腐剂……可你这样的生活,不就是老年人的生活吗?”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苏西,她说完后,深呼吸了几口气,重重地拍拍我的肩膀,“你那不叫生活,你那叫——”
袁媛替她补充,“服军役。”
我朝她们两个翻了翻白眼,不再作声。
所以那天晚上,在完全没有计划的前提下,我冲动了。而且不止一次,以至于我每每想起来,都会后怕。后怕自己这一辈子的那么点胆量与勇气都在这天用完了,以后可怎么办。
怎么办?那时,这三个字完全就没有出现在我的脑子里,全凭着一股脑的热劲说了出来。尽管说完之后,两个人之间便变得沉默,只能听到风声,呼吸声,与脚步声,还有偶尔苏西不清醒的胡话。
我像个丢掉了包袱的乌龟,脚步轻快。
如果他是兔子的话,那么现在大概就是一场龟兔赛跑,而我们比赛的则是看谁先沉不下气。
最终还是他先开了口,“不累?”
我说:“累啊。”
我没有说谎。
四月晚上并不暖和,可我已经出了汗,头上渗出了汗珠,鼻子尖也渗出了汗珠。集中注意力仔细看的话,鼻尖处亮晶晶的液体像是个污点似的。
他呵呵笑笑,只字不提刚才我说的话。
他不提,我也不提。我一向不怎么擅长猜测别人是怎样想的,那太困难,比研究课业还要困难。更何况此时,我的心情如此好,什么也不想去想,什么也不愿去想。天才知道我的心情为何如此之好,因为连我自己都说不清原因。甚至,我哼起了歌,他有些意外地侧首,却什么也没说。
头一次觉得走这么长时间的路,一点也不累。尽管脚掌都有些疼了,要知道,我今天穿的是平底鞋,还是轻便型的。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的时间,时间观念已经被我忘在了脑后。看着街道逐渐熟悉,我知道,快到旅社了。
我停下脚步,幸好苏西这时还没有醒。所以我才能再次地冲动,我说,“牧之州。”
他一怔,也停下脚步。
距离旅社还有两百米不到,我们站在和昨天晚上遇见时差不多的地方。我站在距离他一米多开外的地方,看到他眼睛里的疑惑。印象里,我好像直呼他名字的次数很少,反倒是他喊我的次数多一些。三个字的名字,喊全称,总感觉太过郑重,喊老牧,就又太滑稽。
好奇他的同学会怎么喊他。
随着年纪增长,考虑的就越来越多。明明以前上高中时候,轻而易举就能喊出他的名字来。
“怎么了?”他问我。
我说,“这边离旅社很近了,不到二百米。”
他一副“然后?”的表情看着我。
我翁动着嘴唇,“不用再送了”这种话,好像说不出口啊,和逐客令似的。
他却精明的可怕,“不用送了?”声音云淡风轻,一点也不尴尬地说道。
大概真的只有上天才知道他是怎么猜到的。他看了我一会儿,双手揣进口袋里,“几步路的事。”
我扬起脸说,“我知道。”
他已经转了身,准备继续往前走。
“可我刚才想说的不是这个。”
他这才稍稍转过身来,他想了一下说,“我快跟不上你的思维了。”
别说他跟不上,我自己也跟不上自己的思维了。明明两句话根本没有联系,可这句话总是呼之欲出,时时刻刻地停留在我的嘴边,只等待一个机会。
有人说过,夜晚是有魔力的。
还有人说,星星是有魔力的。
那么在可以清晰看见星星的夜晚,人一定很容易受到蛊惑。
我不知道这个说法有没有什么科学依据。
应该没什么科学依据,估计是星相学家胡诌的。
但是究竟要怎么解释我今天晚上的行为,就完全苦恼了我。听说在做一件重要的事情前,很多人会有深呼吸的举动,可现在,别说深呼吸了,我甚至一点都不紧张,平静地看着离自己几步远的人,“我现在应该还是挺喜欢你的。”
他似乎没有想到我会说这样的话。估计在他心里,我一直都是个不那么大胆的人。
少见地露出了片刻的失神,也不知道那算不算是失神,反正是视线不知道落在了哪里,等我走到和他并肩的地方时,才微微地回了神。眼睛里还夹杂着不可置信,显然是没有从刚才的话中缓过来。
我有那么一丁点的想笑。
他的表现和被男生告白了的女生一样。
我说,“你被雷击了?”
他瞥了我一眼,没吭声。
不止一个人说过,他长的好看。这句话替换一下,约等于会有很多人与我一样喜欢他,再等同一下,那便是他不应该这么吃惊啊。不知道多早以前,我喜欢他这件事就暴露在他的眼前,哪里用得着这么吃惊。
我长长地舒了口气,“不过,今天晚上有点幻灭的。”
他尾音上扬地嗯了一声。
我说,“你看,明明就在旁边,可是搬运工作还是我来做的。”
他纠正我的用词,“辛言,搬运人的话,一般搬运的尸体。”
“……”我定了定神,看着他,半响后说,“这就是文理生的差别。”
他没否定,也没肯定。微微笑笑,继续默不作声地往前走。再往后,我们便一句话未说,直到走到旅社前,我才开了口,“到了。”
他嗯了一声,见我还站在门口,才伸出手来,“进去吧。”
我往后退了一步,想了想,抽出一只手,“拜拜。”
“好,拜拜。”
“晚安。”
“好,晚安。”
想不出别的词了。我这时才有一点懊悔,你看,果然还是文科好一些吧,至少在说话的时候,随便就是动人的词句,而不像现在,出现在脑子里的都是各种公式。
我苦恼地皱了皱鼻子,最后说了一句,“刚才说的都是真话。”
“我知道。”他说。
我再也没有多说什么,他也什么都没有说,更没有回答我之前的那句不正经的告白。我有几秒钟的愤怒,真的就只有几秒钟,我心想,还不就是因为我喜欢你。可就在几秒钟之后,便不气了。比起等待回答也好,或者没有回答也好,好像没什么比面对面说出这句话更让人兴趣愉快的了。
哪怕之后,苏西说,“辛言,你真是个奇葩”,我依旧认为告白是件挺愉快的事情。
将苏西安全地送到房间里,我已经全身都没了力气。她一进房间便趴在床上,我想到老程“保姆”级的叮嘱,帮她盖好了被子,才去洗澡。
整个晚上,我都没有合眼。直到天快亮了,我才稍稍有了睡意。可这时,亲爱的苏西姑娘却醒了,她兴致勃勃又好心地帮我掀开被子,提醒我这时我们最后一天在乌镇的日子,一定要好好地转一转。
我有气无力地睁开眼睛,告诉苏西,我很瞌睡,现在想做的事情只有一件,那便是蒙上被子好好睡上一觉。无论是谁喊我出去玩,我都不去。
如果将心里的话说出来的代价是失眠,那么我倒是有点不再想说心里话了。
这是苏西在发现她苦劝无果后终于安静时,我脑子里最后一个念头。
回北京后,家里人问我过的怎么样。我回答说,挺好的。林轩说,去什么地方玩了?我顿了顿,将在网上看到的驴友写的乌镇游记大致复读了一遍。
林轩一脸:这不是Ctrl+C吗。
我始终还是怂,没胆量当着我妈的面说,我在乌镇的两天半时间里,半天时间用来休息,再一天的上午睡觉,下午逛了逛小街顺便还去了酒吧,最后一天干脆在旅社离呆了一天补觉。
如果她知道这些,一定会痛心疾首地说,“辛言,你出去玩,就是出去睡觉啊?”
所以,我还是怂。
尽管我又一次告白了,但始终还是无法改写这个标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