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西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在每天晚上损我的办法,“辛言,晚上睡觉前别看太多小说哦,不然小心第二天起不来。”
这种时候,我一般都是戴上耳机继续听歌,不去理会她拙略的言语。那天晚上,千真万确,苏西喝醉了,可她总给我一种错觉,她什么都知道。偶尔连看我的眼神都染上了几分暧昧,笑的时候也有些贱兮兮的,“乌镇好玩吧?”苏西亲昵地挽着我的臂窝,一点也不在意我们背后老程执着的视线。
上天作证,我一点也不想搀和进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纠纷,而苏西呢,眼睛笑弯的如一枚标准的下弦月。她故意皱了皱鼻子,手臂碰碰我的,语气轻松地叫我回答。
她越是笑的神秘,我越是觉得她什么都知道。现在的苏西姑娘就像一只老奸巨猾的狐狸,而我是一只刚刚破壳的小鸡崽。
我翘起嘴角说,“好玩啊。”说完,特意撇了她一眼,“如果不是某人喝的酩酊大醉的,肯定会更有意思。”
苏西忙伸手捂住我的嘴,小心翼翼地往后瞧了一眼距离我们有几米的老程,“唉,你别说那事,就因为我说漏嘴,说我们两个喝了酒,还去了酒吧,他就一星期没给我好脸色。”
“此地无银三百两。”我淡定地说道。
她推推我,不再与我闹。
所谓的乐极生悲说的就是苏西。作为她的朋友兼舍友,我表示无能为力,尽管我很想为她两肋插刀。老程这个人,有点认死理,但好在他人确实不错,大多数情况下,两个人闹矛盾,都是他先放低姿态。也正是因此,导致他快成了我们宿舍楼的一个常客,连宿舍管理员都能喊出他的名字。而苏西呢,甭管嘴上多喜欢占便宜,但是耳根子软,别人说几句好话,她就心软了。所以往往他们两个人吵架,不过几分钟热度,很快便能和好。可这次,都快一个星期了,还没和好。
他们没和好,苦的是他们周围的人。
上专业课,我不得已放弃自己最喜欢的那个位置,而被苏西拖着坐到最前排。要知道,老程就坐在我们后面,课堂上时不时地能感觉自己被他盯着,就像监考老师坐在了自己后面一样。下课后,我问苏西,打算什么时候和老程和好。她收拾着桌面上的东西,慢条斯理地答,“等他承认错误再说。”
我托着下巴叹了口气,显而易见,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一段时间。
从乌镇回来后,抽了一天时间,把三白酒给他送了过去。父女还要约在外面见面,真是怪异。我坐在快餐店里等他,他来的时候,还西装革履的。
“周六还上班啊?”我问道。
他笑笑,将包搁在旁边的座位上,“人老了,习惯这样穿了。”
我有些好笑地:“您才多大,就说自己老了。”
他说,“女儿都快大学毕业了,我还不老啊。”
出门前,我妈特意问我,中午回不回来吃饭。她始终对我爸还是有些芥蒂,尽管她不说,我也能感受到。想到很多情侣说分手了也能做朋友,这话说起来那么的轻松,而实际上呢?有了共同孩子的夫妻离婚后海形同陌路,何况只有恋爱关系的人。我站在门口踌躇了一会儿,和她说我不回来吃饭了。她嗯了一声,叫我下午回来时,顺路去超市买一瓶老抽。
他如果不说,我还真的想不起来他今年多大了。他与我妈都是十月十七号生日,以前,我还挺自豪,爸妈是一天生日,自从他们离婚以后,我就再也不这样想了,甚至要苦恼,今年是陪她过生日,还是陪他过生日。
幸好他帮我解了围。他说,都这么大岁数了,谁还计较生日啊,等五十生日,再去帮他过也来得及。
我哈哈笑笑。
尽管他染了黑发,衣着光鲜,可额头与眼角的细纹还是出卖了他的年龄。我微微地垂下眼,跟他说这酒度数可不低,他可别贪着喝。本来还一丝不苟的人,像个顽童一样地耍起了小脾气,“你们说的话还都一样啊……多少度?”
我笑笑,与我说的话差不多的,大概就是他的那个儿子了。
“五十度吧。”我答道,“所以少喝点,省得人家再说你。”
他哈哈地笑出了声音,“你妈最近怎么样?”
我如实地告诉他,她还是那样,兢兢业业地做她的工作,时常不苟言笑,就像他刚才穿西装进来时的样子。
我真的觉得他们很配,两个人都是对工作极度认真的人,连穿着打扮都有些相似,怎么就会离婚呢?我始终无法理解他们的爱情,就像他现在无法理解我为什么会选择在快餐店吃中午饭。他甚至连教育我的话,都与她一样,“女孩子吃这么多油炸食品可不好。”
我嘿嘿笑笑,低下头继续吃着炸鸡,他无奈地看了我一眼,“不过你确实该多吃点,这么瘦,衣服能撑得起来吗。”
“都说我这叫吃不胖。”
“你这叫消化系统不好。”他纠正我的错误道。
我始终坚信,他心里还是有她的。只不过不再是爱情,但是不是爱情,我还不清楚。当我说他们相似的时候,他笑了笑,眼睛眯起来时,牵动着周围的皮肤,形成了三道细纹。他说,“你妈就是那种人,上学时候也是那样,什么事情都巴不得做的最好。”讲到这里,他微微地叹了口气,不知道是不是回忆起了他们年轻时候的事情。
我告诉他,我小时候曾经偷看过他写给她的情书。尽管那时候,我很多汉字都不认识。
他愣了下,随即便咧开嘴笑了。
“不是爸爸自夸,我们那会儿的浪漫绝对不比你们现在年轻人,只会比你们现在多。”他说这话的时候,口气怀念,“晚上出去看星星啊,约着去喝汽水,吃三分钱的冰棍……”
在他夸夸其谈期间,一直安静地搁在桌子上的手机响了。他扫了一眼,挂掉了电话。他不说,我就不问,不知何时,这已经变成了我们父女间的一种默契。
他果然是个商人,当他讲完后,他叫我讲讲我的,还美其名曰,等价交换原则。
天啊,他记得可真清楚。连我都只记得那时很久前,我与他提过一次我有喜欢的人。可是没想到他现在都还记得,甚至叫我说说对方怎么也。
我半开玩笑地说,“爸,您记忆力和以前差不多啊。”
“那不一样,我怎么也要帮着你把着这一关。”
我说,“那您可要失望了。”
他问为什么,我说,因为根本就是八字没一撇的事情啊。接着,他就像女儿已经准备谈婚论嫁了的父亲一样,竟然问起了对方的大学专业来,我哑然失笑,说他是调查户口的。他不以为然地说,这很正常,做了父母的人,到了这个年龄都会操心这件事。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你妈没问过你这些?”
从我这里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之后,他摇了摇头,“你妈还当你是她学校里的中学生呢。”
我没有吭声,而是笑了笑,“我是中学生,你们就还年轻嘛。”
他看了我一眼,也笑了,“他什么专业的?”
我无语,“您还没放弃调查户口啊。”
他说,“这叫知彼知己。”
当我说出是法学系专业的时候,他愣了愣,说了句,“哦,法学系的啊?”接着,他垂首呢喃了句,“大学都一样,挺巧的……和你同届?”
我说,“是啊,以前的高中同学。”
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怪异地瞧了我一眼。有句话是怎么说的,知子莫若父?他可真是我的亲爸,喝了一口他自己带来的茶水,然后说,“你果然像我。”
我还不解这话,就被他的下句话吓了一跳,“高中那会儿就喜欢了吧?”
我被吓得将可乐都洒了出来,不稳地拿起餐巾纸擦起桌子来。
“你说你小时候看过我写给你妈的情书啊。”
我匆忙地嗯了一声,注意力集中在手上,却听见他说了一件我从来不知道,也从来没想过的事情。
他咳了两声,“我和你妈谈恋爱的时候,就是高中。”
刚擦干净的桌子再一次被我弄脏了。处于惊讶中的我在忙乱之中,干脆将可乐连杯子一起全部碰到,液体哗啦一声全部涌出,争先抢后地流淌在桌子上,甚至还滴到了我的裤子上,一下便氤氲出一大片难看的痕迹。
他好笑地看着我,“多大人了,这种时候就要稳重点。”
我哦了几声,抽出好几张纸巾擦着桌子。
我平时还算是一个波澜不惊的人。苏西常常说我是个木头人,我那时满不以为然地,问她为什么。她说,如果地震了,你会怎么办?我想了想回答说,躲到桌子底下,如果在一楼,便按照秩序双手抱头贴着墙离开建筑物。苏西问我害不害怕,我说,害怕,但是依旧会按照安全课上的办法保护自己。
她摊开手,“看,这就是我说你是个木头人的原因。”
我努力地深呼吸了几下,发现自己还是镇定不下来,手上的动作匆忙,几下之后,将纸巾攥成一团,丢在餐盘里。
这是他们的秘密。
而这个秘密,终于在这一天,被他们其中一人亲口承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