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当我还是个初中生的时候,就听说过高中抓的最严的,除了学习成绩之外,便是早恋。幸好我那时听话,成绩也好,她一点也不操心我会早恋。等上了高中,发现学校抓早恋抓的真的很严,虽然不会通报批评,但是会请家长来学校,除了被班主任批评之外,还要被她这个教导主任批评。印象比较深的便是偶尔路过教导处,听见她不苟言笑的声音,“小小年纪,知道什么是喜欢吗。”我甚至可以想象出她讲话这时皱着眉头的表情,然后加快脚步,离开这里。
因为与我无关。
不是每个学生都会害怕教导主任。听说以前学校就发生过学生早恋,后与教导主任吵得不可开交的。我那时托着腮漫不经心地看着课本,觉得这种事情,真的就像传说,像电影,基本上不可能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可我的报应很快就来了。
现在回想起那天的时候,我只能将其归结为报应,而不是命运。
非常俗套的,我一发不可收拾地便情窦初开了。而她却一无所知,只当我还是那个从不让她担心的辛言。很久以后,我在网上看到有人问,喜欢上一个不可能喜欢自己的人,是一种什么感受。有人回答,报应来了。
还真是报应来了啊,我看着电脑屏幕上的白底黑字,笑也笑不出来,哭也哭不出来,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跟吃了一大把食用盐似的,齁的难受。
那时候还不知道这是报应,还天真地以为是件好事。每天小心翼翼地珍惜几次机会的见面,比如大课间的跑操,去老师办公室送作业,放学后的公交车车站。
如果这就是早恋了的话,好像也没有特别糟糕。
我那时这样想到。
每天晚饭时,她偶尔会与我谈起青春期的问题,她是个老师,按理说,比那时的我还了解那时的我。她问问我学习情况,又问了问我与同学的关系,最后轻描淡写地说,“有没有觉得哪个男生很好的?”
我摇摇头,没说话。她满意地笑了笑,“吃饭吧。”
在她眼里,我始终是那个不用她花太心思的好孩子。
而她在我眼里,越来越远离母亲的角色,越来越像学校里令很多人害怕的教导主任。
因为打翻了可乐,我不得已又去买了一杯回来。
“女孩子少喝点可乐,对皮肤不好。”他看着我说道。
我嗯了好几声,惊讶的心情还没有恢复过来。一直以来,在我心里,她都像是一个绝对不会在高中时恋爱的人。尽管我与她吵过架,可不能否认的是,我曾经崇拜过的第一个女性却是她。她做事有条有理,从学校里的数学老师成为学校里的教导主任,有时候我去办公室,听其他老师说,她还要去上公开课的时候,我心里还是有些骄傲。可就是这样的人,一个在学校里令很多恋爱的年轻男生女生谈虎色变的人,却从高中便与人开始恋爱,而那个人最后还与她组成了家庭。
听起来有点像天方夜谭。
换做是任何一个人来讲,我肯定不会相信。但是说这话的人,却是我爸,他疲倦地揉了揉眉心,说到她的时候,他总是会露出这样的表情来。“她那时和现在就差不多,什么事情都有板有眼,有一点差错都不行,有时候我甚至怀疑她是个机器。”
我认真地听着他讲话。
这是他头一次与我讲他们两个人的事情。他们在我初中的时候离了婚,那时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离婚,她说,她不喜欢我的爸爸了,所以就离婚了。无论我哭亦或是闹,都没有挽回他们的婚姻。从那时起,我就觉得他们的爱情是令人莫名的。
他竟然说我像他。
我倒是觉得我更像她,连记笔记的习惯都差不多。
他却说,你妈那时候可一点都不给我好脸色,骄傲的和个天鹅一样,你呢,高中那会儿就喜欢人了,可不是和我一样。
这话反复琢磨琢磨,越琢磨越怪,好像在埋汰我一样。我握着可乐杯,默不作声地啜饮着,直到杯子里只剩下冰块。
他说:“这是好事啊,是什么年纪就该做什么事,别总听你妈的,要不是我那会儿写情书给她,说不定好久以后才会有你。”
我嚼着冰块听见他这样说,差点咬破嘴皮。
“可别跟你妈说这些。”他笑着说。
我说,“我知道。和她说了,她肯定又生气,说你歧视晚婚女性。”
回家前,我与他告别时,说道,“爸,其实你适合做老师。”
他问我原因,我答:“要是你做老师,估计学校里不少懵懂的少男少女巴不得每天都上你的课。”
他哈哈笑笑,却摇摇头,“我不适合做老师。你妈虽然苛刻,但是她却适合做老师。”
我疑惑不解,而他告诉我,他没有太多的责任心,尤其是当他需要负责的人有很多的时候,他会选择忽视,而我妈则是个责任心太强的人,所以哪怕他们不离婚,最后也会走不同的路。
我觉得他挺自私的,真的。
他一点都不介意我说他自私,他说,“辛言,人学的自私点没什么不好。伟人都会自私,只有圣人才不会。”
我耸耸肩。我的生活阅历比不上他和她,所以也不知道他们说的究竟是不是正确。我只能全部经历过,才知道他们说的对不对。回家的路上,我差点忘记她嘱咐我的,直到快走到小区,林轩才给我打了个电话,“你妈让你带老抽,可别忘了。”
我默了默,他很快就明白我的沉默代表的是什么,“没买?”
“没……”顿了顿,“幸好你给我打了电话,刚走到小区门口。”
我拎着老抽回到家,翻出钥匙开门,看见她正靠在沙发上休息。今天是周六,却是她难得的假期,以往的周六,她还要去学校工作。听见关门声,她抬眼看着我,轻轻地说,“回来了?”
“嗯。”我将老抽搁在茶几上,“以前那个牌子的没了,就换了个。”她瞅了两眼,叹气道,“辛言啊,辛言。”我嗯了一声,“怎么了?”她摇摇头,告诉我道,“你可真够粗心的,买错了。”她指着瓶身上的字说,“汉字都能看错。”
我站着,看见她染过色的黑发里夹杂着好几根白发。
她还在说我,“以后国家搞科研的就是你们这些人了,粗心成这样。”
我立马说,“妈,买错个酱油,您上升到那么高干嘛……”
她做的饭,其实一点都不好吃。他们刚离婚那会儿,她曾经叫我中午去姥姥家吃饭,晚上再接我回来,所以我时常中午吃的是正常的米饭,而晚上便是夹生的米饭。以前做饭的人,基本都是我爸,而现在做饭的人,基本都是林轩的爸。我不好评价他们的爱情,我妈和我爸以前一定有过真正的爱情,而她现在与林轩的爸,也一定是有感情在的。
谁也不能说哪一段感情对于她是才最珍贵的,姥姥没有资格,我也没有,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老林。”她将酱油搁在桌子上,走到主卧,对屋子里的人说,“辛言买错酱油了,一起去趟超市?”
我听到他说,“好。”
我与她说,“妈,您有白头发了。”
她看了我一声,“我老了。”
我以为她是不在意,谁知他们出门前,她却对他说,“帮我拔下白头发。”
林轩爸说,“拔一根长十根,还是再去染染吧。”
不知为何,当她与林轩爸在一起的时候,我好像找回了很久以前的她。那时我还没上小学,她也不是教导主任,她总是露出很温和幸福的笑容。我以前并不知道那种笑容叫温和,只知道那种笑很好看。而后来,她便越来越不像她,越来越像我脑海里的那个教导主任,直到她又结了婚。
林轩在他们出门后说:“我爸说好听话真是一套一套的。”
我说,“你不知道女人都吃这套吗?”
我低下头看杂志,却见林轩很久都没开口,便觉得奇怪,抬起头,就看见他若有所思地瞧着我,我捋捋头发,“怎么了?”我问。
“没。”他摆摆手,起身去厨房倒了杯饮料,回来时说,“你也会说这种话啊。”
“什么话?”
“四十多岁感情专家说的话。”
“……”我看了他几秒,拿着杂志起身回了自己屋。
那天,她回来时,真的又去染了头发。她问我看着年轻吗,我说你在我心里永远年轻。一直不怎么喜欢笑的她这回终于翘起了嘴角,与我印象里年轻时的她慢慢重叠,“行了吧,和林轩呆久了,甜言蜜语都会说了。”
林轩坐在沙发上,无辜地表示与他无关。
他们两个人最后还是忘记买老抽回来,于是晚上,我们吃了一顿没什么味道的饭。我和林轩吃的是龇牙咧嘴,可他们两个吃的却是津津有味。
林轩说,没办法,这就是爱情。
好吧,我说,要不要晚上一起出去偷吃个夜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