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人难得都呆在图书馆里。袁媛坐在对面，她已经连续三天处于一种焦虑的状态，“又是要找单位实习，又是要完成报告，学校怎么不干脆累死我们。”她拿起一沓申请表晃了晃，又垂头丧气地搁在桌子上，顺势趴到桌面上，嘴里唠叨着：“要都是填一样的东西还好，每张表都还不一样，光昨天晚上我就填了三十多张，现在我连自己名字怎么写都快忘了……”
这就是大四的我们的现状。
我抬起头看了袁媛一眼，还没等我开口，苏西已经出了声，“名字不认识算什么啊，我连自己生日都快不认识了，一直在重复填写那几个数字。”说完，她做了个干呕的动作，一只手撑着下巴，继续翻着手中的厚部头参考书。
没人再出声，我垂垂眼，继续低下头翻着手中的书。
“你不是准备考研吗，还准备实习啊？”袁媛问苏西道。
苏西头也没抬地应道：“两手准备呗，不信你看我旁边这位，不是照样准备考研。”讲完后，她还故意拿胳膊碰碰我的，挪揄地眨眨眼睛，“虽然出发点一点也不单纯。”
我放弃了辩白，轻轻地翻了翻眼皮，任由苏西去说。
我并没有告诉家里我打算参加研究生考试的事情，如果被我妈知道了，一定又是一场家庭纷争。我只在电话里与牧之洲提到自己在准备考试的事情，每天晚上电话联系变成了一种习惯，尽管这个习惯才持续了两个多星期的时间。电话那头安静了几分钟，在我开始胡思乱想的时候，他开了腔，问我怎么会想到参加研究生考试。
宿舍里就我一个人，大四的课不算多，基本上不是忙着考研，就是忙着实习，我一个人窝在床上，手里拿着手机，腿上搁着一本参考书。屋里很安静，以至于我能听到他在那边敲键盘发出的声音。
“实习真好啊。”说着，我伸了个懒腰，将枕头塞到腰下。
他并没有因为我答非所问而说什么，反倒是促笑：“实习很累的。”
我疑惑地：“嗯？”
“免费的劳动力。”他答。
我咧开嘴一笑，“那倒是。”
有时候，我特别期望自己可以冲动一些，为了谁啊，选择继续在北京念书，不给自己留下一点遗憾。当我和苏西说我也准备考研的时候，她眼睛瞪大，不可置信地从上打下又从下到上将我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真的假的。”
我说是真的啊，她的眼光就更怀疑了。两手一拍，像是想到了原因，“就为了你那个男朋友？”
那时，我正在写报告，苏西一说，我差点将字写错，回过头，看着她一脸认真，我笑了笑说：“不啊，为了我自己。”
她一脸“你觉得我会信吗”的表情。我耸耸肩，不再多说，转回身继续写报告。
大概是过了冲动的年龄？我皱了皱鼻子，觉得自己有点未老先衰，不免好笑。
可千真万确的是，我真的只是做一个两手准备而已。倒不是真的想为了谁，全部都是为了自己。如果我像在图书馆里看的那些爱情小说里的角色一样，大概就不打算继续念书了，说不定就一个人，收拾好行李箱，等大学一毕业，就跑到上海去。
而实际上，我还没有那么冲动。
也许，从这一点上来说，我真的遗传了我妈的基因。
兴许实习真的是太累了，导致偶尔几次，电话打着打着，他就睡着了。我便一个人坐在桌前看着书，手机搁在一边，也不挂断。两个多星期下来，忘记了自己给手机运营商贡献了多少钱，以至于苏西说，我有些走火入魔。我常常是一笑了之，任由她挪揄我，后来，她大概发现我最近越来越不适合开玩笑了，于是挪揄我的兴头也就慢慢地消散了，只偶尔问问：“国庆假期，你们什么计划啊。”
我反问她，“什么什么计划啊。”
她对着我翻了个白眼，“你和你那个老校友呗。”
我淡定地哦了一声，继续翻着手上的书，“没什么计划吧，他还在实习。”
大概我的淡定程度超出了苏西的意料，她啧了声，“那你呢。”
“我怎么了？”我抬眼看着她。
她最后放弃了与我交谈的欲望，只是说：“人家刚谈恋爱，都是恨不得每时每刻都腻在一起。你们可好，一个在北，一个在南，也就算了。大学最后几个公共假期，你们也不见个面。”
我眨眨眼睛，诚恳地说：“不是还有寒假吗？”
苏西送了我两个字：“愚笨。”
之后，她就不再理我，一个人埋头去写报告了。
我继续翻着手里的书，打了个哈欠。耳机里传来他的声音时，我差点将手上的书都给吓掉了，看了眼时间，比他平时打盹的时间要少了些。
确实应该收回前话，实习期太累了，我突然有些庆幸自己选择的是继续念书的路。
他就在电话里笑话我，“辛言，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研究生毕业了还是要实习的。”
好像是这样的，我愁眉苦脸道：“那我就去做初中老师了，下午三点就下班，还有寒暑假。”
他在电话里默了默，随后无奈地笑了，大概是没辙。
很久以前，我就觉得做老师挺好的，至少在有寒暑假这个方面，没有哪个工作能比它有更多的假期了。连林轩都说，别人都巴不得离开校园，你还眼巴巴地恨不得赶快回到学校。我往往是嘿嘿笑，默认他所说的。他见我什么也不反驳，大概无趣，便不再多言，转身回了自己屋。
他已经工作了，我们见面的次数便愈发地少。
以至于我周五回家吃晚饭的时候，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却等到吃晚饭，才想起来，“哥没回来？”
我妈看了我一眼，说：“公司加班吧。”
“哦。”
上学的时候，我们都在想，快点毕业，快点离开学校，我们就能自由地安排自己的生活了。可等到毕业以后，发现最自由的好像还就是念书的时候。
电话那头的人喊了两次我的名字，我才回了神，他开玩笑说，“如果是在上课的话，大概我已经被扣学分了。”
我不好意思地咬了咬下嘴唇。
他在与我讲话的时候，打了几次哈欠，声音听起来也很疲倦。
我和他说，以后干脆晚上别打电话了，实习那么累，还不如多睡一会儿。说着，我也打了个哈欠。也就是因为我这个哈欠，他便巧妙地躲开了我的提议，而是叫我晚上早点休息，考研的事情不必太拼。
我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你越来越像我爸了。”
他顿了顿，没出声，我继续道：“他也叫我晚上早点休息，考研的事情不必太拼。”
后来，假期里见面的时候，他与我说，他还没做好一下就有了个这么大的女儿的心理准备。我毫不留情地将手上拿着的书全部递给了他，没出声，转过身继续去挑参考书了。
当我妈告诉我，我爸又离婚了的时候，我只哦了一声，表现的极为淡定。她比我更淡定，显然是早就认为他的婚姻不能长久。无论多大气的女人，遇到关于旧爱的事情上，好像都很难表现出大气，而且总是有点希望自己比旧爱过的更好的念头。
我给我爸打个电话。他兴许是在忙，电话并未接通，我盯着手机，也没太执着，等到“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响起，我便挂了电话。周六一大早，刚清醒，爬起来准备洗把脸，就接到了他的电话。声音与往常无异，“怎么了？”我握着手机缓了一会儿，“没，就是和您说一声，准备复习考研。”他稍稍有点吃惊，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两手准备也挺好的。”顿了顿，又说道：“晚上复习别太晚，不用太拼。”
他的声音听起来，一点也不像刚离婚的人。
“爸。”
“嗯？”
“不复习，肯定考不过吧。”我如实说道，“别人都在复习，原地踏步的肯定会被淘汰。”
他呵呵笑笑，“提个醒。”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什么专业？”
我说，挺想念天体物理的。他说，你喜欢就行了。
很多事情，不是喜欢就能做到的。
国庆假期前的一天，我在宿舍里收拾着回家要带的东西，顺便将书桌上那本翻了好多次的参考书塞进包里。苏西刚才已经出了门，她这个国庆假期并不打算回老家，而是继续留在这座城市。眼下，宿舍里又剩下了我一个人，我收拾好东西后，揣上手机，手刚搁到门把上，准备离开，就有人从外面推开门，不偏不倚地撞到了我的额头。
我被撞得有点懵，一时没反应过来。
退后了几步，揉着额头，刚想开口质问，就听到苏西的声音，“咦，刚才是不是撞到人了……”她看了我一眼，见到我捂着额头，“啊，对了，辛言，外面，外面……”她指着门外，一连说了好几个外面，才终于表达清了含义，“有人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