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下撞得可不轻,仿佛要将脑子里的东西全部撞出来一样,我边揉着,边看见苏西的嘴唇一张一合,也没听清她说什么,头懵懵的,只知道她是在说话。缓了几分钟,缓过劲后,我问苏西,她刚才在说什么。
她指了指我的前额,“红了啊。”
我有些无力,撞得那么狠,不红才怪。
她重复了一遍刚才说过的话,“外面有人找你。”
那时,我没有注意到苏西说话时,眼睛眨了好几次的小动作。注意力都被前额的疼痛所吸引,只顾着听她讲话。如果我那时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也不至于之后手足无措。
只能归结为:时运不济。
我哦了一声,也不太吃惊,背上包,又揉了揉额头,看见苏西经过我,走到柜子边,蹲下来翻找东西。我停下脚步,问要不要等她一起。苏西摆了摆手,“你先去吧,老程那边课还没结束,我就回来等一会儿。”
我有些疑惑地瞧了她一眼,她却催促我快点回家,省得堵车了。
她在北京呆了四年,已经越来越熟悉这个城市的德行了。我笑笑,好心地提醒她,我的星座是个记仇的星座。她切了一声,“抱歉啦,没想到那么巧,你就在门后。”她朝我双手合十,保证假期回来请我吃饭。
学校女生宿舍门口并不缺少等候的男生,例如林轩,就曾经送过几次东西来,再例如老程,他已经快成为这里的常客了。所以当看到宿舍门口有男生的时候,我并没有太吃惊,只是这天,我刚巧没戴眼镜,眯着眼睛找了一会儿,也没找到哪个人是苏西口中来找我的人。大概是苏西开玩笑吧,我猜,于是又下意识地摸了两下额前的皮肤,准备离开。
当有人叫住我的时候,我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做了梦,顿了几秒,等声音消失了后,刚迈开步子,就又听到了。
眼睛被我眯成了一条缝,才终于模模糊糊地辨别清楚二十米开外的那个人。
等走进了,他揉了揉我的头发,只不过因为天气干,空气燥,他不能幸免地遭到了静电的亲密爱抚,一下便收回了手。“静电啊……”听听他的口气,还有点怀念,在南方的城市呆久了,连北方秋冬时节的干燥都会怀念,真是……我竟然一时想不到什么合适的词来形容他,于是咧开嘴,“还没到国庆假呢。”
我干脆从背包里摸出眼睛戴上,这样才能看清他的模样。越来越明白书里的一句话,男孩到男人,也就是一转眼的时间,何况他很早便不再是男孩了。他收回手,瞅到我空落落的手,笑了笑,又轻轻耸耸肩膀,表示他有些遗憾。
遗憾什么?我问道。
他说,你手里连些东西都没拿,显得我好像什么用处都没似得。
我一下就笑了,于是想了想,干脆从包里翻出两本书递给他。他起初一头雾水,不明所以,随意地翻了两页,苦笑说,“辛言,我不考研。”我点点头,“所以是让你拿的啊。”
他愣了下,手丝毫没有迟疑地又一次揉乱了我刚刚才收拾好的头发,哪怕他有可能会再一次得到静电的爱抚。
刘海也因为这个动作而变得乱七八糟,刚才被撞的红印子也因此暴露在空气里。他一下便瞄到了这块形状并不怎么好看的红色印迹,手指抚了几下,我立即被疼的倒吸了口凉气,以至于同他皮肤接触的紧张都忘记了。
“怎么回事?”他问道。
我仰起头看了他一眼,他今天也戴了副眼镜,可我知道,他压根就不近视,根本不像我。
我将事情的起因结果解释完以后,他竟然没有深表同情,而是说:“你们关系还真好,连进出门都能想到一起。”
我此时的表情大概如同吃了一盘水煮苦瓜,皱着眉头,嘴角也垮了下来,“这是倒霉吧。”
“算。”
“而且原因都是你吧。”我干脆将责任推到了他的身上,如果他不来,苏西便不会急匆匆地回来,我也不会免受皮肉之苦了。他好笑地看了我一眼,我也瞧了他一眼,“先说好,如果在你回北京与我避免被舍友撞两者之间选一个……我一定选第二个。”
这回,他干脆笑出了声。
路上,我问他怎么今天就回来了,他说,“大四基本上就是在实习,学校里的事情不多。”
如果不是他反问我“你呢”,我想我一定已经将学校里的事情忘个一干二净了。
我沉重地叹了口气,“看书,复习。”
“没了?”
“没了。”我直截了当地说道。
他认真地看了我一会儿,“辛言。”
“嗯?”
“申请国外的院校,就别将自己逼得太紧了。”
我还没来得及答应,他话音已经一转,“眼睛看的和动物园里的熊猫一样。”
我默了默,别开头,盯着窗户外的风景。
出租车依旧是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窗户外的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期间,家里来了个电话,是我妈打的,问我到哪儿了,我说还在路上呢,她了然地哦了一声,告诉我晚上她与林轩的父亲出门,林轩加班,叫我路上可以买点吃的,或者叫外卖。
“教导主任的电话?”
我挂掉电话以后,牧之洲看了我一眼,问道。
我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再一次被父母抛弃,回家只能点外卖。他意外地挑挑眉,很快又释然了,“也是,一般好孩子,心思都花在学习上了。”我撇撇嘴,心想你上高中那会儿,也是很多老师心中的好孩子,不都一样吗。
几个小时以后,他便颠覆了我的这个念头。
在车上,他若有所思了片刻,“去我家?”
我愣了几秒之后,脸上的颜色如同化学变化一般地变红,磕绊了两下,终于捋直了舌头,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去你家干嘛。”
等他说完后,我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或者幻想,怎么时光倒流的机器还没有被科学家发明出来啊。
他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吃饭啊,总比你叫外卖好吧。”他说得云淡风轻地,完全没有刚才我想到的那些歪歪肠子,我顿时觉得自己一定是被图书馆里的那些爱情小说荼毒太深,以至于凡事都会想歪,且一歪就是离题千里的歪,连扳回正道的机会都不留。
我干脆一言不发,除了哦了一声之外,便是侧着头看着窗外的风景。
下车时,他提醒我说,还是给家里打个电话吧,告诉他们在外面吃饭。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轻轻的,我差一点就错过了,我点点头,他又说,“不然,教导主任知道是我拐走了她的女儿,一定对我的误会又加深了。”
我纳闷,她什么时候也没对他有过什么误会啊。
除了不满我没告诉她就谈了恋爱。
第一次去男生家,我有点局促。
屋子挺大的,有点令人联想到政治课上讲的那些资本家的本质。不怪我想起英国殖民美洲的历史,而是因为现在北京的房价一点都不美好。苏西与老程虽然还没到谈婚论嫁的地步,可她常常与我唠叨的一句话便是,“辛言,你知道吗,我每看一次北京安居客的二手房价,就想找根绳子一了百了算了……一年工资还不够买个厕所的。”
袁媛不忘记补刀:“现在四室两厅的都是双卫。”
苏西干脆戴上耳机复习去了。
我在旁边听得一愣一愣的,后来,我去查了一次北京的二手房价,干脆地直翻了几个白眼。
很显然,屋里很久没有打扫过卫生。想想也是,如果是他一个人住,确实有一个多月没人来过。他从厨房折回来以后,了当地对我说,他忘记了冰箱里什么都没有了。
这是我头一回发现,自己一直以来太过于美化他,而忘记了他也是个普通人,有会忘记的事情,也有会做错的事情。
他大概是在上海呆了四年的原因,连买调味料的时候,都想着买偏淡的。但还是问了我,喜欢什么口味的。说真的,我这时连生抽与老抽的区别都不知道,只知道自己喜欢味道重一些的。他哦了一声,弯下腰拿了一瓶酱油,然后说:“果然北方人还是喜欢味道重的。”
我说:“你也就在上海呆了四年而已,这么快就习惯那边的口味了啊?”
他摇摇头,“吃淡的好,对身体好。”
说这话的人,如果是个六七十岁的老人,我一点都不意外。可现在说这话的人,只不过是个二十多的年轻人。我停下脚步,抬眼看着他,好一会儿后,我说:“你刚才讲话的口气,蛮像那个北京台下午养生节目里的老人……”
我记得特别清楚,他没生气,也就笑了笑,“那你不是老太太?”
这样弥足珍贵的回忆,到后来我想起的时候,觉得自己像是吃了一盘放了很多盐与老抽的菜,被齁的连一句话都讲不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