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我的孩子,不要就这样离开妈妈……慕秋萤在心里呐喊。
俯身用手触碰那些鲜红,仿佛这些就是她孩子的化身,只是随着血越来越多,她慌了,想要努力抓住,却怎么也抓不住。
她像疯子一样,用手拼命去抓这些腥红,一边哭一边费力留住。
可她很清楚,失去了就不可能再回来,但她不想失去啊。
叫声令意识涣散的夏炜宸回过神来,他抱着痛得好像要炸开的头,努力睁开眼,看到的是一副差点使他心跳停止的画面。
刚才推她的手径自抖了起来,他忍着疼痛踉踉跄跄来到她身边,抓住她在地上沾满血迹的手,打横抱了起来。
他快步走向电梯,只想尽快到达医院,因为她的脸苍白的毫无血色,仿佛下一刻就会死去。
慕秋萤虽然很想挣开他的怀抱,但实在没力气,只能靠在他的胸膛,手紧紧揪住他凌乱的衬衣。
她祈祷老天爷不要夺去她的孩子,因为除了他,她已一无所有,希望别那么残忍。
突然,揪着衣服的手紧了,腹部骤然紧缩令她十分痛苦,大口大口喘息依然无济于事,“疼,疼……”
她紧咬牙关,努力想压抑虚弱的声音,可无奈太疼了。
有些东西正从自己身体向外排出,就像那些懒以生存的东西,硬生生被剥夺,她却无力去阻止。
眯起眸子看着上方一脸紧张的男人,她不由得苦笑,没想到自己千辛万苦要护住的孩子,竟然栽在他手上。
若孩子没了,他会很高兴吧,终于能摆脱她这个包袱了,也没人能威胁得了他。
可是,假如能重新选择,她宁愿自己一个人生下孩子,无论如何多辛苦都养大成人,至少不用遭没出生看这世界,就死去的罪。
“没事的,忍着点,我们很快就到医院了。”他看了怀中疼得整张脸揪在一起的她,抖着声音安慰。
其实,他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知道从她身上溢出来的血越来越多,都渗透了他的衣服。
但他实在不敢如实说,怕她会受不了刺激。因为他知道她很爱这个孩子。
某天他回家,就看到她在一个空房间里忙碌布置着,都是孩子喜欢的东西,男女都有。那时,他特别想笑她,肚子都还没隆起就想着孩子出世,一切还早着。
可他没有说,而是像傻子一样,躲在门缝后面,安静看着她,阳光洒落在她周围,形成美丽光晕,而她的笑容则如阳光般照暖他的心。
慕秋萤掀开沉重眼皮看了他一眼,本想推开这个罪魁祸首,但如今她只能依靠他了。这是个很讽刺的关系。
如果孩子没了,他会轻松很多吧,不用再演跟她相敬如宾的戏码,反正合作案都签了不是吗。
奉子成婚的婚姻,没有爱情基础,成得快分得也快。她早该看清这个事实了。
“孩子没了,你该高兴了吧,没有人可以威胁你了。”然后自己的下场,她似乎可以预见了。
她揪着他衣领的手一再用力,心却疼得像被火灼烧。
夏炜宸抿着唇没有说话,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高兴吗?一点也没有。他本以为只要孩子不存在,自己就可以恢复自由之身,可她怨恨带着绝望的眼神,牵扯了他的心,很疼。
他不说话,只是冷着一张脸,连闯几个红灯飞车赶往医院,但另一只手却紧握她逐渐冰凉的手。
她意识开始模糊,很快就什么都感觉不到。恢复些许意识的时候,她已经置身在浓浓消毒水味的急诊室中,惨白的灯光照在她身上,护士忙碌替她止血。
看到紧绷着脸的熟悉医生,她不顾身上的疼,双膝一曲跪在地上。
“医生,求求你一定要保住我的孩子。”如果唯一精神支柱失去,她会崩溃的。
医生看了她一眼,本想责怪她不听劝告,但最终还是忍了,叹了口气道:“如果可以,我一定会尽力。你先起来。”
医生看她一身是血还做这样的动作,微微皱眉,弯身欲扶起她,她却避开反而握住自己的手。
“请你再听一个母亲的请求,也请务必答应。”她眼里闪着决绝,这或许是仅剩的方法了。
医生不解注视她,没有强行拉起她,而是等待她尽快说完,因为出血越多,母体和胎儿一样危险,到时候就别提什么请求了。
身体好轻,仿佛置身于云端,她不想醒来,醒来要面对的事实实在太残忍了,可是为什么有人一直在唤着自己的名字?
是他的声音!她的周围都充斥着他的叫唤,明明最不想见到的人,为什么她还是要哭,心里仍旧想着看他一眼。
慕秋萤慢慢掀开眼帘,映入眼帘是白花花的天花板,以及他焦急的眼神。
“感觉好点了吗?”见她双目涣散,他握着她的手,紧张询问。
好吗?她能好吗?可是她不想开口说话,避开他的眼神,将手贴在腹部,咬牙闭上眼眸。
夏炜宸一直守在她床边,一直握着她的手,时不时轻唤她的名字。
“有没什么特别想吃的,我去买。”他问,但得到的依旧是沉默,他只好放开她的手,起身就往外走。
刚才她没醒过来,他不敢乱跑,怕她一个人会出事,现在人醒了,他得给她补充补充营养。
慕秋萤困难撑起身子,斜倚在床头,看着他的背影,抚着腹部,难受开口:“孩子都没了,你还留下来做什么,同情我?”
他看着她边说边笑的样子,那笑容深深刺痛了他的心,这时他宁愿她大声哭出来,至少可以发泄,而不是像如今这样,隐忍着痛苦。
“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你哪有什么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我不该擅自爱上你;对不起,我不该夺走不属于自己的幸福;对不起,我不该嫁给你;对不起,我不该怀你的孩子!”
是啊,一切都是她的错。如果早早断了这份心,她现在是不是就不会痛了?
他背对着她不敢转身,怕她看到自己的表情,痛苦闭了闭黑眸,仰首深呼吸,越听心里越难受,最后转身飞快来到床边,将她拥入怀中。
“萤,想哭就哭出来。”他知道她心中有怨,最恨的就是他了,她可以打他骂他,但不要说出自伤的话。
她安静靠在他怀中,没有挣扎,只是忽然觉得这曾经温暖的怀抱,如今却冰凉如深渊,令她有种想逃的冲动。
自己怎会那么傻呢,以前竟妄想温暖整个深渊,那简直痴人说梦,难怪宁惠雯经常笑她天真,她确实天真,而且愚不可及。
“哭?我为什么要哭,我解放了呀,该高兴的,终于想明白了。我不该执着。”她本笑着说,可说着说着突然泪流满面,但仍在大声笑。
意思是要放弃吗?不知为何,他抱紧了她的身子,害怕她就这样离自己而去。
不,她还没为欺骗他付出代价,不能就这样离开。想着想着,圈着她颤抖的身子更紧了。
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此时他脸上布满惊恐,那是害怕失去的表情。
自从慕秋萤说了那句跟放弃差不多的话,夏炜宸开始形影不离陪在她身边,甚至将公事搬到医院里,一天二十四小时陪着,就怕她哪天就不见了。
可是他们朝夕相对,却没交谈,因为秋萤比平时更沉默了,每天不知道看着窗外在想什么,但她不会傻到绝食,每天不用他盯着就会乖乖吃饭,这倒是令他放心不少,至少她没有因失去孩子而有着想死的想法。
但为什么他总觉得很不安?
今天是出院的日子,他替她收拾好东西,然后走到床边,拥着望向窗外的她,说:“我们回家吧。”
听到‘家’这个字,慕秋萤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但下一秒她轻轻避开了他的触碰,径自走向门口,“我回我妈家住几天。”
夏炜宸一听,有点慌了,这不明摆着要疏远他吗?不行,她不能让他走出自己视线。
于是,他决定:“我陪你一起回去,我也没跟你在娘家住过。”
往前的步伐顿了顿,她淡淡开口,“怎么,怕我向我妈告状,说是你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么,还是担心我会在慕昊面前胡言乱语?”
她终于忍无可忍,何必再这样呢,他该因他们不再有孩子牵扯而高兴的,最后替这桩名存实亡的婚姻画上句号。
他很想告诉她,自己真没这么想过,只想陪在伤心的她身边。那孩子身上同样流着他的血,他也很伤心。
他的沉默令慕秋萤觉得,自己猜对了,她从来没这么看清事实过。
握着门把的手在颤抖,心更是像被人拧着那般疼。这里呆不下去了,她只想尽快逃。
只是,有温暖气息向自己靠近,然后她落入一个怀抱。他从背后圈着她,将下颌放在她肩上,什么都没说。
可这对她来说,是最可怕的,她很想推开他,但自己却需要他的拥抱来安慰,真是讽刺。
“夏炜宸,别这样抱着我。你知道吗,我最怕你的温柔了,因为那预示着你又要从我身上拿走什么东西,我已经一无所有了,你还想从我这里带走什么?还是说你连我的命都想一并拿吗?”
她已经蠢了两次了,这次不想再让自己沉溺下去。就是自己给他的机会,他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利用她的爱,她该清醒了,这男人不会爱她,永远都不会。
她不甘心做一颗棋子,唯一的办法就是远离他。
这些话听得他难受,他故意忽略,“走吧,我们一起回去看妈。”他放开她,牵起她的手就想往外走。
可是,慕秋萤却反手拉住他,“我求你让我一个人静静。”
听到她带着恳求的声音,他有些动容,但又非常担心,心里挣扎好一会之后,他放开她,“好,我不去打扰你,但你要答应我,想好了就回我们的家,我等你。”
我等你……若换做以前,她一定会满心欢喜吧,可现在不一样了,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不想在一个空荡荡的房子里,等一个永远不会归的人,心已经没力再爱了,他们爱怎样就怎样吧。
慕秋萤没有回答,而是默默接过他替自己收拾的行李,慢慢往前走。
她知道,他不放心跟在自己身后,只是她没有回头的理由,直至她上了计程车,车窗阻断了他的目光,她才放声大哭起来。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你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呢,为什么要投胎做我的孩子。
回到家,家门一打开,她就扑进母亲怀里,努力蹭着妈妈的温暖,刚止住不久的眼泪又流了出来,而且比刚才还凶。
季颜没想到女儿会一回家就扑在自己怀里哭,一边安抚一边问:“是不是炜宸那小子欺负你了?告诉我,妈替你出口气去。”
果然,只有家人永远会站在自己身边。她当初怎么那么傻,非要强求别人当家人呢,他根本不乐意。
慕秋萤在母亲怀里摇首,哽咽道:“没有,只是很久没见妈了,太想你了。”
“傻孩子,不就十几天的事,值得你哭得那么伤心吗。再说了,你都成了别人妻子,别有事没事就往娘家跑,你公家不喜欢。”
“没关系的,他们不会这样想,他们对我可好了。”她笑着说相反的话,为的是希望母亲别担心。
“真的吗,我还以为你跟他们相处不好,所以跑回来找我哭诉呢。”
“怎么可能,你的女儿那么可爱漂亮,他们疼都来不及了。”报喜不报忧,母亲开心就好。这是她一直以来的原则。
季颜轻扫女儿背部,笑着说:“不害臊,哪有这么称赞的。”
“因为你的女儿过得很好,你不用担心。”她忍着哭泣说完,抱着母亲的手又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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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秋萤本不想来赴梁浩宇的约,但他对自己有恩,她没有拒绝见他的理由。
可是,明明相约相见的人,如今却迟到了。
看着熟悉的餐厅,她想起自己对面曾好多次坐着夏炜宸,因为这里曾是他们经常加班后吃东西的地方。
那时的他们,没有那么多纠缠,情人间的小互动,一切美好得像是梦一样。
有时慕秋萤会想,若当初拿钱走人,她今天会不会就不会是这个下场了?但如果有人问她是否后悔今天,她会毫不犹豫说不悔。
是的,她傻,永远都那么傻,一颗心不会变,愚蠢。
对面传来椅子拉动的声音,她还没反应过来,眼前就出现了一条干净手帕,抬眸就看见梁浩宇皱眉的表情。
她不解他为什么给自己手帕,所以也没立刻接下,露出一脸疑惑。
梁浩宇没好气瞥了她一眼,略带烦躁说:“把你的眼泪擦一擦,见我一面而已,何必哭哭啼啼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我欺负了你。”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他就是看不得她流眼泪,因为有种想护着她的冲动。
慕秋萤一怔,抬手抹了自己的脸一把,发现指尖竟真的全是泪水,冰凉一片。
她立即拿过手帕,往自己脸一擦,微微红了脸,有些尴尬道:“找我什么事。”
这时候避开自己的事情,问其他事是最好的办法。
梁浩宇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在对面坐了下来,点了杯咖啡,待服务员走开,他才说:“我知道你流产的事了。”
擦拭的动作一僵,她若有所思看了他一眼,“然后,你是来安慰我的吗?”
安慰?他才不会做这种好人的事情,太不适合他了。“不,我是想问你,恨不恨他。”
恨不恨?这个问题,她也想知道答案。
“这重要吗?”
“对我来说不重要,对你来说却很重要。他是你丈夫,你要面对一辈子的人,怎么可能不在意。”
是啊,她很在意,却不是恨之入骨。
“如果你需要做点什么,我可以帮你。”
帮我?她怎么觉得他是在煽动自己恨夏炜宸,而且鼓动她去报复?
“你要帮我对付他?”
“如果可以,我能助你一臂之力。”他说得异常真诚,只差没握着她的手起誓了。
她不傻,“你为什么要帮我,难道就因为你们是对手,所以你想利用我打击她?”
他轻笑出声,“秋萤,我想对付他会在商场上用正当手段,不至于要利用你个小女人。”
话听着是没错,可为什么她的心就是隐隐不安?抬首映入眼帘的是他真诚的眼神,没有一点自私成份,难道真的是自己误会他了?
敢情一个男人欺骗了她的感情,她就开始看全天下的男人都是一副德性?
“对不起,是我多心了。”
“没关系,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这么做也是对的。”他保持微笑,端起服务员刚送上来的热咖啡,借着吹拂动作掩饰掉某些冲动,只因自己差点急躁误事。
餐厅外,一辆黑色轿车停靠在路边,车里坐着宁惠雯,她盯着餐厅的一举一动,并拍下照片,然后扬长而去。
慕秋萤跟梁浩宇谈了一会,就离开餐厅返家,一回到家却看见母亲咳嗽不已,痛苦撑在沙发上,脸色苍白。
于是,她立刻叫了救护车,经医生检查,说母亲哮喘加重,这次要留院观察。
看着躺在床上毫无血色的母亲,她不停叹气。最近,她好像跟医院挺有缘的,几天以内来了两次。
母亲的哮喘不是一天两天的是,本来就一直用药物压制,这次为什么不行了?后来医生才偷偷告诉她,是母亲的哮喘加重了,似已经不能用之前少量药物治疗,要加重药的份量。
想着想着,她难过哭了,又害怕母亲会听到,所以捂着嘴巴,低声啜泣。
母亲醒来,说要喝水,她就拿着水壶装热水去,不过几分钟时间,待她返回的时候,病房里多了一个人,还有很多水果和花。
就看那背影,她已经知道是谁来了。可为什么他消息如此灵通了,她们来医院不过是两个小时的事情,为何那么快能传到他耳中?
在母亲面前,夏炜宸极力扮演好好女婿的样子,哄得母亲很开心,这让她很是感激。
“炜宸啊,快带萤萤回家休息,不用担心我,我在这里有护士看着。”季颜看了眼疲惫的女儿,紧握炜宸的手说。
秋萤立马就清醒了一大半,“不,我要留下来陪妈。”
“傻孩子,妈又不没断手断脚,能照顾好自己的。”季颜看得出来,夏炜宸的目光压根就没在自己身上停留多久,都是在秋萤身上,两人的话题也多数是她的。
“妈,你怎么说这种话!”她生气跺脚。
季颜看着女儿,对夏炜宸说:“我的女儿就这脾气,你要多让着点。”
“好,我知道了,妈。”他笑着颔首,“我现在就领着她回家,你老人家安心在这里休养。”
说着,果然站了起来,来到她身边,张臂勾住她的肩,将她往自己怀里带,然后拥着她离开病房。
一出病房,慕秋萤就挣开他的手,仿佛有什么脏东西在她身上。
“你为什么要来?”
“这是我们的事。”
“你错了,这是我妈,是我个人的事。”
“萤,别这样。”看着激动的她,他伸出手想抓住她,没想到她却像个受惊小鹿,躲到一旁。
“别碰我。离开这里,不要再出现在我妈面前。”
“我只想对你好。”
她轻笑出声,笑容里带着不屑,“夏炜宸,你再这样我会看不起你。”
夏炜宸想拉住她解释自己这次真没什么企图,但她一副不想听的样子,他伸出去的手就这么硬生生悬在空中,明明能阻止她离开,却没有阻碍。
是啊,狼来了的故事,任何人都明白。可这次他真的没有任何企图,只想帮助她而已。
只是,她已在自己周围筑起高墙,不许他越雷池半步,否则就会浑身带刺相迎。
这,或许就是他应付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