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犀镇的开发项目最后还是签给了那家叫长坤的公司。盛世和维港联合却只得了个惨败的结果。谷牧云立刻请了盛世的徐总吃饭赔罪。

Y市古时候也是一朝古都，市里文物古迹不少，古时达官显贵的府邸也保存完好，不过都改作了他用，不少成了饭店，打着御膳的招牌吸人眼球。

谷牧云和盛世老总徐泰是老相识，知道他不喜欢西餐，特别订了一处中式饭店，是在湖边的古宅，清静幽雅，主打宫廷菜。

席间只有四个人，谷牧云母子和徐泰父子。

“徐总，这次灵犀镇的事是我们这边疏忽了，我要给你赔罪。”谷牧云先举起了酒杯。

徐泰也举起了酒杯，笑意盈盈地说：“小谷，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赔罪不赔罪，我们这么多年的朋友。”

谷牧云也笑，“朋友当然是朋友，但生意也是生意，徐大哥你好意让我们加入灵犀镇开发，我们这里出了篓子，害得你们也丢了项目，当然要赔罪。”

“出了这个事情，也是意外，你不要放在心上。反正现在是大开发，机会总是有的。倒是你，我也担心维港那边的情况啊。”

谷牧云自然明白徐泰话中有话，笑了一笑，说：“维港内部也是时候好好整理一下，这次泄露策划案的人已经找到了，是策划部的员工高勤。现在的年轻人真是经不起诱惑，就为了几万块就不要自己的前途了。我也没有为难他，让他自己辞职了。”

“是吗，那就好，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啊。”徐泰说。

谷牧云微微一笑，刚才的话已经清楚彰显了自己对维港还是有绝对的控制权。

席间，大多是谷牧云和徐泰两个人侃侃而谈。程靖辉是个外来的新人，自然没有什么话好说。而在应酬场合如鱼得水的徐晋此时却出奇的安静，和平时判若两人。

吃到一半，徐晋叫程靖辉一起出去抽烟。到了临湖的阳台，徐晋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好像在房间里很紧张，现在才放松下来。程靖辉一直安静地跟在徐晋身后。

徐晋抽出了烟递给程靖辉，程靖辉摇摇头，徐晋就笑，“你不抽烟的。”

他不喜烟酒，徐晋应该是知道的，但偏偏叫他出来抽烟，程靖辉觉得徐晋一定是有什么事。

徐晋点着了自己的烟，靠着栏杆，终于恢复了平时的闲适模样。

“灵犀镇的事，你不要放在心上。”徐晋突然说。

听到灵犀镇三个字，程靖辉马上集中了起来。虽然不是他泄露的，但总是他负责的事情出了大纰漏，怎么也有管理责任。

看着程靖辉不解的眼神，徐晋深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然后说：“和我们抢项目的那个叫长坤的公司，是当地的一个地头蛇，你那天早上冒冒失失地跑去，他们派人在路上堵你们就是想让你知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那是他们的地盘。不过呢，这个地头蛇呢也不要想吃灵犀这块肥肉。市里领导马上要调整，现在签的什么协议，计划，新领导一来全部都作废，你懂了吗？”

程靖辉自然是不知道这里的官场形态，但是听徐晋这样说，心情确实好了起来。灵溪镇的开发可能会泡汤，不开发就不会有破坏，那里的宁静就不会被打破。程靖辉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这些天，他其实颇受煎熬，一想到自己参与到了这场开发中，就有一种当了侩子手的心情。开发落到了他人之后，他就更加担心。现在听到了这个消息，总算能睡个好觉了。

看着程靖辉脸上的表情微妙变化着，徐晋也不清楚他究竟是想这些什么，毕竟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人。他转头，不经意瞧见了包厢里的情景，父亲和谷牧云聊得正欢乐，但其中的内容却让徐晋想想都不安。

徐泰早年丧偶，后来娶了年轻二十岁的第二任太太，又生了一个儿子。徐晋虽说是徐泰的长子，但年轻太太实在是得徐泰的欢心，弟弟一天一天长大了，徐泰似乎已经开始给小儿子铺路了。

徐晋的心里不凄凉是假的，但是从小丧母，他已经习惯了人情冷暖，这时候顾影自怜是没有用的，必须自救。虎父无犬子，父亲会找盟友，他自己也会。这时，徐晋的目光又重新落到了对面的程靖辉身上。

“那天灵犀镇的事，要谢谢你，徐总。”程靖辉想起来，徐晋派人去灵犀镇接他们，回来还没有好好道谢。

徐晋淡然一笑，“小事，但是你以后做事情可不能这么莽撞了。”

徐晋看着程靖辉的眼神突然深长起来，“程老弟，生意场上的事比你在实验室做实验复杂几千几万倍，你呀，真是……”他原本想说嫩，但是忍住了，还是换了一个词，“太单纯了。”

程靖辉无奈的笑了笑，他也不想和徐晋多做解释。真是应了中国的一句古话,道不同不相为谋。

徐晋阅人无数，洞察力还是不错的，程靖辉想得什么他也能猜到个大概。

“我以前的想法也和你一样，觉得自己肯定一辈子都不会和生意场搭边，过整天抽烟喝酒，交际应酬，昏天黑地的生活。但是，身不由己啊……”徐晋长叹一口气，话锋一转，“也尝到了里面的甜头。”就再也离不开了，权力和财富的诱惑。

程靖辉依旧保持着里面的笑容，但是心里却是没有一丝的相信。

徐晋熄了自己的烟，拍了拍程靖辉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你以后会懂的，小老弟。以后呢，我们的合作也不会少，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程靖辉微笑着点了点头。

晚餐结束后回到维港，程靖辉本想直接回房间，却被谷牧云叫住。

“陪我坐一会儿。”

这次灵犀镇的事情肯定是让谷牧云既损失了利益又丢了面子，程靖辉想她也不会就这么过去，一定是要找他谈一下的。他也没多想就跟着谷牧云走了。

谷牧云并没有回办公室，而是走进了大堂旁边的幽静小路，从一扇小门里走进了侧边的小花园。

在维港的这块地上，原本也是古宅，在漫长的岁月中渐渐没落直至被拆除。后来，谷牧云承包了这里的旅馆，用20年的时间建成了如今金碧辉煌的维港国际酒店。这个小花园相传是原来古宅女主人的真爱，历经好几次的磨难仍旧保留了下来，谷牧云也很珍惜这个沧海遗珠。

这里面积小，树木繁茂，平时就像被遮盖起来。维港也不作宣传，酒店客人就很少会有人到这里来。这里就像是谷牧云的私人花园。

花园中间是一张石头圆桌，旁边几个石凳。花园里灯光很少，只有圆桌旁边有一盏比较亮的路灯。谷牧云轻车熟路地走到这里，上面已经有一壶热茶。

谷牧云自己先坐了下来，程靖辉站在一边不知所措，这里灯光稀少，树木成荫，凉风袭来其实有些阴森。

谷牧云自顾自地倒茶，见在一边不安的儿子，微微一笑，“坐啊，妈妈在这里，怕什么呢？”

害怕是没有了，但尴尬又来了。夜深人静和母亲坐在一起，程靖辉觉得自己被一张无形的网笼罩着。

谷牧云把热茶放到儿子面前，“晚上有点凉，喝了暖一暖。”

程靖辉听话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只是脸上的表情依旧是木讷的。

谷牧云心里也明白，从一岁被送走，时隔25年，她们母子是第一次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在一起，程靖辉有疏离感也是正常的。

程靖辉的心里却是不安和失落并存。他本想好好完成这次的项目，算是交给谷牧云一个满意的答案，也是给自己拿一张通行证，顺利地回美国去。没想到，结局却是这样。

谷牧云见儿子神色暗淡，说：“最近很累吧？”

程靖辉沉默地摇头。

谷牧云又给他填了一点茶，望着他，微笑着说：“你在美国学的是化学，隔行如隔山，让你一回来连一点休息的时间都没有就马上做酒店的事，确实难为你了，妈妈知道你很努力，也很辛苦。”

夜色中，谷牧云的声音温柔得不可思议，和白天强硬果敢的谷总完全不一样。程靖辉用疑惑的眼光看着她。

“这次灵犀镇的项目是我的责任，我的经验不够，能力也不够。”程靖辉受不了谷牧云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把事情挑开了说。

谷牧云淡淡一笑，“万事开头难，我和你爸爸从开始做生意起，坑坑洼洼不知道跌倒了多少次，吃了多少亏。但是到现在也不敢说自己经手的工作，做的决定全部都是百分之百对的。更何况你这样的新手。儿子，今天我们不说酒店的事，就说说我们家里的事。”

第一次听谷牧云这样温婉轻柔地叫自己，程靖辉惊了一下，心下一动。

谷牧云的目光又落到了园林的景色中，“送你走之后的第二年，我和你爸爸开始做生意，当时候忙得昏天黑地，有时候夜深了，我也不想回家，家里没有人冷冷清清，我就到这里坐一坐。”她的眼中没有了焦点，似在追忆中不可自拔。那其实是一段谷牧云记忆中格外灰暗的日子。经营旅馆每天都过得很辛苦，加上日思夜想的儿子远在美国，当时要见一面真是比登天还难。

她缓了缓，继续说：“酒店扩建的时候，本来这个园子也要被拆掉，你爸爸不同意，硬是留了下来。”不自觉翘起的嘴角泄露了似水年华中的甜蜜印记。

谷牧云品了一口茶，抬头望着苍茫夜色，微微叹息，“当初我和你爸爸包下了这里的小旅馆，每天起早贪黑地工作。后来建酒店的时候，你爸爸就说了维港这个名字，他说，这里就是维系我们的港湾，风浪再大只要这里还在，我们一家人就不会散，不会倒。”说着说着，她自然地看向坐在对面的儿子。

程靖辉握着茶杯的手指都开始发白。谷牧云的话一下子就戳到了他心底最敏感的的神经。维港没了，家就要散了，父母就要散了，刚满十八岁的弟弟就要如海上浮萍，再无根基。

他离得再远也是这家里的一份子。爷爷奶奶照顾得再周到，他对父母也还是有眷恋的。谷牧云的回忆也让他想起了从前。小的时候在美国生活，每年都会收到国内寄来的巧克力和糖果。听爷爷奶奶说是爸爸妈妈寄来的，即使这些当时都比美国当地的简陋，他也会格外珍惜。至少父母还是想着他的，有些好东西就会想到先给儿子。和小伙伴们那些华丽的礼物相比，他也不会觉得输了，因为他可以大声说出，这是我爸爸妈妈送给我的。那时候的幸福感觉此刻还能在心底涌起一股暖流。

谷牧云伸出手，握住了儿子的手，夜晚的凉风中，他的指尖微凉。

“你千万不要气馁，这次的项目丢了也没有关系，以后还会有，只要我们同心，维港一定会好起来，爸爸也会好起来，等阿庭回来了，我们一家就能好好地团聚了。”

程靖辉纵使离开的愿望再强烈，此时也被血浓于水冲刷的点滴不剩，顺从地对谷牧云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