逛街对于我来说实在不是一个明智的放松方式,不过是半个下午的时间,我的脚已经酸痛到肿起来了。
洗了一个澡,我慢慢睡下,夜里的温度越发低了,如今是1月了,我被下雪的声音给唤醒了。拉起窗帘,端了一杯开水,站在窗边,不知不觉有种微微的轻松。这是这一年里的第一场雪,一来就是鹅毛大雪。草木上总是比马路上积得快,我站在窗边不过十余分钟,那草木就能看出连片的雪白了。最老的那棵梧桐树更是厉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枝干本来就朽烂了,才不过积了些许,这枝干就被生生折断。
从前父亲还在的时候,院子远不是这样冷清,左边是细竹,边上是茶花,还有几盆大的苏铁,草地上还有一架秋千,是父亲亲手搭起来给我的。而如今因为房子改成了公寓,院子也被做成了路,所有的东西最后只剩了那棵老梧桐,可是它也已经差不多被虫给蛀空了。我心里有了一点凄凉感,老一辈人当中还有这么一个说法,如果树枝无故折断,恐怕是要有人去了。这种说法是爷爷说给我听的,我从来不信,可此时也有了一种不祥之感。
突然,两束光从远处射来,慢慢靠近。那光来自于一辆车,而那辆车我很熟悉,是席辜的车。我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时候他的出现是为了来验证爷爷所说的无稽的说法。
席辜的样子紧张而又沉重,坐在车上,我问,“你带我走,总要让我知道我要去哪里,去干嘛吧!”
“到了你就知道了。”
席辜一路上横冲直撞,索性现在路上没有太多人,连交通指示灯都休息了,否则,光是闯红灯、超速这两点就足够让他头疼的了。
半个小时之后,席辜停在了军区医院的门口,他带着我上了十五楼,电梯门一开,哭声就远远传来了。陆静就站在电梯门口,我突然明白了,“你们让我来见她?”
席辜避开我的眼神,我转身就走,陆静拉住我的手臂,“妈在里面等你,她这一次,恐怕会是真的快不行了,今天是她第五次昏迷了。她睡着的时候还在叫你的名字,哪怕见一次也好,至少以后让她无憾地走。医生说,最多一周的时间,大家都在做告别,她就等你一个人。”
我慢慢转过身,“你们不是很有本事吗?三次化疗,两次手术,你们还救不了她?”
“这已经是极限了。今天本来以为她精神不错,爸就打算带妈出去走走,却不想只是暂时的。”
我看了陆静一眼,“在哪里?”
他带着我往前走,我把步子放得很缓,但还是走到了病房,门口站了很多人,婷婷看见我,从陆父的肩膀上抬起头,“姐姐!”
病房里只有陈东和冯玉娟两个人,陈东紧紧握住冯玉娟的手,四目相望的眼神里全是温柔和不舍。眼前的那个女人我实在很难想象是冯玉娟,在我印象里面她虽然不算丰腴,但也绝不是今天我见到的骨瘦如柴的样子。脸色惨白微微发黄,眼眶已经全部陷下去了,连颧骨都顶了出来。从前的花容月貌已经全然没有了痕迹。
“小枫,你来啦。”陈东抬头,“你妈等你很久了,她有很多话想要跟你说。我先出去了。”
陈东把门带上,冯玉娟看着我,“小枫,你终于肯来见我了。”
“来看看你怎么还没死,看看你怎么下地狱,怎么遭报应罢了。”
“我知道你心里怨恨我,小枫,我是想要补偿你的。”
“补偿吗?破了的东西,你再修都还有裂痕,它始终都不是从前那个完整的东西了。与其你这样做无用功,倒不如索性不要了更好。要么,从一开始就不要把它打碎。”
冯玉娟摇头,“你父亲死了之后,你就不见了,我还是想要找你,那么多年的亏欠,我是真的想要补偿你的。”
“是吗?想要补偿我?以你们陈家的势力,找一个人简直易如反掌,你若是真想要找到我补偿我,还能找了那么多年都找不到吗?现在说要补偿我,早干嘛去了!”
“那时候婷婷的爸爸正面临着一些事情,我们不能光明正大地去找你。你不知道那时候的形势,牵一发而动全身,稍不留神就可能会让婷婷爸爸身败名裂。”
我点头,“也对,这就是你和我爸的区别。在你看来我就是一个不能见光的不堪和耻辱的存在,倘若不是因为还有一点你的血液在我里头,恐怕我早就死了吧。在所有可以选择的人事物里,我永远都排在最后,有艰难、有需要的时候,你第一个要舍弃的就是我,还毫不犹豫。而我爸,即使全世界都没有了,他也只要我一个,他是拿生命来爱我,爱到永不放手。原本我可以没有那么恨你,因为这世界上少了你,至少我还有我爸。可是你连他都不放过,利用完了就要斩草除根,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补偿两个字,你配吗?”
“我没有想要让你父亲死,我只是想要把你带回我身边。那只是一个意外。”
“意外,你就是这样,做错了事情永远都还理直气壮的,你想要我回到你身边,我可不想,我爸也不想。你凭什么可以这么做?一条人命在你看来就是这么轻贱,即使是死了,你也可以找一个借口轻描淡写过去。你既然不知道自己的错,那就不要在我面前装出一副忏悔的样子,真叫人恶心。”
我转身离开,一打开房门,一大帮人就在门口看着我。席辜连忙扶住我的手,“小枫,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
我其实浑身都在颤抖,我慢慢从他们中间穿过去,陈东唤住我,“小枫!”
“如果今天你们让我来就是为了让我想起刻意被我忘记的耻辱痛苦,看我失态、崩溃的样子,那么你们成功了,不要在我面前惺惺作态。你们这些人,有权有势就肆意践踏别人的自尊、草菅人命,你们觉得自己很厉害是不是?倘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上帝,有神明,老天要是真的有眼,你们都活该通通下地狱。”
席辜在我身后,我慢慢往前走,那条走廊似乎是永远都走不到尽头一般,它多像是我的噩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