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弯残月,就如秋天割麦庄稼人手中的镰刀,弯弯悬在长空洒下清辉,晓风徐徐,不时卷起两三枯草叶梗。
几只老鸦,漫步于枯草丛中,在寻觅着食物。
被风拂动的枯草丛里可以看到白骨,白骨黄泥点点四处散乱,老鸦扑翅飞来它镰形的爪子与坚硬的喙不停在白骨上啄着。
呀————呀————呀————
老鸦噪叫着扑翅凌空,愤怒而疑惑的看着这个突然出现打扰了它们进食的衣衫褴褛的小孩。
老鸦没有奋起驱逐这个不速之客,因为小孩那瘦弱的右手上握着一把泛着寒芒的匕首还有她那恶狠狠的目光。
满脸的黑黄泥土,蓬乱而枯黄的发如风中飞舞的那团草絮,已经看不出颜色的衣衫宽而短,小孩的手脚俱露在外头,晓风苍劲徐徐灌入她破旧的衣衫之中,硬是将一个骨瘦如柴的小孩撑成了浑圆的肉团。许是在这荒野之中奔走了许久,她的手脚之上全是纵横交错的血痕。
她用黑亮的眼睛看着凌空而守着食物不肯离去的老鸦,双眸升腾起了一股欲望渐变贪婪。
她手中的匕首,幽幽吐着一股让人颤栗的寒芒。
荒野、老鸦、枯骨。
看得见的静谧背后隐藏着一股让人心悸躁动不安的感觉。那几只依旧昂首阔步在草丛中觅食的肥硕老鸦显然也有了这么一种感觉展翅冲天。
一道寒芒,划破了晓风,斩下了几根老鸦黑羽,如同这荒野里的第二轮残月。
一只老鸦摇摇坠地,更多的老鸦凌空盘恒。
杜依依双目中的贪婪渐渐消退,缓缓扬起嘴角,她慢步走到了那只被她砍中的老鸦前缓缓蹲下了身子,方才的那一击用尽了她所以的力气。看着头顶久久盘恒不远离去的老鸦群,她在怀中摩挲了许久摸出了一支火折子。
枯草遍地,不是生火之地,她深吸了一口气,一手握着火折子一手提着那只还在滴着血的肥硕老鸦站了起来。
寻了一处少有枯草的小山包,她面带笑容很是满足的坐了下来,尽管这山包之外露着一截又一截的白骨。
山包一旁,有几只折断的长矛,因这荒野许久没有降雨,这长矛枪头并没有生锈。她唉的叹了一身翻身下下山包敏捷的拔出了一支插在土里的长矛,然后又捡了两个横卧在枯草中的枪头。
燍————————
一道火光妖娆燃起,照亮了这山包方圆的几许枯草。
在杜依依小孩头顶久久盘恒的老鸦一见这亮光迅速的飞离了这片天空。
“一个月了,总算能吃上肉了。”火光照耀下,蓬头垢面的杜依依看着柴火上的那只黑羽在火中迅速燃尽的肥硕老鸦,笑得如同头顶的那轮残月弯弯。
遍地的白骨,荒凉的草地,这显然不是收割麦草的庄稼地。
一直到后来才有人告诉她,这是草原边缘,因一年都未降雨,这里已经荒芜得只剩这一片枯草地,杜依依臀下所坐的白骨并非饿殍,而是年初草原与大贺国大战时死去的战士,还有一些未被泥土掩埋的,那就是年初之前的事情了。
这等两方交战的战场,一般人不会到此,更何况现在草原牧民已经都迁移到了玉庭河一带,这个双手满是肥油满足的啃着以食腐肉而生存的老鸦肉杜依依,又为何会出现在此?
“该死的沈客,居然把姑奶奶丢到了这里。”仰头望明月,低头看老鸦,杜依依这个打破了草原平静的小姑娘,有着一肚子的怨气。
她叫杜依依,沈客说: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你就叫依依吧。当时杜依依深深被沈客浑身所散发出的神棍气质所震撼,并将此句当成了自己的至言每每与人介绍自己名字的时候就会负手昂首挺胸的大声朗诵一遍,但沈客后来告诉她,这是诗经里的诗句,好吧,她不得不承认,这是她没文化所导致的悲剧。
杜依依年有十二,与她口中这个沈客,是,师徒?不是;主仆?不是;杜依依揪着脑袋想了许久,最终还是回到了起点,他们两人,就是救命恩人与被救命小女子的关系。
在两年前的腊冬风雪天,杜依依被沈客所救,之后杜依依便就使尽了办法并且达到了留在沈客身边的目的。沈客说:你体质弱,需多历练。
杜依依承认自己在被沈客所救之时是险些病死,但经过两年的调养在沈客的教导之下已经是可左脚踏蟑螂右脚踩蜘蛛的狠角色,相反她倒是一直就认为这是沈客为了甩开她的理由借口,就像这次,沈客带着铁骑营的一支小队深入草原,却把她丢在这里历练。
“历练历练,沈客你个摧残弱女子的混蛋。”一口扯下一只老鸦大腿,杜依依擦着嘴角肥油恶狠狠的咽了下去。
她记忆的开始,是两年前的腊冬,她从另一个世界来,一觉醒来,便就身处在了冰雪之中身体僵硬不得动弹,她想,若不是沈客,自己只怕早就死了。
而今这个身体内包裹这一个比之远远成熟了百倍的灵魂,试想一个年有二十五的腐女一睁眼发现自己身处异世而且返老还童,这该是多么,多么刺激的事情,这当然是杜依依后来为了安慰自己言辞,事实上当她醒来身体僵硬无法动弹饥肠饿肚的时候,她只觉得恐惧。
沈客,将她从恐惧里带出,给了她衣服食物给了她名字,给了她温暖告诉了她这个世界的所有,可以说她现在的这一切,都是沈客给的,所以,她很感激他,所以,虽她对沈客的所作所为有怨言,但这怨言始终比不过她那成熟思维而总结出的道理。
那就是,沈客希望她强大起来。
所以,埋怨依旧只是埋怨,喋喋不休絮絮叨叨依旧只是喋喋不休絮絮叨叨,一旦杜依依真的就道沈客,她依旧会不顾一切的扑过去用自己这张满是肥油的小脸去蹭沈客的胸膛。
一个月,饥肠饿肚,深知自己身处险境,若是寻常小孩,只怕早是嚎啕大哭不知所措,但这个手脚满是血痕脚底满是血泡啃着令人作呕老鸦肉的的杜依依却是笑得很满足。”明日,该就可以走出去了…………“看着远方那处微弱的亮光,她翻身下了山包有捡来了许多的长矛枯草,干净得看不见一丁点肉沫的老鸦骨头被她随意丢在一旁,是夜,该是架起篝火才好。
好在时逢大旱,这片荒芜草地上除了一群以腐肉为食的老鸦和两三只在草丛里穿梭觅食的毒蛇并无身形庞大的动物,不然就是以她的成熟思维恐怕也会深陷在恐惧之中。
长矛成柴火,枪头放在身旁,她安静的睡在着由白骨堆成的山包上紧紧的握着手中匕首。
噼噼啪啪燃着的火堆,织成了她一个温暖的美梦。
许是今日这只肥硕老鸦让她饿了一个月以食枯草为生的肚子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在这片枯草地里从不敢深睡的她,居然就这样陷在了美梦里,就是一队铁骑从旁而过她也全然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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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一道紫色闪电划过天际,照亮了泾城。已经大旱了三个月的天,似乎终于看到了地下百姓的苦楚,咆哮着刮起了狂风,将草原上的枯草连着黄土卷起,肆虐着向着泾城刮来。大贺国永庆二十年春,干了一个季度的泾城,终于迎来了开春以来的第一场雨。沥沥大雨倾盆而下,将猖狂卷入泾城的漫天黄沙打落,在干裂的土地上汇成一张黄色的流动大网,缓缓的流入了泾河。大雨之中,一队铁骑身着盔甲头戴斗笠自干涸的泾河上游驰骋而来。铁骑踏过,草地上刚刚被大雨冲出来要勃勃生长的白黄色嫩草芽,便歪躺在了黄沙马蹄坑中,被浊黄的流水一掩,只剩下一点乳白色芽尖于雨水点溅的流水中飘荡。
“宋将军,去草原的队伍回来了。”军营中一名将领拱手而立,不时抬头挑眉看上一眼高坐中央虎皮大椅上的宋将军。“让他们来见我。”宋将军脑袋向右歪斜,一手握着大椅扶手,一手捏着下巴,眼神紧紧顶着军营角落的那处水洼,双眉浓郁得就如伙夫那口大锅的锅底。一阵寒风灌入,宋将军揉捏下巴的动作一滞,坐正了身子。一名身着银色盔甲的男子手握着一顶滴着雨水的斗笠,撩开了帘门,透过还未合拢的帘门,可以看到营帐外两排身着银色盔甲脸色疲倦却站得笔挺整齐的士兵。方才从泾河上游而下的那队铁骑,便是这伙人马。“此次一月,可有收获?”宋将军皱眉,不怒而威。“回将军,我等人深入草原千里,未见蛮人踪影。”男子拱手,甩下了斗笠边沿的几滴雨水,盔甲边沿雨水滴答而落,打破了营帐中的沉默。“旱了三个月,该是都迁移到了玉庭河那边了,朝廷已经下令了,等一入夏,这场仗就要开打了。”宋将军凝视着那个不时炸响火星四溅的火盆,一手摩挲着椅子虎皮上一处不知何时被火星烧出来的黑洞。”怎么来得这么快?“男子微微抬头,目光中满是错愕。”陛下之意在迅速,此去辛劳,你先回去歇着。“
男子拱手,道了一句是。
正在男子转身欲退出的时候,宋将军又伸手欲留的说道:“沈客,今年四大家会排子弟来边城历练,到时候你负责管辖。”
被称之为沈客的男子微微皱眉,虽有不愿,但他还是拱手道了一句是才转身离去。
夹着这一场滂沱大雨的萧肃畅快,沈客身后披了一月未曾摘下的黑色披风上那些被过膝草芒划破的破口有丝线暴出,被大雨一临,原本在草原驰骋身后飘扬就是破旧也一直带着一股萧肃劲的披风今儿个就像是一个见到丈夫归来的闺怨妇女紧紧的贴在了沈客身上。
“杜依依呢?”
随在沈客身后的士兵悄悄瞥了一眼沈客那两道横立浓眉,拱手回道:“已经送去医治了,那孩子也是大胆,那老鸦食的都是腐肉本身早已是毒物,她只吃了一只,想来中毒不深。”
“她命大得很,死不了”沈客微挑右眉,想起了一桩旧事。
“沈校尉,她到底还只是一个孩子,大贺与草原大战在即,不能再让她一个人去那样的地方了。”士兵拱手而立双眼看着脚底那一洼黄水。
沈客眉头一跳没有说话,须臾,他伸出左手食指重重一擦眉心,右手抱着头盔走过校场,走过马厩,走过马厩后那一条杨柳道,最终沈客停在了一座宅子外,宅子很大,但与洛阳那些大宅子很不相同,这宅子外墙上的红瓦头早已被这边城烈日照射得脱了鲜红瓦胚,就是沈客身前的这扇大门也是红黑两色斑驳,宅子大而简旧,全不是洛阳名门望族的作派,当然只要有一些脑子的人,都不会在边城置一座这样的宅子,虽说边城地皮便宜,但这一不繁华二无风景隔三差五还有敌军偷袭,从这些年边城百姓的陆续迁移就可看出这并非是居住之地,而这一扇红漆黑污斑驳宅门外肃立手持长矛腰挂佩剑身着盔甲的数十名士兵,也可证明这大宅子是何人的产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