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依依一直焦急的等待着，黎明到清晨，只不过是半个时辰的时间，可对她来说，却像是度过了一个世纪，草原的清晨，弥漫着大雾，茫茫障目，根本无法看清河对岸的情形，杜依依本是要去那头查看，但都被萧景拦了下来，等到巳时之时，河对岸才吹响了号角声。

白雾之中，隐隐约约可看到整齐的长枪枪头锋芒毕露，隐隐约约的可听到淌水的声音，杜依依挣脱了萧景的手，两个箭步奔到了这一支最先回到营帐的队伍面前。

是沈客，经历了一夜大战身上满是鲜血的沈客，一夜的疲劳在他身上留下了大战得胜后的影子，那一张熟悉的面孔，那一把熟悉的长剑，那一身染血的战袍，杜依依抿着嘴唇拭去眼角的泪水，真好，是一个完完整整的沈客，是她熟悉的沈客。

“沈客。”

“我们，大胜了。”沈客一手抱着头盔，一手握着腰间长剑剑柄，身后跟着的士兵推着一辆板车，车上躺着的都是死去的士兵。沈客率领的五百精锐，在这一场大战里，只活下来了三十三人。

杜依依顾不得沈客身上的鲜血味是有多腥一把抱住了沈客的腰，将头埋在了他的腰里。

“看来你将这些世家子弟保护得不错。”沈客疲倦的睁着通红的双眼，拍了拍杜依依的肩头。

听到有人开始回到营帐消息的世家子弟早已冲出了营帐，沈客数了数，二十四人，一个不少，虽说有些世家子弟身上还染着鲜血，但却都看不出有伤。

杜依依得了沈客这一句夸奖，心中担忧化解后溢满心头的悲喜交加也淡了几分，擦了擦脸上的鲜血与泪水，杜依依松开了手。

“沈客，宋将军他们那边怎样了？”

“宋将军正在与草原可汗进行初步的谈判，今日大战得胜，回去之后就可奏明皇上派来议和大臣，到时候就没我们什么事了。”沈客挥了一夜的剑，双手都是酸麻的，虽说他没有受伤，但他这一身盔甲却是破裂了无数处。

“这么说，我们可以回泾城了？”有的世家子弟听到沈客的话，欢欣鼓舞的跳了起来。

“回到泾城还要等一些时候，这些为大贺而战死的士兵的尸体，是无论如何都要运回泾城的。”沈客挥手让身后士兵将板车停放到了营帐旁边。

“沈校尉。”人群中，王霏谨缓步走到了沈客面前，杜依依不惜的瘪着嘴，转头看向别处。

“王姑娘。”沈客颔首致意。

“大贺得胜，沈校尉功不可没，辛苦了。”王霏谨看着沈客身前板车上躺着的那些士兵尸体，感伤的叹了一口气：“可惜这些士兵，再也看不到会越来越强盛的大贺了。”

“王姑娘，生死有命，他们为大贺而死，死也死得光荣，皇上与宋将军，会好好抚恤他们的家属的。”沈客眯着通红的双眼，仰头看着天。

“一夜苦战，沈校尉去歇一歇吧。”王霏谨看着沈客这一身破裂的盔甲，煞是担忧。

“无妨，我还挺得下去。我还要去打扫战场。”沈客面无神情的与王霏谨颔首，带着士兵匆匆离去。

沈客虽说只有一个校尉的头衔，但宋将军对他的器重泾城驻守的三军都是知道的，沈客也是一个有能力的将领，做事一丝不苟从不出纰漏，而因沈客的武艺出众，一些危险的行动宋将军也会吩咐他去做，就如半月前他带着骑兵寻找草原部落，就如这次的偷袭，沈客的能力武艺与韧性耐力，就是宋将军都曾时夸赞自愧不如。

四大家的王家，是与四大家的李家一样复杂的家族，就说现在大贺的皇后，就是出自王家。王皇后就是王霏谨的姑姑，王霏谨乃是王家的长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才貌双全深得家中长辈的喜爱，王家男丁少而女子多，这一次到边关历练，家中长老要她带领这些兄弟姐妹，也是想让她在多学一些东西，王霏谨虽是世家小姐，但因其母早丧很是懂事从不会恃宠而骄也不会飞扬跋扈仗势欺人，也正是她有此贤名才名，在洛阳里有着大批的追求者。

这些都是杜依依在后来与李庸谈话中得知，虽说王霏谨是世家小姐，但沈客也是前途无限，这点也算是门当户对，若是王霏谨真是看上了沈客，那哪里还会有自己的机会？杜依依当然不会任由着这样的事情发生，如何让沈客正视自己重视自己不再认为自己只是一个毛头小孩？杜依依深思熟虑过后，下了一个决定。

若是这次沈客可以调到洛阳去，那她也一定要以一个让世人瞩目的身份去往洛阳，只有这样，才不会让王霏谨抢了风头，琴棋书画这些，她是比不来的，若说才学，杜依依自认不会比王霏谨知道得少，若说相貌，虽说现在的王霏谨长得确实是不错，但自己这不是没牛逼哄哄的脱胎换骨女大十八变吗，还指不定谁输谁赢呢！

沈客之后又接连着运了八趟士兵的尸体，这一来一回，半个时辰就这么过去了，杜依依不忍见沈客疲累，让萧景等人去做了帮手，有了一个时辰的功夫，战场也打扫得差不多了，满满的二十板车的士兵尸体，是这一次大战的牺牲品，沈客带领着他手下的骑兵在这些板车面前默立良久，才如释重负的在草地上坐了下来。

宋将军这时也已经从草原部落返回，经过一个多时辰的谈判，他列出了大贺一些方面的要求，而草原可汗也在争取过后全答应了下来，到时候只要等洛阳派来议和大臣，与草原之间的战事，就可以划下句号了。

草原大败溃不成军，经过了这一次大战，最少也要休养生息十年，二十板车士兵的生民换来了大贺边关的安宁，也算得是值得。

大军开拔返回泾城，是在这一日的晌午吃过了饭之后，也许是因为这一场大战的阴影与疲累感伤，二十万的士兵集结在一起，却没人说一句话，大军很沉闷的在草原上缓缓前行，看不出了来时的热血沸腾。

不用再担心草原的偷袭，这一路杜依依都可以名正言顺的随在沈客身侧，对她来说，这大战后的回城，虽说看的是一样的风景，但心里的感触却全然不一样了。

昨日在自己身边活蹦乱跳的好兄弟，今日可能就只能躺在板车上，那些依靠着双手为大贺效力的弓兵，昨夜就有些把赖以为生的手丢在了草原部落，沈客高兴不起来，虽说这一战他立下了赫赫战功，但他手底下的骑兵却因冲锋在前阵大量伤亡。

因要拉着板车加上那些伤兵影响了大军的进程，回城的路程最少要三天，一路宋将军找沈客谈过了几次话，每次谈完之后杜依依都只看到沈客的一脸惆怅，王霏谨也与沈客有过几次的谈话，但每次都被杜依依的突然出现而中断，那些世家子弟经历这一战，有些都已经吓怕了，再也不敢挑三拣四一个个安静得跟像是冬眠了一样。

回到泾城，是在第四天的中午。

好巧不巧，在大军进城的时候，下了一场大雨。

夹道欢迎的百姓都在说，这是上天送给三军的礼物，送给他们的礼物。

泾城的百姓终于不要害怕草原人的突袭偷袭了，他们也终于可以自由的出入泾城城门了，在洛阳，人们对士兵向来是不屑的，但在多年被草原蛮人骚扰的泾城，士兵是最受百姓欢迎的人，战士的价值，在这里发挥到了极致。

百姓备下了欢庆酒，宋将军命令士兵不能接百姓手中的东西，但可以饮一杯饱含百姓浓浓感激之情的欢庆酒水，队伍一路在百姓的欢呼下前行，一路心情沉重的三军，那脸上也终于是恢复了笑容。

回到军机府，宋将军第一时间就给朝廷写了两份折子，一份讲明这次大战大贺的死伤还有议和的条款，而另一份，则是讲明了这次大战里各将领立下的战功，以备议和大臣到泾城之时可下达对士兵将领的封赏。

而让宋将军头痛不已的四大家子弟，也会在不久之后离开泾城。

军机府内，杜依依看着多日不住已经蒙尘的屋子，将沈客的佩剑小心翼翼的挂在了墙壁上，此去草原一共去了七天，不久，但让杜依依只感觉是在地狱里走了一趟，以往她一人在荒野里生活着也从未有过这样的疲累感，她是多怕沈客会轻视她嫌弃她，她生怕自己做得不够好扯了沈客的后腿，她始终只是一个女子，再强势也只是一个女子，虽说她没有小孩的幼稚身体里有一个成熟的灵魂，但她终究却是希望得到自己喜欢人的关爱，沈客待她如妹妹，这一点，才是对她最残酷的事情。

草原这一心腹大患终于解决，沈客心里的负担也终于消除，他到泾城从军五年，无数次与草原士兵摩擦交锋，但从未有像今日这般痛痛快快的打一仗，这一仗的胜利，不单是大贺的幸事，也是他的幸事，因为，以他五年在泾城立下的战功加上这一战先锋的战功，足以让他离开偏远的边关，回到生他的地方。

“沈客，我可从未听你说起过你的家乡！”杜依依看着沈客打开了衣柜匣子拿出了那块他一直呵护有加的玉佩偏头努嘴问道。

“我的家乡，说与你听你也不知道。”沈客只看了那玉佩一眼，就匆匆将其放回了匣子又将匣子放到了那一叠衣衫的最下面。

“五年了，就是家乡远在天山的克里大叔都回了家一次，惟独却见你未曾回过家，沈客，你就与我说说你家里的情况嘛。”杜依依也并非是心血来潮，杜浩然上次与她说的话她可一直没忘记。

“我的家…………”沈客讪讪一笑，低头关上了衣柜。

“杜浩然与我说，你没有我看上去的那么简单。”杜依依不想隐瞒自己的想法。

“杜浩然这么与你说了？”沈客愕然回头，目光低垂到也看不出什么异样。

“沈客，不管你是什么人，有着什么样的过去，我都会永永远远在你身边的。”杜依依坚定的看着沈客的后背，半咬朱唇。

“是吗？”沈客又是呵呵一笑，转身走到了床榻前坐了下来。“我不与你说，是不能说，我知道你聪明，但有些事，你还是不要去打探的好。”

“你不说，我自然就不会去打探，反正我只记得一件事，那就是两年前若不是你救下了我，我早已死在了那一片冰雪里了。”